林桑榆
编辑推荐:在我们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都曾奢望着生命中可以出现这样一个人,她能够看穿你的张牙舞爪,读懂你的言不由衷,在你逞强的时候告诉你:“有我在,你永远不需要很坚强。”
你这样倔强,是因为这些年来,船是自己,灯塔是自己,岸也是自己。但从今以后,你还有我。
A
望城艺术中学曾经有两个风云人物,一个是我,一个是顾小心。
我出名不仅因为年年校庆都有我的芭蕾表演,还因我曾在校门口公开夸赞一个叫姜就的男孩。
“能将白色穿得比你好看的人,全世界也寻不着。”
结果第二天,对方就往白衬衫上泼满了油彩。
风言风语传进耳朵时,我正在看租来的《时尚芭莎》,眼睛突然红了,吓到我身旁的顾小心,接着她跑去找对方谈判。
说是谈判,其实用沟通这个词更为贴切。因为在顾小心过去生活的十七年里,她说过最严重的指责是:“你好过分。”但当日,她在人来人往的校走廊上拦住姜就,用了比那更严重的句子——
“你是真的好过分。”
没错,她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面目模糊到不起眼的女生,无论性格、长相还是成绩,就连骂人都没有新意。所以当她要求姜就赶紧换掉衬衣时,他不买账,并说:“除非你先换掉脑子。”
顾小心窘得面红耳赤,条件反射地赏了他一巴掌,像同时咬下去十块饼干般清脆,掌印立见。
“打完之后呢?”
“之后……之后就跑回来啦。”
我逼退眼底的红色,合上杂志,正襟危坐告诉这姑娘:“我难过不是因为他,是娇兰前几天送福袋而我居然错过了,天哪。”
顾小心崩溃,用书盖住脑袋,趴在桌上扮鸵鸟。
事实上,我并未将顾小心放在朋友的范畴,因为不匹配。
我高,她矮;我瓜子脸,她婴儿肥;并且,在这所大多数人都有特长傍身的学校,顾小心简直是白开水一样的存在;就连文化成绩也是我学霸,她学渣。摒弃这些条件,让我无法与她做朋友的另个原因是,新生报名那天,有同学八卦送她来的那个女人:“是你妈妈?长得好漂亮。”
她憋红了脸说:“是保姆,我们家保姆都长这样。”
而我家,别说雇保姆,就连完整都算不上。我爸嗜赌成性,我妈改嫁,我跟着奶奶长大,所以潜意识不愿和她扯上关系。
“家里有几个钱炫耀什么劲?”
后来真正与顾小心接触,是班主任将我们调为了同桌,让我辅导她功课。我打小是伙伴堆里的领导者,顾小心这只绵羊见到我也跟见了狼似的,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她都滚瓜烂熟,可数学依旧一塌糊涂。
“你连圆周率究竟什么地方用得着都不知道吧?”
她惴惴不安地瞄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考试用得着?”
我无言以对。
知道我被气得不轻,第二天大早,顾小心为我买了热豆浆,一声不吭塞到我的抽屉里。我没注意打翻了它,甜腻味道充斥我整个鼻腔。
后来我去上厕所,顾小心也开始跟上。我问为什么,她说课外书上描写的友谊都这样,好朋友就是一起上下课,包括上厕所。
有那么一刻,我想诚实地说,我们并不是好朋友,但面对那双纤尘不染甚至带着希冀的眼,我如鲠在喉。
B
校园八卦更新快,扇耳光事件渐渐被遗忘,让顾小心再次成为谈资的是一次表演。
元旦,学校硬性规定每个班必须出节目。原本有了我,班主任一点儿不操心,谁料我肠胃炎发作,临到上台被送去了医院。顾小心怕我影响集体荣誉被口诛笔伐,胆小如鼠的她居然主动要求上台,演唱了一首《莉莉安》——
“在离这很远的地方/有一片海滩/孤独的人他就在海上/撑着船帆/如果你看到他回到海岸/就请你告诉他/你的名字/我的名字/莉莉安”
