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疳

2016-05-21 06:06柏夫
飞天 2016年5期
关键词:王经理采菊高粱

柏夫

1

时序刚过惊蛰,天气已经暖和得不像样子。

采菊把窗帘拉开,阳光哗地一下泼了进来,淹得她心里一漾,不由得出了一口长气。采菊觉得浑身燥热,便把窗子开了一条缝。觉得脸上痒酥酥的,还以为爬了什么虫子,一摸,光光的。——原来是窗缝里挤进来的春风抚摸着她的脸。采菊心里有点莫名的欣慰,都五十好几的人了,又整天在野地里风吹日晒的还能有这皮肤。儿媳妇艳艳,瓶瓶罐罐的整了一大堆,整天涂涂抹抹个不停,可如果不化妆,那脸上的皮肤死巴巴的,连门都不敢出。采菊看到窗台上的那盆绿萝,一个冬天都没有长多少,可春天的太阳刚一照,就蹿了老长一截儿,那嫩尖儿在阳光下绿得发亮,直朝人眨眼哩!

有几只蜜蜂,可能是弄错了节气,飞到窗玻璃上嗡嗡地乱碰,撞着撞着,就从窗缝里钻了进来。蜜蜂飞到绿萝上,用两条毛茸茸的前腿轻触着叶片,又像小孩子洗脸一样抹一下圆圆的眼睛,然后,有点儿迷惘地在屋子里飞来飞去。采菊被蜜蜂的嗡嗡声吵得有点烦了,赶出去吧,外面起风了;留下吧,嗡嗡地吵,一时有点后悔放蜜蜂进来。唉,都是这早来的春意闹的!

采菊姓陶,这名字还是教过私塾的爷爷起的。那是个秋日的午后,爷爷正在村东头的阳洼里晒着暖暖,摇头晃脑地吟着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家里传来话说,儿媳妇生了个女娃子。爷爷说,那就叫采菊吧!采菊长得俊秀,就连向来重男轻女的爷爷也很疼爱,念叨,一个女娃子长得这么好,投胎在这山沟里,只怕难免坎坷!采菊越长越出脱,当时远近村里的后生哪个不喜欢她呢?田大壮和他的堂哥田大牛都打过她的主意,尤其是前湾庄的那个英俊后生宋思来,他学习好,心眼也比其他人多,还在小学时就给她塞过纸条呢。

再到后来,宋思来家里托人来陶家提亲,陶采菊的父母都觉得宋思来人很不错,就是成分太高,便没有答应。宋思来的初恋就这样夭折了,心里难受得像猫抓一样,那个憋屈啊!他恨透了这个不公正的世界,真想像那首歌里唱的,砸烂这个世界!可他哪有这本事?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失眠了几天后,狠狠心抛下父母,去了口外,上了新疆。

本来采菊心里对宋思来是比较情愿的,可当时农村还比较封建,这种终身大事都是要大人做主的。何况那个年代,就宋家那阶级成分还不把人给连累死?于是,采菊就由父母做主嫁给了田大壮。刚嫁到田家时,她还不到二十岁,像乡里的其他媳妇一样,人都忘记了她的姓,就叫她采菊。再后来,生下了儿子小平,她便成了小平她娘。丈夫田大壮对她挺好的,可那死鬼二十多年前就避心闲了,抛下了她和还没有成年的一对儿女。一切都是命啊!谁知道田大壮那么结实的一条汉子,说殁就殁了。那天,村里人都聚在村口的牙叉骨台上谝闲传,看见田大壮脸红红的过来了,就开玩笑说,大壮是做了什么日八事吧,不然怎么脸红得像一块红布一样?田大壮听了脸涨得愈加红了,傻傻地直朝大伙儿笑,那笑容还僵在脸上,突然,喊了声头疼就一堵墙般倒了下去。大伙儿都慌了神,老年人说这是叫黑砂打了。于是,手忙脚乱地往医院抬,还没抬到医院就咽了气。那个医生看了看,说是脑溢血。

料理完丧事,采菊也算是死过了一回,可有谁怜惜她?婆家都拿她当丧门星待呢。当时真是活不下去了,采菊几次把上吊的绳子搭到房梁上,一想起儿子田小平还小,自己寻了无常,儿子怎么办?便又解了下来。有几次夜里把农药瓶子打开,看着炕上熟睡的女儿田小凤,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呢,便又把农药瓶盖上。寡妇人家的,免不了有些多事的光棍汉敲门打窗地骚扰。有一天晚上,某个光棍汉又在外面抬门,她万般无奈,就寻了架梯子爬上墙头看清那人,叫响了名字哭着吼着骂了半夜。大家都是一个庄里人,辈分上也是大哥二爸三太爷的,谁能架得住采菊这一招?此后,谁也不敢再打门骚扰了,那些光棍汉都咽着口水,看着这个鲜嫩漂亮的小寡妇就这么白白地老去。唉,当初过的那叫什么日子啊!

