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家暴:看见淤青有多难?

2016-05-14 18:40冯海泳
摄影世界 2016年5期
关键词:家暴受害者对象

中国妇联在2011年公布的一组调查数据中显示:在整个婚姻生活中曾遭受过配偶侮辱谩骂、殴打、限制人身自由、经济控制、强迫性生活等不同形式家庭暴力的女性占24.7%,约为1/4。

这个比例让人触目惊心。

可能是拘于中国人“家丑不外扬”的传统观念,这1/4女性中的绝大多数一生都选择沉默,背负着伤痛成为一座座透明的孤岛。同时,由于经济、子女、教育等问题,这些女性难以在暧昧的法律条文中找到能保护自己的坚强武器,也难以挣脱婚姻枷锁。往往在周围人劝和不劝分的情况下,她们丧失了最后的求救信心。

2016年3月1日,中国“反家暴法”正式施行。家庭暴力被纳入有效的法律干预之下,从观念上予以重新审视。它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家庭内部问题,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一个严肃的法律问题。

在“反家暴法”施行不久,广州摄影师冯海泳与腾讯新闻原创团队合作,完成并发布融媒体专题《看见淤青有多难》,并在腾讯《活着》栏目发布《家暴,一场血色的噩梦》纪实图文专题。发布仅四天,这组报道的阅读量即达到3000万。

沉默被打破,这或许让每座“孤岛”都看到一点希望,也让每个人再劝“家里打架”时,有更理性的认识。我们要感谢这些愿意将痛苦经历分享出来的女性,正是每股柔弱的力量,才最终推动了法治的进步。

在《看见淤青有多难》这个摄影项目中,除了摄影师冯海泳,撰稿人罗京运,视频作者于维华,整个创作团队还包括策划、互动设计、产品等多名成员。而将摄影与深度报道结合,并以融媒体的形式制作传播,让传统的报道摄影得到进一步升级加强。虽然由于投资巨大,很多媒体对融媒体报道望而却步,但报道摄影的“报道能力”的确有了新的突破可能。

项目自述:

年过60的程国芳(化名)趁着丈夫出差,匆忙收拾一点行李就逃走了。她把这个过程形容成“胜利大逃亡”。但事实上,那天的离开十分落魄,她连身份证都忘了带。

在“出逃”之前,程国芳犹豫了好几次。“我珍惜这段婚姻,也舍不得让孩子在一个单亲家庭成长。”

崔兰枝比程国芳年长十多岁,她的离家就果断得多。“结婚39年,打了我39年。”最终,崔兰枝在2004年出走,在外流浪,靠打零工度日。

但曾遭受家庭暴力的女性中,绝大多数人告别自己经历的方式,都令人感到惊惶不安。

被持续打了好几个小时的黄芳最终受不了,选择从3楼的窗户逃走。

“想逃命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结果,她摔了下去。丈夫第一个出现在她身边。黄芳躺在地上央求他打120,“他骂了我一句,就跑了。”

在被丈夫多次家暴之后,夏莹1岁的孩子被前夫带走,从此在她的世界里消失。她总会幻想再见孩子的场景,“他肯定已经不认识我了。我也认不出他了。”夏莹悲伤地说。

陷入绝境的杨希(化名)和许林芳选择孤注一掷。她们以暴力行为反抗长期施暴的丈夫并致其死亡,因此入狱。幸运的是,司法机关在裁决时,长期遭受家暴被引入考量中,制度在家庭暴力面前显露温情。

她们都是那1/4遭受家庭暴力女性的一员。 这些家暴受害者,最开始认为自己或许只是“那个不幸的人”,又误入了一段不幸的婚姻。小事争吵最后演变成一场名为家庭暴力的“战争”。

“为什么不离开这段婚姻?”

这恐怕是最令她们感到悲伤和痛苦的问题。离开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困难和风险,不离开是她们的现实选择。她们最后无奈选择沉默,而这个社会对于家庭暴力的迷思,会让他们更加沉默。(罗京运)

当初是什么契机去拍摄这个题材?

冯海泳:三个月前,我的同事罗京运提出要做一个关于家暴题材的报道,我一直对这个题材很感兴趣,加上我们了解到“反家暴法”会在2016年3月1号正式实施,于是开始做反家暴的策划。

在拍摄前,你做了哪些具体的准备?