为了壮胆,她闭上眼,面目在日光下变白变淡,似乎唱完这首就要化作尘烟消散。从她小小胸腔里发出的声音,清凉又有力量,低吟浅唱的方式,让她看起来仿佛就是那故事里的人。
毫无疑问,那首歌令顾小心以一匹黑马的姿态冲进了众人视线,就连曾被她扇过耳光的姜就也主动找上门,将她堵在楼梯口,要她做自己乐队的主唱。
每个学校都有抬抬眉、扬扬眼就能引起尖叫的男孩,姜就便是其中之一。他是校园乐队的吉他手,出身优良,爸妈都是生意场上的精英。听说他的文化成绩足以上国家重点高中,为了摇滚梦才辗转来到这里,但是顾小心拒绝了邀请。
“我爸叮嘱过,要远离一切爆炸型人格,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疯了。姜就搞摇滚,看起来就很爆炸,又和我结过仇。”
理由实在奇葩,听起来却又无懈可击,我只好随口回道:“那太可惜了,你这么一副好嗓子将被埋没。”
“真的吗?”顾小心偏着脑袋认真思考,露出细白的颈,鬓角处有专属少女的青色。
我不明白顾小心为何如此听我的意见,为了我那句不经意的赞美,她竟一反常态答应了姜就做乐队主唱。自那之后,她的生活点不再仅仅是教室与家,还有排练间。我的苦恼也接踵而来,因为他们的排练间与舞蹈教室在同一幢楼,顾小心开始不仅限于跟着我去洗手间,就连下学也不放过。这样的形影不离,让并未真心拿她当好朋友的我着实有些负担。
顾小心与姜就等人的组合取名“光晕”,刚成立没多久就代表学校参加了当地选秀,一路过关斩将,却止步五强。评委说他们年轻朝气,可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个风格,最终被淘汰。
乐队的作词担当是个戴眼镜的男孩,同时也演奏电子琴。姜就给对方提意见,却起了争执,最后不欢而散。
他并不是因为没夺冠发脾气,而是他父亲早就明言,高中任他放纵,大学却只能选择与金融相关的专业。
“毕竟音乐于多数人而言毫无作用,除非你有自信成为少数。”
所以那次选秀不仅是金银之争,更是对梦想的争取。他的梦想是成为像约翰·温斯顿·列侬那样的人,成为像他父亲口中那样的少数人,可惜年少的我们并非电视剧主角,没有自带的光环,那不够丰满的羽翼,注定要经历风雨飘摇。
C
姜就与成员起冲突时,顾小心也在。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摔了吉他负气而去,T恤下的身子瘦瘦的,行走时仿佛灌过一阵气流,令顾小心仿佛魔怔了般,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学校顶楼,顾小心捏住裙角,很努力想坐上露台,可惜身高是硬伤。姜就看不过眼,终于拉了她一把。男孩指尖有着厚厚的茧,清风拂过,扬起他的衣角翩跹,好似故事里最多情的少年,看得顾小心的心情如一壶烧开的滚水,沸腾不已。
对坐良久,盯着视野里那些平地而起的高楼,姜就想起父亲的叮嘱,问身边人:“虚无缥缈的东西,是不是真该放弃?”
顾小心大惊失色,似乎理想即将被扼杀的人是自己,却又苦于不知如何安慰,最后没头没脑地讲了一个关于隔壁家大叔的故事。
“那位大叔三十九岁,年轻时想成为一名作家,写遍人间冷暖,无奈屈服于现实去经商。后来他的确事业有成,可惜前阵子去澡堂泡澡,刚把衣服脱完下水,水池子就漏电,大叔死了,葬礼上的吊唁词只有寥寥几个字。”
故事戛然而止,姜就面部僵硬:“所以呢?”
顾小心循循善诱:“所以,放弃梦想看起来是容易的,但指不定哪天遇见什么意外,却发现什么也没留给这世界,多遗憾啊!”