采菊想着想着,自个儿也是忍不住嗤地一笑。好歹现在一双儿女都长大成人了,女儿田小凤嫁了人,婆家光景还挺不错的。儿子田小平在深圳打工,收入还行,媳妇是邻村的李艳艳,人长得也顺眼,还挺勤快的。这不,孙女田春雨都快小学毕业了,孙子田春林也刚上了小学。

家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忙自己的事儿了,采菊这会儿反倒是闲下了。可忙了一辈子,哪能闲得住呢?采菊收拾完家务,坐着坐着就想起,她昨天接孙子田春林时看到庄东头小学边的那块地还荒着呢。那是不到一亩的一块山台地,后面是山神庙,早些年村里闹社火燎疳,总要在那里折腾,一个正月下来,那地就被踩得镜面一样。

燎疳,是陇东人的习俗。传说中的疳气子会吃掉人的鼻子嘴,掏空人的内脏,得了疳病的孩子都瘦得皮包骨头。采菊见过一个被疳吃过的孩子,鼻子没了,就两个黑窟窿,难看得没个人形,看上一眼晚上都做噩梦呢。那时山里医疗条件差,也弄不清究竟,因了这,村民们都很看重燎疳这事。每年正月二十三,各家各户都要在门前积些高粱玉米秸秆、柴草,有些年轻人还会在山上砍些荆棘蓬蒿背一大捆子回来,讲究的人家还会扎成一束束的事先在门前堆起来。陇东人年气重,从腊月二十三送了灶神就算是小年,到正月二十三就是年的最后一天,这一个月都算是过年呢。燎疳的那天,女人忙着擀长面、炝臊子,太阳还没有落,油泼辣子臊子长面便端上桌,大人小孩聚在一起吃完饭,家里大大小小的人一起动手,把各房门上的对联都揭下来,然后把房子清扫一遍,再把过年没有烧完的纸表、剩下的鞭炮全都拿出来,等到天色变黑,家人凑齐就开始在家门前点火。采菊家当然是爷爷来点火,火着起来后小孩子便朝火里扔鞭炮,还会拿出事先剪好的“疳娃娃”,嘴里念叨着说词儿投进火中,伴随着炮声火光,人们就将晦气和时疫送走。然后,一干年轻小伙子便从火堆上跳过,一些碎女子常常会伴着尖叫被小伙子推搡着跳过火堆,最后,一些年长的人就被人搀扶着跨过烧为灰烬的火堆。

那时候,大多数人家里穷,柴草又要喂牲口又要烧饭,有些个富户也不敢太张扬,所以家家的柴堆都小,不一会儿就烧完了。之后,大家便扬起灰喊着“高粱花开了”、“荞麦花开了”,空中便有带着火星的灰扬开,预示一年的收成。采菊很清楚地记得,最热闹的是在大集体时,前湾后湾两个生产队的人都聚在山神庙前的官地上。由于是大集体,柴草是大家的,积的柴堆就比较高,规模也就比较大,于是,这大规模的燎疳就很像两个生产队合办的一次联合春晚。许多小伙子事先收拾停当扎紧腰带,晚饭也吃得轻省些,等着在晚上表演跳火堆。有的年轻人通过助跑可以跨过七八米的火堆,有的也会把鞋都掉到火堆里,引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还有更好玩的就是有的人鼓劲太大,挣断了裤带烧烂了裤裆,大家都会一边揶揄一边祝贺,认为烧掉了一年的秽气。

田大壮和他的堂哥田大牛在燎疳时都是很活跃的,他们身体都很壮实,都拼命地表现给采菊看。可他们身体壮是壮,可与宋思来相比则不够矫健灵活。如果是比赛下死力气干活儿还行,可表演起跨越火堆来,还是差了一大截儿。宋思来当时就是跳得最远的,大冬天的,别人穿着皮袄棉衣还冻得瑟瑟发抖,他却穿了单衣,脸膛给火光映得红红的,身上那一块块的肉疙瘩叫女孩子看了直心跳呢。那时,地上没有那么多的玻璃渣子,跳之前宋思来便脱了鞋光着脚,在火焰烧得最旺、火头最高时,紧紧腰带,一阵助跑便跳过熊熊燃烧的火堆,引得大家的掌声和叫好。采菊明白,表面上看起来,宋思来脱光鞋是为了轻便,其实是担心那样用大力会把鞋子给蹬坏了。等到火势低下来时,一些老年人、胆小的孩子和姑娘也会被年轻人连扶带推,拥到火堆跟前,来驱邪除秽。

