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镜像的启蒙精神

2016-05-26 13:55薛健包大为
江汉论坛 2016年3期
关键词:理性主义历史观自我

薛健 包大为

摘要:启蒙精神是人类步入近现代历史的一个指向标,是人类创造近代文明过程中具有基础地位的本质力量。启蒙精神为理性重新树立了权威,为科学技术和实证知识的发展扫清了障碍。但是,成为宰制力量的启蒙却欲图通过对象化的定义为“自我”寻求确证的根据,并以存续合理性的现实与历史体系为目的,将知识和逻辑的形式加诸于人类与世界的自然存在之上。在启蒙精神之中,人类虽然得到了作为镜像的自由与解放,但是却无法阻挡基于实践和生存的历史推动着人类走进对启蒙的反思和批判。

关键词:启蒙精神;自我;理性主义:历史观

中图分类号:B08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6)03-0067-05

如果黑格尔哲学可以被视作是启蒙—理性主义哲学的集大成者,则在其之后,对形而上学的哲学史进行的反思与批判成为新的哲学研究主题。尽管缺乏一致的声音与口号——实证主义与存在主义、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虚无主义与相对主义等等流派都在哲学史的复古与展望之维度上开始其自我理论之构造,但是毋庸置疑,“启蒙批判”是这个后启蒙时代大多数主流哲学的鲜明方向。作为文明之镜的启蒙的权威与神话一旦被击碎,人类必然将在不适与迷茫中学着将现实与历史、自我与他人、社会与自然直接通达。“启蒙的纲领是要唤醒世界,祛除神话,并用知识替代幻想。”启蒙肇始于人类对无知与自然状态的反抗与疏离,它为人类走近现代文明与工业社会提供了作为“确定知识”的科技、哲学与道德,以理性主义为核心的启蒙精神在文明的进程中是如此的举足轻重,以至于一切以知识的形式为后世传承与发展的现代社会与文化已然成为了启蒙精神的镜像与注脚。

一、启蒙之镜中的自我

理性主义的哲学思潮肇始于笛卡尔的反思,就实质内容而言,启蒙精神不过是理性主义视角下的主体性自我实现的话语平台与理论途径。笛卡尔的反思发端于对感性与表象世界的怀疑,终止于“我思故我在”这一自我确证的逻辑关系。在这其中,“思”成为了明晰确切的“我在”之条件,并且为“我在”赋予了实质的形式,即“我究竟是什么呢?是一个在思维的东西”。笛卡尔反思的命题为后世的哲学最终摆脱神学和自然走向人自身的确认提供了可能,它使“自我”成为启蒙时期哲学的首要主题,并使得所有启蒙精神所涵盖的价值与理想都附着于这种自我之上,直至斯宾诺莎,他的“‘自我持存的努力乃是德性的首要基础这句话,包含了整个西方文明的真正原则”。在反思的层面追问“自我持存”的途径、价值和意义,是启蒙时期各种历史实践与哲学理论产生的促发点。至康德时,对于启蒙的定义已经十分明晰:启蒙就是指使得“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是指没有能力运用自己不经他人引导的知性”。康德所意指的启蒙事实上为理性主义传统中的主体性划定了界限,这个界限是知识的界限,即一切超出理性与知性的“不成熟状态”都将无法获得文明与自由世界的认可。

在理性的光环下,启蒙由此获得了对主体性的独家审判权力,一切现实中的价值与意义,以及在这些价值驱动下开展的政治经济之历史实践,都始终向着启蒙为主体指明的方向而运动。寓居于时间和空间中的真实的、多维的“自我”,在启蒙之镜中,被反射成一种二维的、平面化的镜像,在这种被镜像化了的存在状态中,主体与客体、主体与主体之间的交融是被遮蔽的,“自我”在世界中鲜活的存在被抽离了具体的质料,而徒留被理性所把握的平面的定义和逻辑体系。