不知为何,顾小心故作老成的样子有种莫名的喜感,令姜就满腔阴郁一扫而空。他并未拆穿漏洞百出的细节,例如为什么事业有成的大叔会跑去十几个人下饺子的澡堂里洗澡。他只是忍不住抬手扯了扯女孩的发辫,似笑非笑、抑扬顿挫地说道:“心疼你家隔壁大叔。”
女孩自以为瞒天过海,缩缩肩膀,嘴边的梨窝不经意泛起粉色,浅浅凹下去。
有段时间,顾小心不再像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我,后来才知道她利用课余时间学习填词,我理所当然成为第一个读者。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平凡的女孩有未知的能量,只是没人耐心地去探索。
顾小心的积极参与感染了姜就,导致他再没动过放弃的念头。两人的互动多起来,他们还自作主张地为我庆祝十八岁生日。
生日那天,作为主角的我却去得晚了,菜已经上桌。顾小心为我定制了一个粉色蝴蝶结蛋糕,我远远见她低头在姜就耳边说了什么。那不可一世的少年笑了,满屋子似乎都是奶油发酵的味道。
我刚入座,顾小心就跟献宝似的兴高采烈地从包里摸出为我准备的生日礼物——一本告诉你世界很大,需要去看看的旅游书籍。我撇撇嘴表示嫌弃,回到家无聊翻了一会儿,才发现其中玄机。
书的最后一页印着一行黑色小字,被顾小心用直线标出——
你这样倔强,是因为这些年来,船是自己,灯塔是自己,岸也是自己。但从今以后,你还有我。
D
寒假,乐队组织去四川旅行,我也鬼使神差地跟去了。
泸沽湖的颜色还没苏醒,处处都是芦苇荒芜的景象,顾小心却显得兴奋非常。
穿过情人桥时,冷风飕飕,顾小心冲在最前头许愿:“希望能顺利考上××音乐学院。”
我偷偷瞄了一眼姜就,发现他正在画风景速写,常常上扬的嘴角微微撇了撇。这表情我太过熟悉,像小孩兴风作浪却没引起父母的注意,而失望至极。
篝火晚会。
当地人与稀散的游客分阵对歌,顾小心被钟立推到中央,姜就为她伴奏了一首《童话》。
影影绰绰的灯影中,我恍惚见到了当日在校园声惊四座的那个少女,身材矮小并不妨碍她内心的巨人,那柔和的面容此时更像一摊水,被光一打,光彩四射。
晚会毕,游客们作鸟兽散,我趁机拉走了姜就,穿进隔壁一条小巷。
“听说赌气的时间久了就会变成真的,我们别冷战了,好不好?”
姜就比我还高半个头,他微微俯视着姿态依旧倨傲的我,右耳处那枚锆石耳钉,跟着头上的星星一起闪啊闪。
没错,我和姜就早就认识。
从幼儿园开始我们就同一所学校。我是因为他才努力读书,成了别人眼中才貌兼有的姑娘。他右边的耳钉,是专属于我的烙印。在我家还没破产时,我们两家是至交好友。在我家破产后,我陪伴了他的叛逆,他守候了我的落魄。他的梦想是成为国际摇滚大家,我的梦想是站在林肯中心的舞台上演一次白天鹅。有那么一刻我觉得,世上无人像我与他般配,可如此般配的我们却因为一点儿小事吵了嘴。他撞见我和别的男孩说笑,为了道歉,我才故意在校门口向他告白。
我无意隐瞒顾小心,只是我早就说过,我并未真心将她当作知己好友。只有好友才分享秘密,而姜就这个属于我青春最重大的秘密,我不愿轻易与别人分享。
但泸沽湖的那个夜晚,我与姜就的小巷谈话被撞破。
众人恍然大悟后开始调侃着叫我大嫂,唯独专属于顾小心的仓皇神情爬满她的脸颊,一如初来乍到被众人围观之时。
当一切都摊在日光之下,大家的相处方式没多少改变,只是顾小心好像天生背着一只壳,受到攻击时,她的头就缩回壳里,收起光,收起笑,再次变得小心翼翼。
刚开学,××音乐学院在本城设了独立考点,经学校推荐,姜就等人以组合形式参赛,临近演出,键盘手却因打篮球摔伤了手。大家着急,忙着找替补,直到我不动声色地站出来。
儿时,芭蕾是我的爱好,钢琴只作为修身养性的工具,钢琴老师却夸我有天赋,别人半年才能学会的曲子,我不消一月便弹得行云流水。如今换了电子琴,我也只啃了两天五线谱便已经无师自通。
初试完毕,姜就当着大家的面送我一双精美的芭蕾舞鞋,起哄声频频,只有我瞥见了顾小心黯然退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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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姜就与顾小心都接到了音乐学院的复试通知。我同时也在备战北舞,大家都紧锣密鼓地朝着幻想中的未来走去。
但复试那天,姜就没出现。听说他原本答应了要给顾小心伴奏,结果只余下她一个人。
依着我对顾小心的了解,她应该会尴尬得掉头遁走,或者发挥失常,可是没有。相反,她选择清唱,依旧是那首《莉莉安》,好像这首歌对她有什么特殊意义般,出声清透,像个真正的天后。
当她的人生正发光发热,我却躺在手术台上。
我原本想去复试现场为他们加油打气,却遭遇车祸,姜就守了我整整二十四小时。
醒来时,我看见了难得一见的母亲。她浑身珠光宝气,提着特供的LV包,姿态和语气却有些不稳妥:“我女儿……以后还能跳舞吗?”