采菊清楚地记得,那晚,宋思来有力的双手卡着她的腰轻轻一送,她吓得闭上了眼睛,接着她就飞起来了。她当时穿一件小红袄,飞起来就像是一朵红云,在火光的烘托下真是轻灵好看!等站稳脚时已经过了火堆,发现自己紧紧靠在宋思来的臂腕上,真是羞人答答的!采菊回来后第一次失眠,半夜睡不着,一直回味着那种飞起来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唉!采菊想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这些年,村里年轻人少了,社火也耍不起来了,丁壮劳力长年外出打工,有的连过年都不回来。许多家庭都是“铁将军”把门,院子里蒿草一人深,野兔野鸡都在里面抱窝了。有些打工的,挤车回来看看老人孩子,也只是过个年还没有过正月十五就又外出了,谁能等到正月二十三燎疳?因此,家家燎疳也只是应景性地把烂柴草、旧对联和破旧杂物堆到门口烧一下。至于山神庙前的燎疳,更是没有人承头去搞,倒是一些小孩子看着这里野草疯长,一到正月二十三,这干透的野草便被多事的小孩子们点着,烧得满地焦黑,看得人心里怪瘆得慌。

本来,春林完全可以跟着姐姐春雨一起回家的,可春林今年春上刚上的学前班,学前班不上自习的,比春雨小学班提前一个钟头放学。春林一直是奶奶采菊带的,太恋她,天天嚷着要奶奶接。接就接呗,闲着也是闲着,接一段时间就顺了,也省得她坐在家里闷得慌。每天等着接春林时,有点闲得无聊,采菊又是忙了大半辈子的人,哪里闲得住?于是便带了把铁锹,顺带儿把那块地整一下。到地边一看,哟,地上被烧得焦黑一片,可那烧过的灰下面,嫩绿的草芽硬是可着劲钻出地面,那嫩黄的芽尖给挤得弯弯曲曲,看得人心里真叫疼爱。采菊一边锸那块地一边等小林,听着校园里学生背唐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引得她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哼起来,干起活来觉得很是带劲。

“哎哟,你的诗背得真好听!”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她抬头一看,先是一怔,接着便涨得满脸通红,站在眼前的就是那个多年未见的宋思来。原来听说,宋思来也回过几次老家,甚至在田大壮死后还跑来找过她。咳,那阵子她都活得不人不鬼的,头里没个人,面光光怎么见人家呢?知道消息后,采菊便事先跑到娘家躲过去了。

唉,她都活到这个地步了,见了又能咋的?

最近,听说宋思来退休后又回到老庄上了,还盘下了学校旁边的门面开了个小超市,今天可巧给遇上了。

“是、是你?”采菊装作才知道的样子问。

“怎么,不认识了?”宋思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外地口音,很好听。再看他,虽说年近花甲,可由于在城市工作保养得好,看上去头不秃背不驼,也没有许多干部的腐败肚子,根本就不像快六十岁的人。在农村,五六十岁的男人都腰躬马爬胡子拉碴的,没眼儿看了。

采菊说:“我们农村人,哪敢认你这大老板呢?”

“看你说得生分的!咱还是乡亲加老同学呢!”宋思来哈哈一笑,笑声响亮而带着磁性,撩得人心里一阵痒痒。

“你在外面挺好的,咋又跑到这山旮旯里了?”采菊一边锸着地一边问。

“你说呢?”见采菊不答言,便又叹息说,“唉,兔子沿山跑,到头归老窝。人老了就想家乡想家乡的人……再说,新疆那地方最近也不太安静呢!”

采菊掠了掠额前滑下来的头发,刚才的劳动使她容光焕发,被汗浸过的脸红扑扑的,显得比实际更年轻。宋思来看了看,体贴地说:“看你累得!”

“老了呗!不然,这点活儿能累着人?”采菊说这话时,明显地带了点娇气的样子,不由使宋思来想起她当年的样子来。

“你还一点都不显老呢!头发还黑得像青缎子一样!”宋思来说着也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头发还是挺密的,虽有几缕花白,可这恰好证明不是假发也不是染的。

采菊明知道宋思来是开玩笑,可听了心里还是挺高兴。本来,她的头发在老汉田大壮死去那年大把大把地掉得满地都是,一扫地就是一团子,头发脱到最后都露出红红的头皮了。这几年生活如意了,吃得好、睡得好,身体也好多了,头发竟然奇迹般长得又密又黑油光发亮。村里人都笑着说,小平他娘返青了。

宋思来看着被烧得焦黑的野草,感叹道:“这是谁燎过疳的吧?你还记得当年燎疳的事吗?”采菊想起当年的事,脸一红说:“都陈年烂谷子了,还提那干啥?”

“可有些事,不是说想忘就能忘记的!”宋思来感慨地说,“说实话,那些年,我没下场跑到新疆胡混,可闲下来想得最多的还是你!”