冯海泳:我的同事主要接触一些长期关注家暴的机构、律师,并收集资料。对于我来说,可能更多是对图片效果的设计,确定一个大致的风格或者基调。我还找了一些心理学专业的朋友,请教他们施暴者和受暴者的心态,这对采访时的观察和沟通都是很有帮助的。我还查找了很多关于家暴的摄影报道作参考。

罗京运:我主要是收集、阅读资料。首先,完成整个报道,有一个叫“反家暴网络”的NGO组织对我们的帮助很大。这是一群关注女性权益的人士参加1995年世界妇女大会上后受到启发而成立的机构。他们给了我很多书,让我对这个群体有了一些认识。其次,我翻阅了一些人大代表和法律学者的议案、草案。报道中的数据和背景知识主要来源于这些资料,也帮助我在写稿子时避免常识错误。

整个项目拍摄过程中,难度最大的部分是什么?

冯海泳:最困难的是让受访者同意接受采访,另外寻找案例也占了我们制作这个图片故事很大一部分时间。当时我跟团队的其他成员计划找十个家暴受害者讲述她们的故事。当时大家都觉得很难完成的。

罗京运:一开始我们通过朋友圈寻找采访对象,难度特别大,几乎很难直接联系上他们。所以就从律师、NGO 两个渠道入手,和他们沟通我们的采访主题和呈现方式,让他们信任我们,然后介绍受害者给我们认识。

如何与采访对象沟通,让她们愿意接受采访?

冯海泳:最后我们从十几个案例里,选了八个来拍摄。有些约好了临时又决定不接受采访,但是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那些拒绝采访的人,在看到报道后也来感谢我们做了这个报道。这组报道让更多人知道家暴问题的严重性。

罗京运:最开始,海泳想要拍至少10个受害者,而律师们接触过的受害者中,并不是每一个都愿意接受媒体采访。经过了一些沟通,才有一些受害者愿意跟我们见面聊聊,但都有要求,比如不能录音、不能录像。第一个采访对象是报道中的程国芳。在约访时,我会先拜托律师、NGO负责人和心理医生帮忙转达采访请求,如果愿意和我们见面或者打电话,再直接联系。

也有几名实习生在帮助我们联络。他们通过网络寻找,确认愿意接受采访的受害者以及她们所能接受的采访尺度,之后海泳再进一步接触,对接采访计划。

在拍摄时,作为男性,你最大的触动是什么?

冯海泳:首先触动我的是那个惊人的数字,约有25%的女性遭受过不同程度的家暴。另外,家暴受害者讲述她们的故事时,手段之残忍是令我们都难以想象的。家暴对妇女以及孩子的影响是永久的,正如其中一个受害者许林芳所说,让她最害怕的并不是受暴时肉体的伤痛,而是对丈夫的绝望,以及因自己长期受虐而觉得自己无能的心理。这大概也是每个女人对爱情的绝望吧。

在影像语言表达上,如何照顾受害者的形象(隐私)?有没有经验可以分享给大家?

冯海泳:隐私权是必须要尊重的。首先我很感谢她们信任我并且愿意出镜讲述她们的故事。拍摄时,我以不会影响她们的生活为前提,在沟通时候就要跟她们说明情况,然后询问能不能接受拍摄。有些人不愿意露脸,我们则必须要保护好。而且,我之前拍摄的很多题材都会涉及到隐私问题,相对来说有些经验。

每个对象拍了多久?

冯海泳:一般一到两天,我会判断受害者情绪,避免她们的情绪发生太大变化,采访到这种程度就差不多了。全部采访结束后,所拍照片的数据量大概是60到70G。

我去许林芳家的时候被吓到了。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没有希望”的家庭,觉得拍摄是一个极度痛苦的事情。另一个采访对象黄芳和我同龄,之前翻看她的微信朋友圈,事先了解到她曾经憧憬爱情,但新婚第一天就遭受家暴了,也让我觉得很难受。

这个报道得到采访对象哪些反馈?

冯海泳:现在,我们和某些受害者还会有联系,而且有些之前拒绝的人,也会给我们的报道点赞。遗憾的是,对多数采访对象,我只拍了肖像,没有能够再深入她们的生活。

罗京运:对于要求匿名的受害者,他们很关心报道会不会泄露太多隐私。图片发表之前会先给他们看。报道出来后,有受害者给我微信留言,说感谢我们的努力。目前腾讯公益也在发起为于家暴受害妇女和孩子的公益募捐,后续还想帮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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