一方面“自我”的存在成为了定义的附庸,主体和客体之间仅存以理性为中介的对象性关系。“我”到底是什么?尼采对于笛卡尔的解答怀有强烈不满且愤怒的情绪,他曾说“‘思若是条件,则‘我是受制约的;因此,‘我只是一个综合,此综合是由思本身制造的”。“自我”的存在成为了被知性定义的结果,“自我”与世界的联系也成为了思维运动制造的现有之物,而这种被制造出来的“自我”完全依赖于与知识的符合,而非生命真实完整的展现。作为定义和语词存在的“自我”因而获得了被抽象之后的形式,即作为镜像的存在,与其他存在者之间始终隔绝着定义内涵与外延之间的界限和鸿沟。“主体和客体之间的距离是抽象的前提,它是以占有者与其通过占有物而获得的事物之间的距离为基础的。”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对象化关系与二者本质的抽象化有着内在紧密的联系,启蒙以主客体的距离来确证主体的绝对存在,又通过这种被镜像化了的抽象关系来进一步推动主体实践不断投入自在的主客体对立的运动当中。

另一方面,“自我”与自然的关系被镜像化为占有与被占有的关系,原本作为人类所寓居的环境的自然成为了仅仅具有器具性的存在。长期以来,尽管唯物主义并不是启蒙时期的哲学主流,但是科学技术和工业文明在启蒙的护佑之下的爆炸式发展,却最直接地体现了启蒙时期人类对于自然的态度,即将自然作为认识、改造和占有的对象。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唯物主义的哲学理论,在理论演进过程中也同样存在着关于物质的争论。如普列汉诺夫认为,“我们关于物的形式和关系的表象不过是象形文字;但是这些象形文字是准确标记着这些形式和关系的”。作为批驳者的列宁则认为“物质是标志着客观实在的哲学范畴,这种客观实在是人通过感觉感知的,它不依赖于我们的感觉而存在,为我们的感觉所复写、摄影、反映”。虽然在直观上看来列宁和普列汉诺夫关于人与物质的关系有所相异,但是究其根本,都没有跳出对物质和自然的狭隘理解。“自我”在此既作为启蒙精神之下理性与逻辑的镜像,又成为被概念化了的自然界的镜子——将自然界作为了“自我”追求“主体性”和“自由”的工具与镜像。

最终,随着启蒙承诺给人们的自由与富足在工业和科技的发展中得到镜像化的呈现,启蒙就成为了自在的文化,成为了宰制一切语言、思维和道德的力量,成为了一种难以得到反思的前见。尼采将启蒙称之为欺诈,他说“对于人民进行启蒙,所有教士之所以能够成为教士,就是因为他们具有一种败坏的良心,对于国家来说,也同样如此。这就是启蒙的任务:让诸侯和政客们清醒地认识到,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彻头彻尾的欺骗”。相对于迷信和蒙昧,启蒙的确是为人类带来了理性之光,让人更能够成为人,让人能够开始展望摆脱政治与宗教桎梏的可能。但是当启蒙本身也被披上了神话般的外衣,甚至被工具化为一种审判工具,则会使启蒙精神失其本意。正如福柯所言,“人类必然会疯癫到这种地步,即不疯癫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癫。”自我标榜为“自我持存”的启蒙与理性,在走到极端之时,成为了取消“自我”的宰制力量。

二、启蒙镜像中二维的历史性

尽管具体理论形态经历了多番变化,但是形而上学哲学体系始终坚持的理论根基就是对同一性的追求。以理性主义为核心的启蒙精神,必然也无法避免在同一性之维中去创造各种概念和方法,并通过对这些概念的申辩与实践逐渐改变人类文明的进程。“从巴门尼德到罗素,同一性一直是一句口号,旨在坚持不懈地摧毁诸神与多质。”启蒙精神之所以能够轻易地将人类拉出主客不分的混沌状态,之所以能够将人类从此稳固在远离他人与远离自然的独立主体性之中,就在于对同一性的“完美诠释”。

对于人类历史,正如对待“自我”和主客体关系,启蒙精神仍然秉持着理性的绝对权威,将历史纳入某种绝对化的定义或者精神当中,将人类在不断与世界打交道的过程中,通过实践所创就的历史镜像化为某种体系的框架,或者镜像化为某种精神的分有。历史因而失去了其完整的质料和意义,被启蒙强加了某种神秘的客观形式。正如黑格尔认为的:“世界历史是一个法院,因为在它的绝对普遍性中,特殊的东西——即在现实中形形色色的家神、市民社会和民族精神——只是作为理想性的东西而存在,在这个要素中,精神的运动就在于把这一事实展示出来。”具体的历史在黑格尔的逻辑体系中完全成为了绝对精神运动的附属物,成为了绝对精神作为现实表征的镜像,成为了精神运动的分有。尽管作为理性主义哲学巅峰的黑格尔对历史做了抽象和镜像化的解读,将历史呈现为空洞和干瘪的躯壳,但是在形而上学和启蒙传统中的历史观的特点远不止于此,实证主义与历史决定论更是将历史推向了二维的、机械的与丧失现实意义的境地。