听了宋思来的话,采菊心里有点慌乱,不知道怎么回答,恰好这时,课外活动的铃声响了,学前班的孩子该放学了。采菊搪塞说:“我要去接孙子了!”说完便急煎煎地走了。

嘿,日子过得真快啊!她已经是两个孙子的奶奶了,真是儿孙催人老啊!

2

北塌山本来是很峻挺的,是卧龙山脉的主峰,海原大地震那年整个山峰都塌了下来,没有了原来的峭拔,于是,人称之为北塌山。山的余脉像只胳膊肘儿,舒缓地环抱过来,村庄就像熟睡的婴儿,依偎在母亲的怀里,这就是后湾庄了。而北塌山前的湾滩地,平坦地朝前伸展开去,有一处比较开阔的所在,那就是前湾庄了。两庄之间是一道从远处绵延而来的山梁,游走到两个庄之间陡然煞住,形成一个鼻梁状的梁峁,活似一条传说中的龙头。风水先生说,这里得修个庙供供,不然,如果龙王吹胡子瞪眼起来,两个村庄都不会安生的。于是,两个村庄就集资在梁峁修起了一座小小的山神庙。庙的前面便是那块闲着的官地,隔着一条路就是由原来的私塾改办的小学,两个庄的孩子都在这儿上学。

自从采菊那天不经意间遇到了宋思来,她本来平静的心便产生了许多感慨:宋思来当初是多么攒劲的小伙子啊!可命运真是太无情了!他也真是太不容易了,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打拼,无亲无故的得受多少罪啊!再联想当年两个人之间的那点事来,采菊觉得,自己先是心许了宋思来,后来又听了家里大人的话嫁了田大壮,着实觉得也有点对不起宋思来,可再想想当年那种政治环境,谁又能顶得住呢?这又能怨谁呢?只能怪命吧!

采菊锸的那块地,当年种着一片红高粱。别的山台地都旱得厉害,高粱长得像秃子头上的毛,稀红不拉的。奇怪的是,这块地虽然春上燎疳时常常被踩得像打麦场一样,可一经耕种,高粱便长得就像电影里见过的青纱帐,绿油油的煞是好看。到秋天远远望去,红彤彤的,像一片落在山边的晚霞。一放学,孩子们都钻到高粱地里捉迷藏,为这还挨了不少老师的批评和家长的打,可孩子们一玩起来就什么都又忘了,挨骂归挨骂,挨打归挨打,玩起来还是照旧。

有一回,宋思来玩得尿胀了,便钻进高粱地,对着套种的黑豆蔓刷刷刷地撒起来,尿憋得久了,撒起来格外地畅快,他长嘘一口气,痛快地呻唤了一声,可他的声音马上被一声惊叫给打断了。一看,原来那密密的黑豆蔓后面也蹲着一个女生呢——这就是那个第一次闯进他青春梦境里的陶采菊。咳,坏了,自己居然朝着她撒尿,这一切还不看在她眼里了?臊死人了!他连忙收起宝贝就跑,可尿得正欢哪能一下子收得住?弄得裤裆前面湿了一大块,一出高粱地就被同学们看见了,接着,伙伴们又看见采菊也从后面哭着出来,就起哄:“陶采菊,宋思来,高粱地里搞恋爱。陶采菊,宋思来,高粱地里搞恋爱。”当天,他们俩都臊得没敢去学校。宋思来想,自己这宝贝,还没有哪个姑娘家见过,既然给采菊看见了,那就非得娶她当媳妇不可。自从有了这心思,他见了采菊就心跳,不敢正眼看她了。采菊呢,哪里经过这事!想起来就羞得脸红,老远一看见宋思来也就躲开了,两人竟然生分起来。不承想,这宋思来也真是大胆,竟然给采菊写纸条,采菊当时也很害怕,想都没想就交给老师了。

可说实话,采菊心里对宋思来还是挺满意的,常常也会想起他,只是觉得男女私下里那样不好。慢慢地他们都长大了,采菊看到附近庄里还没有哪个小伙子比得上宋思来,便对宋思来也很上心。有次放学,宋思来把采菊堵在半路上,红着脸问:“采菊,我喜欢你!你能给我当媳妇吗?”采菊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嘟着嘴别过身子没头没脑地丢了一句:“那你家里没有大人吗?”

宋思来站在那里愣了半天才明白了,他高兴得跳了一个蹦子,跑到家里偷偷给母亲说了,她母亲听了只是叹了口气,晚上给男人如此这般地学说了一遍。宋思来的父亲也一直为家庭成分发愁,有了一丁点儿希望怎能放弃?立马央媒人去提亲。结果,话传回来了,孩子没意见,但陶家的大人嫌宋家成分高,不同意!

