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日光流年》ABB式叠音词研究

2016-05-30 05:48廉晓娅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6年3期

摘 要:阎连科“耙耧系列”小说,主要包括《年月日》《耙耧天歌》《春宫图》《受活》《丁庄梦》《日光流年》《坚硬如水》等中、长篇作品,它们代表了阎连科目前为止乡土小说的最高成就。其中《日光流年》是阎连科“耙耧系列”小说中比较有分量的一部长篇作品,曾入围第六届矛盾文学奖。笔者拟通过研究文本中反复、大量出现的ABB式叠音词,探析阎连科小说创作转型之后的语言观和文学观。

关键词:《日光流年》 叠音词 乡土小说

叠音词是指两个音节的声音形式完全相同的词。值得注意的是,修辞学所研究的叠音词与词汇学中的叠音词有一些区别,这里的叠音词既指叠音式单纯词,也指重叠式合成词,还包括词的重叠形式。[1]根据统计,在《日光流年》这本45万字的长篇小说中,叠音词出现了1835次,而使用情况也灵活多样,不仅有AA式、AA的/地/得式、ABB式,还有AABB式、ABCC式。笔者主要从感官视角去研究阎连科小说《日光流年》中ABB式叠音词。

感官视角是指说话人通过身体对外界事物的感知表达自己的主观思想。可分为视觉、听觉、味觉、嗅觉和触觉。“五觉”感受在认识和把握对象世界中彼此交叉、融合,甚至替代,形成综合感受,以多角度、多层次,全面而形象地感知和表现世界。

1.视觉

(1)日光在司马虎的头顶如烧热的菊花汁液黄爽爽地浇下来。

(2)路面的柏油在日光中黑亮亮有一股焦黄色的煳味。

(3)有条狗在司马蓝的腿边上转,他莫名地朝那狗身上踢了一脚,那狗尖叫一声,村人们的脚下就落满了白惨惨的惊恐了。

(4)湍急在厚渣渣的白沫下的灵隐水,终于走完了它的60里,从三姓村人的脚步下无所顾及地到了马槽口似的岸渠头,轰哗一下跌进沟里。

(5)她木然地立着,听见脚步声,船桨一样荡过来,没有抬头,可有一个瘦嶙嶙的身影横三竖四的挤进了她的视野里。

例(1)中“黄爽爽”补充形容的是日光。“爽爽”原有“清脆响亮”之义。菊花汁液的颜色可以通过视觉感知,却不能听到,而本句中司马虎头顶的日光有温度、有色彩,还有声音,几种感官互通,属于通感的修辞手法,充分强调了日光的强度,也突出了人物的心境。另,“黄”与“爽爽”构成了并列式的ABB结构,在句中作状语,不能受程度副词“很”等的修饰。例(2)中“黑亮亮”形容的是日光下的柏油,“亮亮”与“黑”都有词汇意义,同样是并列结构,可以理解为“又黑又亮”。例(3)中用“白惨惨”来修饰“惊恐”,使抽象无形的恐惧披上了色彩,让读者通过视觉就能感知到三姓村村民在开挖灵隐渠之前的复杂心理。“白”色亮眼,但也悲凉,是汉民族传统丧服的颜色,代表着丧事,也暗示了三姓村村民即便挖通了灵隐渠,也无法改变“活不过四十”的悲惨命运。例(4)中“厚渣渣”一词形容的是灵隐水激起的白沫。“渣渣”是“碎片、碎屑”之义,与“厚”连用突出了灵隐水的浑浊,象征了三姓村村民为了与“喉堵症”抗争却屡战屡败的悲剧命运。“厚渣渣”也属于并列的ABB结构,主观色彩较浓。例(5)中“瘦嶙嶙”形容词做定语修饰“身影”。“嶙嶙”在《汉语大词典》中有两个义项,分别是:形容山石突兀;形容人风骨不凡。本句中“瘦嶙嶙”一词中“嶙嶙”意义虚化,只是附加意义,主要突出的是人物身材的纤瘦。然而词典中并未收录这个词条,这体现出阎连科作品用词的陌生化与新颖化。《日光流年》中类似的并列式ABB词条还有:灰白白、急忙忙、浓稠稠、絮绒绒、汪蒙蒙、浓烈烈、黑烈烈、黑点点、黑堆堆、乌茬茬、白嫩嫩、暖温温等。

2.听觉

(6)杜柏从来没有像今儿这样心里松活过,他脚下哐叮叮、哐叮叮地踢着那个小木盆,哼着小调朝着山外走。

(7)从司马家便传出了一抽一推的木叽叽的风箱声,均匀而又悠长,仿佛是明明没了松黄油的二胡,却依然那么如故的拉着不停。

(8)杜柱尿到了裤子上,他哭了,别的孩娃都清粼粼地笑起来,杜柱也就又跟着笑起来。

例(6)中“哐叮叮”是拟声词,补充形容的是小木盆被踢动时发出的声音,由于“人逢喜事精神爽”,因此,虽然是木盆,作者却用了具有响亮声调的词语去拟声,配合着人物嘴里哼的小调,极为生动形象地突出了人物的精神风貌。“叮叮”部分修饰“哐”,共同构成了后补结构。例(7)中“木叽叽”也是从听觉的角度写出了风箱在抽推之下发出的声音,突出了厚重、沉闷之感。“木”修饰“叽叽”,构成偏正结构。例(8)中“清粼粼”赋予笑声以色彩和动感,使得原本常见的生活现象充满了童真和乐趣,也让读者在这种新奇独特的超常搭配中放慢阅读的节奏,更加深刻地理解人物的情感,领会作者的创作深意。文本中类似这样既文雅又略带涩味的生造词不胜枚举,它们体现了阎连科写作时在语言方面求新求异的努力。《日光流年》中类似的后补式ABB词条还有:脆烈烈、齐整整、直端端、怒冲冲、急慌慌、直昂昂、猛生生、急切切、懒洋洋、稀啦啦、木呆呆、湿润润、直盯盯、欢颠颠、轻微微等。