首先,被实证化了的历史观,徒留作为历史学的材料堆砌,成为了知性能够准确把握的历史数据与历史账单。

实证主义者是否定历史有其规律的,但是这种否定却并不见得是彻底的,因为当作为断言的“历史客观规律”被击碎之后,实证主义者却并没有返回历史本身去考察历史的意义,而是将历史作为知性研究和把捉的客观对象,将自己置身其中的历史运动看作为完全置身事外的死物。但是,历史的运动毕竟不仅仅遵循着知性的逻辑,而更是遵循着实践的轨迹不断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事实上已经用现实可见的世界击倒了被实证化了的历史。“知性的虚假谨慎没有避开整体的问题,而理性的自信也未能躲过境况的问题。知性被引入到革命问题中,而革命没有使知性的困难消失,它重新发现并放大了它的各种困难。”启蒙将科学推上了人类精神的王座,科学的实证性却并不能彻底概括人类所面临的所有问题,因为如历史这般鲜活的存在,无法像科学实验,以再现的形式被知性来研究和把握。尽管实证主义的历史研究者可以不断做出论断,并将其声称为科学、理性与客观的“历史”作为现实历史的概括,但是这种概括归根到底还是黑格尔那样的对历史的镜像化,是近代以来非常流行的“伪科学”的典型代表,即将从思维中得出的原则作为永恒的铁律,一方面硬塞给历史和现实,另一方面作为其研究的出发点,用仅凭思想得出的模式、方案来构造现实衂。

其次,历史决定论者和庸俗历史唯物主义者,甚至以尚未达到启蒙精神的标准为历史制定了某种“逻辑的格”。这种历史观不仅成为马克思主义批判的对象,也成为启蒙精神本身批判的对象。

黑格尔将历史理解为是精神运动的过程,即“精神的历史就是它自己的行为,因此精神仅仅是它所做的事,而它的行为就在于把自己,在这里是作为精神,变成它自己意识的对象,并在对自己解释自己中把握自己”。这种在历史观中将理性主义的启蒙精神中推向极致的论点固然是有许多值得商榷之处,甚至被现实历史实践和后世哲学理论所证明是一种理性的狂妄与虚诞,但是,有一种比其更加悖谬的历史观在近世却屡见不鲜,即机械历史观、庸俗历史唯物主义和历史决定论。此三者事实上同为一物,都是以一种机械和固化的“客观规律”来总结与预测历史,并将这种“客观规律”——外在于人的意志和精神的规律作为不可怀疑的教条。这种冠以唯物主义的历史决定论事实上最终走向了历史观的“唯意志主义”和“神秘主义”,因为作为极端的历史决定论,势必将现实中的一切都否定和曲解,以期用削足适履的方式来为作为断言的“客观规律”辩护。但是要最终批驳这类被扭曲的历史镜像,还是需要回归作为真实存在的历史,而非求诸于同样作为启蒙镜像的实证主义之历史观。如波普尔所言:“任何规律,无论它是用任何方式提出来,在它被科学认真地认可之前,都必须由新的情况来检验。可是,如果我们永远只限于观察一个独一无二的过程,那我们就不能指望对普遍性的假说进行验证,不能指望发现科学所能接受的自然规律。”科学理性在波普尔这里超越了其适用的界限,理所当然地将历史作为了实验室里的客观对象来研究,但是这种追求历史的科学客观性的企图,最终还是被实践的具体历史证明为是一种徒具形式的启蒙镜像。