那天晚上,村里人都说山神庙下的高粱地里有个狼在嗥呢,叮嘱孩子出门千万小心!只有采菊知道,那是宋思来半夜在那野地里放开嗓子哭呢!采菊的心都碎了,她替宋思来伤心,也为自己伤心。

采菊出嫁的那天,秋风吹得高粱叶子刷啦啦直响。宋思来藏在这块高粱地里,眼睁睁地看着包着红方头巾穿着红花袄的采菊骑在一头青叫驴背上出嫁了!路过这里时,包着红头巾的采菊还无意中转过头朝高粱地看了一眼,这里有他们两人的许多故事呢。那青叫驴嘶叫一声,撒开蹄子得意洋洋地从地边的沙路上走了过去,那得得得的蹄声直踩得宋思来心上疼。宋思来双手抓着地上的土,双泪长流,他发誓自己要混出个人样来,让村里人看、让采菊后悔、让陶家人把肠子都悔青!宋思来瘦了、黑了,也辍学了。他给家里人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听人说是上新疆了——也就是走了口外,那是没下场的人走的路。后来,宋思来的父母都因为想念儿子得了病,先后去世了,宋思来都没有回来。庄里便有人骂,这混小子没人气,老宋家算是养了个白眼狼!

宋思来到新疆油田上混得风生水起,他算是看清了这个社会的猫腻,如果没有靠山,就是累死累活也不见得就能出人头地。于是,找靠山,他虽然没有什么高人指点,但乡下人说得好:溜人不舔肥沟子,枉到世上来球子。公司里谁的沟子最肥?当然是一把手。可那么大的一把手他见都见不到。于是,他选了部门里的一把手王经理,勤奋工作加班加点,想尽办法给王经理留了个好印象。下一步,就明摆着要来真的。拿钱嘛,他一个小工人能有几块钱?于是他经常创造与王经理巧遇的机会,熟络些以后就殷勤地往王经理家里跑,擦玻璃、扛煤气罐什么的,帮些小忙。王经理看小伙子实诚麻利,干完活有时也留下吃饭,常对人说,小宋不错!

没多久,宋思来就当了个小组长,可以给别人派活儿,自己拿个笔记本记记写写的,一天下来,手也不用洗,衬衣领子白白的,才知道这白领的好处,一个月下来,轻轻松松,挣的钱反而更多。这钱不等于白领了吗?宋思来尝到了好处,更加用心,看到王经理到门边,他便适时地掀门帘,到车边,便殷勤地开车门。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王经理在台上讲话时咳了一口痰,不好意思往地毯上唾,可口袋里也没有带餐巾纸,坐在前排的宋思来一个箭步,及时地递上了餐巾纸,为王经理救了急。之后,几个熟人都嘲笑宋思来舔沟子不要眉眼。原以为宋思来会很尴尬的,宋思来却只是笑笑,心里想,如果我一开始能像你们一样事事随心,谁会那么下贱呢?我一个外来人,一路咋走过来的你们能体味吗?

从那以后,王经理对宋思来更倚重了,觉得小伙子有眼色、会来事。王经理的夫人姓白,是个医生,年龄明显比王经理小不少,人长得挺风骚的。头一次见面宋思来尊敬地称呼她为姨,她装作生气地嘟起嘴说,我有那么老吗?宋思来一时很是难堪。还是王经理反应快,说,就叫白大夫吧!宋思来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反正单身汉闲着也是没事干,王经理家的力气活都被他承包了,有事没事就带着王经理的儿子踢球逛街到处玩。看到宋思来很会来事,白大夫也笑眯眯地当着王经理的面夸过他几次。

看得出来,在这个老夫少妻的家里,王经理有点气短,白大夫的话还是挺有分量的,宋思来便曲意地讨好这女人。怪也怪王经理应酬太多、会议太多,那次王经理去省里开会,单位分了东西,晚上宋思来便把单位分的东西给送来。白大夫一见面就朝宋思来抱怨说,老王整天不着家门,儿子又去外婆家了,真是太麻烦小宋了!她朝宋思来笑笑,两个酒窝一闪一闪的,弄得宋思来有点醉意。白大夫叫他坐下喝口水再走,宋思来迟疑了一下便坐下喝水。

正纳闷怎么不见白大夫,不一会儿听到卫生间花洒的喷水声,敢情白大夫是在洗澡?是的,在洗澡!宋思来一下子全身血脉贲张,心房也哗哗地搧动起来,手心里满是汗。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马上走,耳朵里传来白大夫的声音,小宋,麻烦你把衣架子上的浴袍递一下!宋思来颤颤地说,白、白、白大夫,这、这、怎么行?你没有穿衣服,这怎么行?白大夫娇笑一声说,就是啊!我没有穿衣服,你不递浴袍我这么光着身子,怎么出来呀?宋思来说,好,好!一看衣架上有件粉色的浴袍,刚拿到手里,一股成熟女性的气味便把他包围了。他作势问,就粉色的这件吗?白大夫说,嗯、嗯、快点快点!唉,真要命,这不是等于发出邀请了吗?难道还要等人家求你啊?宋思来刚到门边,浴室门开了,在充满香波味的水雾中,一具美妙绝伦的胴体,白花花的,直晃眼,他的大脑一下子空了……