见惯生死的白大褂语气平淡:“肌腱坏死,骨头也是接上的,跳舞就别想了,普通走路还是没问题的。”
那一刻,我想过死。
顾小心第二天才收到消息匆匆赶来,没来得及抱着我哭一哭,却率先见到了我的母亲。哦,也就是那美丽的,她们家“保姆”。我想你们终于明白,我始终不愿与她成为朋友的原因。
见到那个女人,顾小心似乎并不惊讶,甚至避开了我的目光,仿佛早就知道我们之间的纠葛,这让我忽然有些作呕。她想上前来拉我的手,我却像个疯子一样将她推倒在地,从未在人前流过的眼泪此时喷薄而出。
我疯狂地要扯掉盐水针从床上下来,证明自己可以跳舞,谁都摁不住。从头至尾都在发愣的姜就此时终于回了神,拦腰将我往怀里拖,任我打他、掐他,他都沉默着,再也不是那个一发脾气就走的少年。
我在他怀里哭诉:“你听到了吗,姜就?他说我再也不能跳舞了。我的林肯中心倒了,我的人生,完了!”
身后人呼吸一滞,沉默片刻,脱口而出:“没关系,大不了我也不当约翰·温斯顿·列侬了。我们还是很般配,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
高考完毕,姜就十九岁生日,姜家举办了特别大型的宴会。我受他邀请,顾小心一家受他父亲的邀请。
宴会上,顾小心好几次将目光投向我,大概是想找我说说话。我却转移了视线,装作没看见。到主角发言环节,姜就语出惊人。他像《流星花园》里的男版藤堂静,宣布将和我一起南下读金融,并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最喜爱的那把吉他放进盒子里,发誓再不碰它。
姜就没有骗我,我的林肯中心倒了,他也陪我毁了梦。
他此番作为应该事先和家里商量过,姜家父母并不意外,甚至面带喜色。只是当我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顾小心的方向,却发现她盯着台上的人,好似在流泪。莫名地,我也有些难过。
我难过的不是看见她流泪,而是她的举动让我突然怀疑起自己对姜就的感情,究竟是亲人般的依赖,还是飞蛾扑火般的喜欢?如果是喜欢,我为什么会忍心挡在他逐梦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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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那个问题我一直没能想明白,所以最终北上的人还是只有顾小心一个。
大家都说,毕业是分水岭,什么敌人好友,都是蒲公英,轻轻一吹就散了,我和顾小心也这样。只是不知为什么,我还留着她送我的那本旅游指南。
我和姜就去的城市,在烟雨江南,校园里有巨大的湖泊,特别适合谈恋爱。只是他们经管系每天都是演讲和论文,根本没心思想这些。
浑浑噩噩念到大二,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某家新成立的青春杂志,说她们现征封面模特,要求女大学生,偶然见过我社交平台上的一张照片,觉得气质特别符合。我征求姜就的意见,他说反正我们文学系也没什么事儿做,可以找找乐子,于是我去了。
兴许有舞蹈基础的缘故,行走立坐都有自己的韵味,我上了好多期封面,到了大四,已经有许多固定的粉丝。
四年来,姜就的成就远超过我。他头脑好,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样子,还曾代表系上去华尔街一家著名公司当过实习生。只是他再没碰过吉他,我也再没发现过他的笑容。
而关于顾小心的消息,我也只是听说。
听说她以专业成绩第一被录取的,主导师就是当日的评委老师之一,特别喜欢她身上那股透澈劲儿,动用了自己圈内的许多关系人脉,想悉心栽培她。顾小心也不负众望,渐渐地,有些大型选秀开始出现她的身影。
偶然知道这些,我向姜就感叹人生的际遇真奇妙。多年前,我想成为芭蕾舞者,最终却夭折了,成为杂志模特。姜就想成为摇滚乐父,最终为我放弃了,即将成为一名成功的商人。而顾小心,她从前是无法让别人眼神逗留的女孩,甚至没想过以后要做些什么,如今,光彩照人。
一谈到顾小心的话题,姜就总会巧妙避过,不知是因为不在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毕业季来临,姜就回父亲的公司,我也跟着回了N城,恰好杂志总部就在那里。有天无聊,我去逛了一圈,却在公司大楼下的咖啡厅里,发现两个熟悉的人。
一个是改嫁到顾家的我的母亲,一个是杂志主编。
她俩有说有笑,我忽地想起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猛然醒悟。世上哪有什么馅饼,不过是出于那个女人对我的歉疚。
大楼下,当着主编的面,我严词厉色警告她别再插手我的生活。
“如果想做个称职的母亲,从一开始就别离开啊!”