3.嗅觉

(9)有一股强烈的腥奶奶的白色气息在月光中混合着,如滴在水中的粉样散开了。

例(9)中“腥奶奶”细致入微地写出了体液的气味和颜色。一般来说,乳液都带有一种腥味,只是腥的程度不一。阎连科“腥奶奶”的叠合使用,说明那种气息像奶水一样腥。选词角度既有亲历者的细微,也有旁观者的冷静。其中“腥”修饰“奶奶”,构成偏正结构。《日光流年》中类似的偏正式ABB词条还有:红嫩嫩、冰火火、惨黄黄、脆吱吱、红汪汪等。

4.触觉

(10)日光火火辣辣一片,树荫里是凉惨惨的寒气。

(11)听着她说这些话时,把目光硬刺刺地扎在她脸上。

(12)她挺着胸脯到自家门前后,无边无际的激动使她感到了汗腻腻的燥热。

(13)三姓村被雾结结实实封压在山腰,如一块大的破衣烂衫,湿溜溜地贴在初春的地上。

(14)司马蓝觉得浑身冷,身子抖得砰啪响,然捏紧的双手却热烫烫的出了汗。

例(10)中“凉惨惨”与“火火辣辣”构成对比关系,“凉惨惨”一词直接作为定语修饰“寒气”,双重强调,突出了句子焦点。这句话表面写当时树荫内外冷热两重天的环境状况,实则是为了突出村长司马蓝在倾全村之力开挖灵隐渠之前,动员村民时大家复杂的心态。例(11)句中的“硬刺刺”写的是目光,“硬”字本身就是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感觉,说明目光的不温柔、不友好,而“刺刺”以拟声的方式补充了这种程度,写出了目光扫在脸上犹如寒风吹动短而枯的干草时的那种声音,“刺刺”加重了那种令人厌恶的程度,感情色彩明显。例(12)句中“汗腻腻”一词属于比喻义的构词法,形象生动地写出了燥热的情状——像汗一样黏腻,语体色彩浓厚,作者的立场态度不言自明。其中“汗”与“腻腻”构成主谓结构。例(13)句中的“湿溜溜”是状写“雾”的。它不仅状写出了“雾”湿的状态,而且状写出了湿的程度。“大地”不仅已被雾完全浸透,而且到了往外渗水的程度。例(14)中“热烫烫”有强调义,“烫烫”补充写出“热”的程度。尚未成年的司马蓝看到迫于生计而去医院割皮换钱的父亲之时,那种内心的紧张恐惧外化在身冷手烫上面。《日光流年》中类似于“汗腻腻”的主谓式ABB词条还有:雾浓浓、水溶溶、银朗朗、水哗哗、水淋淋、泪汪汪、雾团团、风刺刺等。

5.味觉

(15)来日吵醒他的是辣哗哗的日光和头顶半是鼎沸半是私语的说话声。

(16)有时候只有床响和女人悠长的叫,那床兴许是水曲柳木做成的,响出的声音脆亮如木鱼一样,而女人的叫声则如歌一般,还时常夹有甜烈烈的笑。

例(15)中“辣哗哗”形容的是日光,从味觉“辣”和听觉“哗哗”双重角度去描写日光,非常规的语言搭配使得语义表达新奇生动。例(16)中“甜烈烈”形容的是笑声,用味觉去描摹听觉,形式新颖,节奏感强。

在《日光流年》这部长篇小说中,叠音词和词类活用是阎连科比较突出的语言风格之一,正如F·S·司各特所说:“一个作家的风格可以通过他的选词特点体现出来,也可以通过他所偏爱的语法子句和语法结构体现出来。”[2]《日光流年》三易其稿,写了几代村长领着三姓村人反抗“活不过四十”的宿命的故事,为了这一目标,他们甘愿以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为代价:集体下跪、卖皮、卖婚、卖淫直至舍身,然而终究不过是从一出悲剧到另一出悲剧的生死悖论。

阎连科说:“我一直认为有一点,一个好的故事,肯定有一种好的结构跟它相匹配,肯定只有一种好的语言跟它相匹配。”[3]阎连科对小说语言的狂热追求与开掘性的探索显示了其创作过程中的努力,也说明《日光流年》中大量生造的叠音词是刻意而为之的一种语言风格,这也恰好映衬了逆向叙述的文本结构。

就阎连科的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而言,语言与主题互为表里,对其深层次主题意义的研究必然离不开对语言的关注,而其语言风格标签多样,偏离化、方言化、错格现象,等等,不一而足,其中,大量出现的叠音词是不可忽略的一个重要切入点。

参考文献:

[1]黎运汉,盛永生.汉语修辞学[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6.

[2][德]雷蒙德·查普曼.语言学与文学[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8.

[3]梁鸿.巫婆的红筷子[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

[4]林建法.阎连科文学研究[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

[5]阎连科.日光流年[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

[6]祝东平.阎连科小说语言ABB型形容词的新构[J].长春大学学报,2000,(4).

(廉晓娅 河南郑州 河南师范大学新联学院 4514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