在女医生特有的纤纤妙手精准导引和爱抚下,宋思来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颤栗和快乐。以前,宋思来也跟着工友在外面打过炮,感受过短暂的释放和快活,可每次过了都很后悔。有了这次后,他才知道,人们为什么把这事叫做爱,明白了这个做字细致入微的含义。而那种简单的发泄,为什么叫做打炮?嘿,其中的差别,真是判如云泥啊!之后,两人免不了见缝插针地共效鱼水之欢。宋思来感受到一边海水一边火焰的感觉,那是一种被撕为两半的痛楚,既留恋这种快乐,又打心底里害怕。这事如果被王经理发现,宋思来那可是死无葬身之地啊!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事,只能瞒住一人,瞒得一时。

说起来也蹊跷。不久,王经理被举报了,据说是实名举报,事情都很具体。在富得流油的石油行业上干了那么多年,谁没有点积蓄?可这事民不举,官不究。一旦追究起来,既要上缴非法所得不说,还得坐监狱,可能还会牵扯到高层。王经理啥事没有经过?依然我行我素,照常工作,这事有关方面尚未介入,还没有进入程序,王经理就在一次例行的工作检查中出了车祸。人死了,事也就了了,上面发话,单位便按照程序报了因公殉职,白大夫也得了据说数额不小的赔偿。

再不久,宋思来与白大夫结了婚,虽然事情办得很低调,可人们还是议论纷纷。宋思来无意间成了这一事件最大的受益者,渐渐的,人们都疏远了他。当然,还有一些很难听的传言,甚至有人说王经理是宋思来举报的,因为许多事他最知情。嘿,嘴是扁的,舌头是软的,由他们说去吧!

话虽这么说,实际上,宋思来却做不到超脱,他觉得自己处在一种很尴尬也很难受的境地,公司的人都有意地疏远着他,工作没有意思,他便失去了寄托。回到家里,王经理的那个日渐长大的儿子会冷不丁用一种敌视的目光看着他,弄得他若芒刺在背。更为要命的是,当他正与女人在床上缠绵时,常常也会感受到房子里到处是王经理阴阴的影子,无处不在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他,弄得他毛骨悚然。他长叹息一声,颓然疲软。

当时,公司里许多熟人甚至毫不避讳地议论,说宋思来娶一个大他好几岁的半老徐娘就是为了那份家产。平心而论,宋思来觉得自己是真爱这个女人,她的美丽肥白的胴体,她对家庭事务的精细安排,她生活上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都让他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慰。他想,像自己这么一个被生活多次抛弃过的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同时什么都得到。为了这一切,损失点名誉算什么?再说,有钱有什么不好?他盘算过,必须再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重新布置起来,要把以前生活的沉重阴影抛到九霄云外,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宋思来也老大不小的了,还争奔个啥?这白大夫人长得挺白净,对他也好,大几岁就大几岁吧,反正能这样生儿育女了此一生,也就行了!哪承想造化弄人,不知怎么搞的,那白大夫看起来水嫩得很,他们结婚后好多年却再也生不出孩子。宋思来怕本地医院熟人多,就领着她到别处看医生,医生很肯定地回答,没有任何问题。于是查他自己。医生朝白大夫看一眼,笑笑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身体还棒得像个小伙子呢!当然,求神拜佛的事也弄了不少,可白大夫的肚子还是平平的。宋思来苦恼了一段又想,或许这就是命吧!只能认命了。

直到有一天,宋思来很偶然地在女人的包里翻出了一瓶药片,看说明是女人常服用的维生素C。他问女人,好端端地吃什么维生素呢?白大夫对他说,这是女人的秘密!有一回他逼得紧了,她才说,宋美龄皮肤保健的秘密就是口服VC。宋思来想都没想就信了,毕竟人家是大夫嘛!那天,他突然多了个心眼儿,拿了几片药到药店一对,是避孕药。他顿时明白了,这个心思极细的女人竟不声不响地给他玩了这么一出!宋思来气极而笑,笑毕又泣,没想到自己真心相待、同床共枕的妻子竟然是使自己断子绝孙的冤家!