比起得知自己不能跳芭蕾那天,我的歇斯底里有过之无不及,这次却没有姜就来拉。
恍惚间,那个被称为母亲的女人眼底仿佛有不忍之色,她好像说了什么。我怔愣地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随后抱着自己可怜的自尊心,奔跑在烈日当头的午后。
我逃走的姿态是从未有过的慌张。
其实,我并不惧怕曾经被遗弃的往事卷土重来,也不怕从今往后孑然一身的孤独,我是怕认清自己的狭隘。
是的,狭隘。在我无数次拒绝顾小心靠近,冷眼旁观她受伤的表情后,有人却跑来告诉我,即便这样,我也是她友谊席唯一的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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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的事情,出主意的并不是我妈,而是顾小心。
她怕我因为腿的事情,就此对生活失望,于是冥思苦想后,撒娇耍赖拜托她的父亲找关系,为我量身打造了一本杂志。
从初到望城艺中开始,她都在小心翼翼地接近我。她知道那是我的母亲,所以说成保姆,只为不让我有掠夺感。她的脑子其实没那么笨,却喜欢被我骂,好像被姐姐教训的妹妹。她曾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用一行字戳穿了我的伪装——
你这样倔强,是因为这些年来,船是自己,灯塔是自己,岸也是自己。但从今以后,你还有我。
有些事情早在多年前就该明白,却被我刻意忽略。我终于承认,千方百计要留姜就在身边,不过是将他当作我唯一拥有的事物。顾小心夺走了我的童年,我不能忍受她再夺走我的任何东西。所以,当姜就斩钉截铁说要留下来陪我,我没有拒绝。尽管我知道,他会留下来,不过是出于愧疚。
因为那场车祸,原本发生意外的人应该是他,是我将他推开了。
路过商场,某个地方电视台正在采访崭露头角的顾小心。她用了艺名,眉目间的纯净和小心翼翼依旧一点儿也没改变。
主持人:“作为年轻朝气的新时代偶像,你的感情生活粉丝们也很关心。现在很流行的那句话,叫什么如果遇见过那样一个人,其他都是将就,你怎么看?”
她的眉目并不鲜妍绝色,只是想起什么秘密心事似的,嘴边的梨窝浅浅凹下去,嗓音清浅:“对我来说,是相反的。如果生命中曾有过将就,那其他就都不是了。”
她的话颠来倒去,也许所有人都不明白,屏幕前的我却了然——如果生命中曾经出现过姜就,其他都成为不了他。
过往种种如默片倒放,阳光跟着在眼皮跳跃,刺得生疼,令我落下泪来。
我翻出手机,找到那个没再拨出却也没删去的号码,调到短信界面,将一张照片发给她。
照片背景是那年的泸沽湖,和泛着磷光的情人桥。
那天在桥上,我曾偷拍姜就。他没发现,因为正在画速写,内容却不是风景,而是人。
画上的少女,齐耳短发,面容平凡,笑起来的双眼却似月牙。她十指交握着许愿,笑容明媚。
我想,我应该告诉她,这么多年来,有个人的移动硬盘里,收藏的全是关于她的点滴,包括那个隔壁大叔的笑话,和那幅画。
也许,我还会告诉她,其实我并没有忘记——
十三年前,有个小姑娘因母亲突然离世,在路边伤心得不能自已。陌生的我曾为她讲述过一个童话,叫《莉莉安》。童话是我胡诌的,在故事末尾,我说,只有像莉莉安般勇敢的小少女,才能获得屠龙宝剑,刺破黑暗,抵达美好的明天,她当即停止了哭泣。
后来,这个小姑娘找到了我,竭尽全力想要成为我的避风港。我佯装无视她,却在心里偷偷将关于她的回忆,小心收藏。
编辑/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