最后,在启蒙之镜中被二维化的历史,成为了现实合理性的倒影,历史批判成为了浮于表面的文学字眼和无关痛痒的牢骚。

历史是每一个理性的个体对自身合理之目的进行实践的场域,也是这种实践最终汇成的时空状态,因此,历史并不具有把人当作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的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它不仅应当被作为活动的结果去研究,更应该被视作是活动本身去理解。然而,按照黑格尔的理解,“历史是精神的形态,它采取事故的形式,即自然的直接现实性的形式,因此,它的发展阶段是作为直接的自然原则而存在的”,因此,启蒙主义的历史观既不需要忠实于完整的历史图景,也不必回归作为自然流变的历史过程,而是直接褫夺了历史作为“去存在”的精神性与实践性内容。启蒙之镜所能够容纳的只是作为现实合理性直接确证的形式和“有效内容”,即能够与现实合理性的定义和知识体系相符合的被抽象之后的“历史学”,一旦超出知识界限和先验基础,历史内容就被启蒙之镜二维化的图景遮蔽于无法直观的隐喻或禁闭之中。“哲学家参与历史只限于他这种回顾既往的意识,因为真正的运动已被绝对精神无意地完成了。所以哲学家是事后才上场的。”诚然这种历史态度毫不妨碍那些将自己置身历史和实践之外的启蒙哲学家们继续坚持作为镜像的自由与解放理念,期冀在理性的光芒之下永恒地作为人类文明的宰制者,然而这种二维的历史镜像却失去了历史本真的生命力,并失去了讲历史批判最有意义的现实维度和存在维度。

三、中介化的世界

“如同神话已经实现了启蒙一样,启蒙也一步步深深地卷入神话。”自然一旦成为启蒙时期人类文明的一个环节,成为了人类知识的一个定义。成为人类劳动的一个单纯对象,就无法再保持与人类对话的地位了。在启蒙所确立的主客体相分的关系当中,人与自然的关系甚至成为了这种主客体关系当中最为卑贱的一种关系,因为自然被不断表征为只不过是一种语词、一种欲求的对象和一种可随意改造的工具,甚至失去了作为“自我”的直接对象的资格,成为了各种合理化关系的中介,即成为“自我”的本质力量内在矛盾的中介,成为人类实践过程中各类矛盾关系的中介。

首先,在启蒙的语境中,作为客观对象的世界被排除于意志和情感之外,只能被理性所驾驭。

海德格尔意义上的作为“家园”的世界,在启蒙主义的世界观中不过是一种中介,不过是需要被镜像化地理解的质料。笛卡尔为启蒙精神定下了理性主义的基调,尽管他承认意志主宰着理性王国之外的范围,但是唯一可靠的“我”——主体却只能通过理性和反思才能够被确立。因此,笛卡尔之后的哲学就在理性对主体的绝对宰制中进一步延续。斯宾诺莎认为,“理性克制感情,管辖感情”。反映了启蒙语境当中“自我”内在的基本对象性关系,即理性与意志之间不对等的地位。直至康德,虽然他肯定人是自由意志的主体,但是人的自由的实现并不是因为人的意志本然地趋向于自由,而是在于理性赋予了自由意志能够合法发挥的框架与形式。自由意志作为causa noumcnon,即实践的本体因和质料,除了“只是作一种实践的运用外,并不保有作任何别的运用的权力”。在实证知识的领域,意志完全没有独立的地位,始终作为理性的附庸和奴仆,至多只是作为人们在与欲求、把握的对象打交道的过程中的直观形式存在着。

世界,自从被剥夺了“怪力乱神”的原始外衣,就沦落为了人类的认识与实践对象,成为了语词的“指称”,即定义与概念的对象。成为“指称对象”的世界已然失去了其独立地位,成为了意志的质料和理性加工的材料,因此,尽管世界有时被描述为客观存在,但是这种客观并不是为了突出世界对于人受动的一面,而是为了突出世界作为理性与意志之间中介的一面,这种将世界剥离出思维和价值的抽象,只不过是以世界被抽离了实存的躯壳来反映“‘意义与‘客观对象之间的一种‘游离或‘浮动的关系”。