他绝望了,也崩溃了,两人闹起来。宋思来忿忿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白大夫也不相让,反唇相讥说,你问问你自己!他说,我问你呢,你是不是怕我有了孩子会占你的财产?是不是?女人不说话,再问,女人说,是又怎么样?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宋思来是这么想过,可让她说出来还是气得够呛,他一拳打过去,打破了妻子的鼻子,血糊得满脸都是,恰好给回来的儿子碰上。那个长得黑麻大汉的半大小子怒气冲冲,趁宋思来不备,一头撞倒了他,不问青红皂白对他一顿暴揍,最后还给他补上窝心一脚。他当时就吐了血,疼得昏迷过去了,住了半个月医院才勉强恢复。宋思来没有想到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心里揣着另一本账,会存心骗他,也没有想到他待如己出的儿子会打他!

他出院了,看到周围人幸灾乐祸窃窃私语的样子,看看那个曾经很白嫩而今已经显得臃肿的女人,再瞅瞅那个胳膊上长满了黑毛壮实得像匹野马一样的半大小子。宋思来想,这个家是呆不下去了,这个地方也呆不下去了。

于是,他孑然一身跑回老家,开了个店铺讨生活。嘿嘿,年轻时在这山村没有出路上了口外。到了口外,老了又没下场。回到山村,又一个人呆在野地里像个孤鬼。谁会给你公道呢?命运吗?命运日他妈就是个婊子,还不是谁有钱就往谁怀里钻!

店面不大,摆些日用小百货,没什么大赚头,全当是个营生。于是,他借着在石油上工作了大半辈子的面子,曲里拐弯儿托熟人办了张油品代销证,为乡里的三轮车、摩托车、农用车加点油。农村这些年各种车辆增加,各种燃油的用量也很大,到城镇去加油路太远,农户家里贮存又不安全。他的小超市远离村庄,反倒成了一个好的代销点。一开起来,大家都说方便多了,加油的人很多,利润还是很不错的。

3

采菊接回孙子春林,让春林自己在上房里玩,她准备做饭。突然听见春林哇地一声怪叫,她连忙跑到上房一看,春林的小手上扎着一根细箭,后面还带着一团白糊糊的东西。她忙问:“林林,究竟咋了?”春林一边哭着一边指着窗台,她一看,一只蜜蜂爬在那里,已经奄奄一息。原来是蜜蜂螫了春林,箭连同它的内脏也带出来了——都是自己一时心软惹的祸。采菊哄着春林,用扫帚把那只蜜蜂扫到地上,要踩死它报仇。春林哭着说:“奶奶,饶了它吧!是我看见小蜜蜂爬在窗玻璃上,自己捉来玩,被螫了一下!”采菊回头再看春林的手肿得又圆又红。这可叫她怎么向媳妇艳艳交代呢?一时怒气攻心,一脚把蜜蜂踩个稀烂。没想到,春林一看踩得稀烂的蜜蜂,连声哭喊道:“奶奶心毒!奶奶心毒!”听到春林的哭喊,采菊一时很是懊恼,啥时候自己也这么心毒起来了?以前,就是还愿献神要杀个鸡都是请别人哩。她擦净了地上的那团污迹,可哄不下哭叫的孙子。擦干了春林的泪水,却捋不平自己皱成一团的心情。

“春林春林,看妈妈给你带什么了?”春林一听妈妈叫,也忘记了疼痛,跑到了他妈妈跟前。采菊老远一看,是葡萄干,便猜个大概,想问哪里来的葡萄干?但又想,人家不追究春林手肿了的事也就算了,别自讨没趣。春林吃着葡萄干说:“真甜!”艳艳一看春林的手肿了便问:“哎哟,你手怎么了?”春林说:“捉蜜蜂时螫的,奶奶给抹了蒜,已经不疼了!”艳艳看了婆婆一眼,强忍住不快,心想:一天啥事不干,就看个孩子还弄成这样!

地里闲了,儿媳妇艳艳也在家,采菊便去了趟女儿小凤家。她自己知道,这是躲宋思来去了,也想捋捋纷乱的心绪儿。过了几天,采菊回来了,去接春林时一看,地已经锸掉大半,便接着地畔锸起来。她活儿干得挺快,加上天暖,一会儿便浑身是汗。这时,眼前一黑,头一抬见是宋思来,采菊便抱怨:“咋也没有声响?吓我一跳呢!”宋思来诡秘一笑说:“哼,你什么阵仗没有见过,我能吓着你?”

“都老了,还没有个正形!”采菊看宋思来一眼嗔怪道。宋思来也不答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采菊。

“这地都是你锸的吧?”

“知道还问?”

“我是看烧得黑麻乌糟的怪瘆人,等着接孙子也是闲着,就拾掇拾掇,谁让你胡搅和呢?”

