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上面是天空

肖复兴

在约翰·列依诞辰75周年、逝世35周年的日子里。想起曾经看到的一则新闻，为纪念约翰·列侬，英国利物浦机场已改名为约翰·列侬机场。在当时，这实在是一则颇为轰动的新闻，因为在世界上有用领袖、伟人、英雄或作家、诗人的名字来命名的地方，真还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个地方会是用一个摇滚歌手的名字来命名的。想想这原因很简单，在人们传统和正统的思想里，对摇滚充满误解，是将摇滚和高雅的艺术相对立的。摇滚只是属于年轻人的玩闹之类，起码也是不入流的，怎么会将一个不是神圣也是庄重的地名用一个摇滚歌手的名字来代替呢？这不是有辱大雅有损斯文吗？

利物浦机场是世界上第一个用摇滚歌手的名字来命名的地方。

利物浦机场从那一刻起似乎成了摇滚的机场。

利物浦似乎忘记了约翰-列侬不过就是一个出生在这座城市里普通的孩子。一个失去了父亲又接着失去了母亲的无助孤儿。它也似乎那样健忘约翰·列依和几个伙伴（那时约翰·列侬还是个不到20岁的年轻小伙子）组织起了披头士乐队时，这座城市对他们的冷漠，他们没有地方演出。只好在码头附近的低级小酒馆去卖唱，他们是几经艰难最后不得不离开利物浦到了德国的汉堡。获得成功才“出口转内销”回到利物浦的。它也忘记了披头士红火的年代英国女王授予他们帝国勋章时。那些达官贵人对从约翰·列侬到整个摇滚的不屑一顾和表现出来的高贵的愤怒，而纷纷将自己的勋章退回以显示自己的清白与高贵。它同时那样宽宏大量地原谅了约翰·列侬的疯狂、荒诞、吸毒，乃至对利物浦的忘恩负义，因为约翰·列侬到最后也没有回到家乡而是在美国纽约定居的……可是，在约翰·列侬死去多年之后，它忽然想起了他。

时光让一座城市幡然醒悟。懂得了分辨与珍爱，明白豪华上流社会包装的垃圾毕竟只是垃圾，而金子终归是金子。利物浦应该以有约翰·列依而骄傲。虽然它拥有着声名显赫的皇家利物浦足球队和皇家利物浦交响乐团，拥有着英国最大的教堂、维多利亚时代格拉德斯通首相的故居和藏有拉斐尔和罗丹作品的博物馆……但是，它以前把离自己身边最近的约翰-列侬忘记了。现在，蓦然回首，才发现站在灯火阑珊处的约翰·列依原来就是从利物浦出发的。才发现约翰·列侬对于利物浦和整个世界的价值和意义。

这个世界真是变了。对摇滚不再如临大敌般地视若洪水猛兽，也不仅仅是居高临下的宽容，或多元化平等民主地对视和对话，而是忽然认识到了。在这半个世纪里摇滚对于艺术和人们的思想思维乃至整个价值观念和系统的颠覆和再造。自从1993年美国发行了纪念“猫王”普莱斯利的邮票，这大概是世界上第二次表示它对摇滚的隆重态度了。利物浦将机场更名的事情，让我想起在约翰·列侬逝世20周年的日子里，古巴的哈瓦那的广场上建立起的那尊约翰·列侬的塑像，卡斯特罗总统亲自去为之揭幕而举办了纪念仪式。要知道在以前约翰·列侬在古巴是被视为资本主义的毒素而遭禁止的。

这个世界的变化还不快吗？

谁能够想到呢？约翰-列依能够想到吗？

在这个世界上，约翰·列侬和披头士的作用真是不可低估。难道不是这样吗？仅仅在10年的时间里，他的唱片就发行了5000万张，纪念他逝世20周年的那张红色封套专辑《1》，在全世界28个国家发行。排名全球第一。这样的数字就是在世界所有乐坛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奇迹，这说明他确实拥有着世界那么多的人而不可低估不容忽视更不能视而不见。是约翰·列侬和披头士的出现。不仅让音乐出现了另一种可能的形式，对越来越荒谬的世界发出越来越响亮的发泄、反抗和诘问。同时重新组装了人们的大脑。用约翰·列侬自己的话说：“披头士比耶稣还要深入人心。”约翰·列侬几乎神话般地成为了摇滚歌神似的神明般的人物。不说这些，仅仅看约翰·列侬对尼日利亚大饥荒的关注。反对无休止的越战给全世界带来的灾难，为社会的贫穷和和平的募捐……难道还不值得人们尊敬吗？

如果我们明白了这些，我们也就明白了，在如今失去了激情、想象、梦想和理想信仰而沉浸在享乐主义犬儒主义的年代，没有勇气面对现实去抗争，而只会在灯红酒绿中狂欢，精神的衰落，音乐也当然地沦为后庭花般的靡靡之音。重新怀念起他的歌声，是因为他的歌声中拥有着现在缺乏的发自内心真诚的紧张感与压迫感，缺乏对梦想真挚的诉求，对世界不公的反抗和对生命理想的天问。我们便也就真的原谅了他的种种缺点，伟人还要三七开呢，何况他只是一个歌手。我们便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在他诞辰或逝世的日子里，纽约的中央公园里花环如海，无数封电报从世界各地飞来，上万名他的歌迷自发地来到公园里，捧着鲜花，点燃蜡烛，唱着他的歌，为他彻夜守灵。

据说，更名后的约翰·列侬机场，新的标志图也改成了约翰·列依的卡通像，上面写着：“我们的上面是天空。”想出这句话的人实在是聪明，它一语双关，既是机场最形象的说明，也表达着对约翰·列依的感怀。因为这是他1971年创作并演唱的一首名字叫做《想象》的歌里一句歌词。

在这首歌里，他曾经这样激情洋溢地唱道：“想象这里没有天堂，这很简单。如果你想试试的话。我们的下面也没有地狱，我们的上面是天空。想象所有的人民，只为今天的和平生活；想象没有国家，想象没有杀戮，想象没有牺牲，想象没有宗教，这一切并不难做到。想象没有占有没有贪婪没有饥饿四海之内皆兄弟……你可以说我是做梦的人，但我不是唯一的一个，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加入进来，那么世界就能变成一个。”

利物浦机场有理由改名为约翰·列依机场。利物浦因有约翰·列侬而为人所知而光彩夺目而成为匍匐在地的梦想得以飞翔的一个象征。

走在这个机场里。我们谁都可以抬起头来望一望头顶，是啊，我们的上面是天空！

（责任编辑 张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