其次,世界成为解释精神合理性运动的中介。

理性是人类本质力量无可撼动的统治者,是赋予“自我”和主体以合理性的唯一力量。科学是理性化的文明最为显在的本质力量之对象化,作为科学崇拜者的实证主义,将真实性、同一性和符合性作为人与世界关系实存性的绝对标准。在这种科学理性大行其道的启蒙精神中,“真实性凯旋得胜,认识却被限定在其重复性之中,思想则成了同义反复”。然而这种狭隘的物化后果却并不局限于人的自我存在,更延伸至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世界与自然界只不过是作为实践的对象和结果存在,只不过是作为解释精神运动的历史合理性的中介。“启蒙总是把神人同形论当做神话的基础,即用主体来折射自然界”,原本寓居于自然的世界和人类,都不过成为了这种反思性的主体的倒影,世界与人类是否能够真正达致和解,并不是这种“自我”所关心的话题,保持和巩固与作为定义的“自我”的符合,是主体性发挥自身能动力量的意义所在。至于“超自然物,比如精神和神灵都是人们自身畏惧自然现象的镜像”,对外在对象的任何形式的畏惧和无知,都被启蒙定义为蒙昧与野蛮的非法内容。尽管作为有限存在的人类对于许多超出现实解释力的事物有着挥之不去的畏惧情绪。但是这种情绪在启蒙精神的要求下只能被、也必须被合理地理解为是“自我”的镜像——人类必须说服自己对于有限的畏惧只不过是一种“自我”创造的幻想和虚诞而已。

最后,作为中介的世界促成了自由与宰制之间的“和解”。

“把合理性等同于今曰哲学教条的情况反映了这样的事实,即自康德以来哲学一直以为文化提供一种永恒的中立框架为己任。这个框架是围绕着探讨现实和文化的其余部分间的区别来建立的。”启蒙始终要维护自己所开创的被冠以文明时代的合理性,并为现实合理性的存续与解读提供语言和思维的框架——这种框架可以被视作是中立的纯粹工具性的文化形式。但是启蒙始终不能回避在实现了启蒙与政治解放之后仍然存在的自由与宰制之间的“和解”问题。一方面,“启蒙用理论排除了差别,把情感看作‘类似于直线、面积和体积的问题一样”。理性对意志和情感的宰制虽然总是能够找出自圆其说的“普遍性”和“客观性”的理由,但是作为感性与肉体存在的人类而言,这种镜像化的、作为定义的“理性自由”并不能说服所有人去无条件接受。即使接受了,也只不过是依照工具理性的计算逻辑将自己的意志自由等价交换为合理性文化的“承认”与“接受”。另一方面,“抽象的同一支配使得每一种自然事物变成可以再现的,并把这一切都用到工业的支配过程中,在这两种支配下,正是获得自由的人最终变成了‘群氓,黑格尔称他们是启蒙的结果”。作为启蒙精神之“历史运动”结果的当代工业文明,将人的存在和生产对象同一化为统一的标准和体系,虽然人获得了作为抽象定义,即分工对象的合理劳动的自由,但是却始终处于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之中,劳动者不断被作为献祭给自然和社会发展的牺牲,而统治者则不断用各种抽象的理论来为这种与文明格格不入的现实进行修饰和伪装,以期抽象的“自由”和直观的“宰制”之间能够达到尽量长远的“和解”。然而,在这种启蒙所进行的“大众欺骗”与“自我欺骗”的“和解”中,作为交换物和价值附着物的世界,毕竟不会被这些无力的概念和定义彻底抹去其作为自在存在的本质,它会一次又一次以最为感性的饥饿、压迫和冲突将深陷启蒙镜像的人们惊醒。

毋庸置疑,理性主义和启蒙运动为现代文明的产生与迷信蒙昧的扬弃提供了必要的思想和理论力量。但是,当理性自身以启蒙的名义始终占据着宰制一切现实生活和支配一切历史解释的绝对权威地位时,其原本为人类带来不断解放的内在动力,即回归现实的批判力就会因对合理性的依恋而消解。当启蒙异化为对“自我”的彻底欺骗、对自然的彻底对象化统治,以及对人与世界现实存在的否定性力量时。它也就必然走向其反面,而作为工具的启蒙精神也必然失去其本真的价值追求和意义展现。如果说启蒙意识在18世纪不过是将社会剥削、客观自然进行镜像化的意识形态理解,那么今天的启蒙意识则致力于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态危机、政治危机和文明冲突的镜像化理解。因此,对启蒙进行辩证批判和展望后启蒙哲学,是黑格尔之后重要的哲学主题,也是马克思主义进行现代性批判的一个主要方向,同时还是现代人本主义思潮和存在主义哲学最终摆脱形而上学和古典哲学体系的重要推动力。

(责任编辑 胡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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