“我也是闲得没有事,又看你一个人干得吃力,就上来锸了几锨,没有想到没干活的时间长了,不会干农活了!”宋思来说着递过一瓶康师傅绿茶来,“喝几口吧,看你汗淌得!”采菊心里一热,多少年了,她流汗流血、受气受累,有谁问过一声?可她平白无故怎么好意思喝人家的绿茶呢?她摇摇头说:“我不喝茶!”

“这茶不苦,你尝一口!”宋思来笑着说。

“我真不喝茶,你去忙吧!”采菊说着又锸起地来。连铁锨把都能听懂采菊的意思——她不愿意搭理眼前的这个男人,宋思来啥话也没说,便没意耷思地走了。采菊继续锸着地,觉得自己有点绝情,毕竟人家是一番好意嘛!还别说,经宋思来这一提系起,采菊还真觉得口干舌燥,嗓子眼里都快冒烟了,再想想那种康师傅绿茶,是在茶里添了点蜂蜜,味道是清香里带着淡淡的甘甜,怪好喝的。

正想着,宋思来又来了,手里拿着两瓶“农夫山泉”,拧开一瓶递给她,然后自己又拧开一瓶咕咕地喝了起来。采菊看着宋思来扬着脖子,那块喉结上下地动着,再也忍不住口渴,也放下铁锨喝了起来。同是一样的水,装在这瓶子里喝着还真好,后味甜丝丝的,真像广告里说的,农夫山泉,有点甜!

“整好地打算种什么呢?是不是种高粱?”宋思来没话找话地问道。

“种高粱?现在谁还种高粱,产量太低了!”采菊刚说完,就猛然明白宋思来的意思了,不由得想起曾经在高粱地里看到宋思来撒尿的事,也想起了当年在这里燎疳的事,脸上一烧,想必已经是红透了!

这些,宋思来自然是看在眼里,就搭讪道:“其实还是种点高粱好,现在玉米小麦的到处都有,种点高粱光卖种子就是一笔钱呢!”

听了宋思来的话,采菊心想,这人真精明,这两年换高粱种子的都是三斤小麦才换一斤高粱种子呢!也想着那就种点高粱呗,随口说:“说得轻巧,这都快到下种时节了,哪有高粱种子呢?”

“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县上种子公司有呢,我有熟人,一个电话就从班车上捎来了!”宋思来大包大揽地应承下来,采菊倒再不好说什么,要么就种点高粱吧!

4

高粱出苗很齐,由于覆了地膜,禾苗长得肥嘟嘟的,可招人喜欢呢!要放苗了——放苗就是弄开地膜把高粱苗放出来,太阳已经很毒,如不及时放苗,晒得发烫的地膜会把苗烫伤烫死。偌大的一块地,采菊一个人就有点忙不过来。采菊便同儿媳妇艳艳念叨集中两三天放苗,艳艳也很乐意。

可也怪了,这三天时间愣是不见宋思来到地里来。采菊想,还是在外面跑过的人心思细,或许是怕艳艳看出什么猫腻来吧!下午天很热,放苗这活儿又是站不直蹲不下,又难受又吃力,不一会儿婆媳两个都是汗流浃背。艳艳虽然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可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蹲不住,便跑到宋思来的小超市去了,一会儿拿了一瓶绿茶一瓶农夫山泉过来,先给婆婆递过农夫山泉,自己打开那瓶绿茶喝了起来。

采菊说:“我不渴,花这钱做啥?”

“宋老板送的,人家不要钱,他说你喝矿泉水,我要了瓶绿茶,还比矿泉水贵两块钱呢,不喝白不喝!”艳艳没心没肺地说。其实,采菊是嫌绿茶太贵,谁不知道绿茶好喝呢?

后两天,采菊用水壶带了开水,可干一会儿活后,艳艳还是跑到小超市里拿一瓶绿茶一瓶农夫山泉,然后自个儿打开有滋有味地喝起来。采菊看了只是轻轻叹一口气。常言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咋能平白无故地占人家便宜呢?

高粱长势很好,采菊又在地里套种了白菜、黑豆、豆角和南瓜,那休耕多年的地力肥得很,豆角下来一咕嘟一咕嘟的,采菊一家吃不完,便寻思送些给宋思来。她是第一次到小超市,一看东西还挺全的,有学生用的笔和本子,还有小孩子爱吃的麻辣片、火腿肠、小玩具,还有女人用的发卡,货架后面是一张床,还有做饭用的煤气灶,一切收拾得很清爽。宋思来看采菊进来,很是高兴,连忙招呼她坐,然后砰地开了一罐杏仁露。采菊放下豆角说:“自己地里种的,还有其他菜,你啥时候想吃了自己去摘,新鲜!”

猜你喜欢
王经理采菊高粱
高粱红了
胡新科
菊与星
自 讽(外一首)
偶感
野高粱
雨后
Differences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Courtesy Expressions
最好的自己
监控黑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