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观者的凝视中

2016-05-30 04:15程卓
中国摄影 2016年2期
关键词:成都艺术家摄影

程卓

2015年最后一天的成都,陷入一片降温的寒潮,当一大帮家伙聚在市中心的著名书店“方所”参加影展开幕式时,现场的热闹气氛和外面寒冷的天气宛如彻底的两个世界。

从2009年起,“纵目”摄影展每两年举行一次,到这一次的2015跨越到2016年的双年展,总共走过了八个年头。生活在成都的摄影艺术家们一直坚守着这样一个自发性的发声平台,最初,影展被定义为“主流之外”的声音,但随着几届“纵目”展的成功举办与八年的沉积,这样的声音也变得越发具有影响力。一直作为“纵目”策展人的何明,把今年的展场有意放在公共书店,他在展览前言中说:纵目摄影双年展选择在方所这样一个完全开放性的场所展出,是因为我们依旧相信阅读的力量、沉思的力量,而这力量应该回到观者的凝视中,交还到大家对现实的反思和对世界的好奇中去,因为,摄影原本来自于此。

在中国当代摄影的局面中,成都现象已经是一个不可以回避的话题,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与影响。这次纵目展中17位生活在成都的摄影艺术家的最新作品,也试图回到纵目摄影双年展的地域性“根源”,可视之为某种场域空间上的“寻根”之旅。

成都,这座城市与文化、艺术的关系已经不是一个新话题了,有太多的文章梳理成都的城市氛围、市井生活。在中国,一提起成都似乎脑中立即浮现出茶馆、火锅、小吃和漂亮姑娘,当然还有艺术家的群落。悠久的历史,富足的物产带来的安逸情节像骨头一样长在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身体里,即使是时过境迁的今天,要去讨论成都的影像艺术家现象似乎也不能够绕开这一点。

漫长浩渺的艺术史发展却有一条黄金准则:艺术起源非艺术,实用价值先于审美价值。换句大白话来讲,吃饱了饭才能更好地、更单纯地实现艺术追求,绝大部分情况应该如此,成都较低的生存成本,较高的生活质量给了这里的人们安全感,当然也包括这里的艺术家们。

2000年以后,当代影像与成都有关的摄影家像井喷一样爆发:骆丹、黎朗、李俊、张晓、张晋、张克纯、齐鸿、阿斗、陈春林、陈萧伊、木格、冯立……各大影展、重要的奖项都有成都摄影家的身影,这是非常罕见的现象,成都当代摄影现象恐怕是建立在这样的事实之上。相比中国其它城市所出现的摄影现象,成都摄影家的特质是非常明显的,我更愿意用艺术家的身份来界定他们,也更为准确。发达的城市文化,浓郁的当代艺术环境,为成都影像艺术家提供了优渥的生态环境。许多摄影师作品在综合艺术展中展出,展场中装置、音乐、影像、绘画、新媒体吸引了来看展的不同人群,艺术家们相互聊天讨论也热络,如果说跨界探索影像语言的边界,与其他艺术方式的融合可能性是当代影像的重要方式与使命,那么在成都当代影像艺术现象中早已是常态。

其实谈成都的当代影像艺术家现象,并不意味着这群艺术家有着多大的相似之处,恰恰相反,他们中有的在成都土生土长,也有从不同地方选择来这里生活和工作,就创作风格、题材而言也有着莫大的差异。 “景”是摄影人常常谈及的一个话题,这里到不是特指哪一类的“景”,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风景,也用不同的方式去呈现,生活在成都的摄影家自然也是如此,这便是构成成都当代影像现象多元性的先天基础。

冯立几乎所有的拍摄对象就是成都这个“都市”,和其他的城市题材影像所不同的是冯立的影像更加关注都市人群的状态,闪光灯直接甚至略显粗暴的直扑对象,赤裸裸地把被摄对象从现实场景中揪了出来,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著名的“阿拉丁神灯”—维基(Weegee)和菲利普·迪卡卢西亚(philip-lorca dicorcia)的街头摄影,这两位都通过强烈的闪光把生活琐碎的片段从生活场景本身之中割裂开来,营造出戏剧舞台一般的效果,而又完美地统一到一起。但是冯立的影像没有维基那样血腥又比迪卡露西亚还要荒诞,他更像是一个游移在城市中的幽灵,巨大的反差与阴郁的氛围构成作品的基调也似乎暗示着都市人生活的命运。当然,这一切都是冯立心中意念与现实瞬间的高度叠合,悲观与不可知的神秘主义元素不过是从内心蔓延到了眼中,在这样的前提下,成都只是一个借口,都市也只是一个环境,哪里都一样,他在拍自己,叫做《白夜》。

多年前和陈春林相遇在成都的宽巷子,成都市中心最为舒适的角落。闲谈间偶然的相识,一茶一盏中光阴如逝,陈春林也在茶水时光中深刻了他的观察,开始了他的创作,有些类似于禅悟似得创作。成都慢澹的生活节奏有机会让他慢慢地深入地观察过往的人群,他开始在街道边撑起背景布邀请过往的人暂停脚步留照一张,他给创作取名《一日之鉴》。很快,陈春林的背景布从成都的这条老街上架到了中国的很多地方,画面中周围环境与背景架同时出现成为作品的基本悖论冲突,也是提取与联系的根本线索,构成他平静影像内在戏剧性。他的创作从茶水时光的静静观察成长为更为宏观的主题,随着作品面的铺展开来看似相同方式的路人驻留变得有了指向性,陈春林在影像广泛取样的基础上试图努力揭示个体表象下的某种共性,这时,他把作品名改为《观相》,毫无疑问这是个宏大的主题,陈春林的创作是自己的方式向桑德(August sander)、贝歇夫妇(Bernd& Hilla Becher)的致敬并且仍再继续,这样的基础上,我们在今年的纵目展中看到了他的新作《再识“相”》。

1992年出生的陈萧伊无疑是成都年轻艺术家的代表,英国留学以及在成都、英国两地生活、工作的背景,不意外地使她受到西方抽象艺术和东方哲学的双重影响,这样的痕迹淋漓尽致地体现在她的作品《Koan》中,影像手段转化为她情感流淌与哲学思索的工具与混合物。《Koan》的结构手法采用了照相凹版术,属于版画的一种工艺,很古老的技法,曝光机器将感光的金属板曝光得到图像,然后涂上油墨,反复擦拭,最后通过机器印压在纸上,如此复杂的工艺与少得可怜的经验借鉴让我们可以想象创作的过程充满怎样的艰辛,但却成就了作品独特的呈现方式和对陈萧伊预置主题完美的阐述,形式与命题间不再仅仅是内容与载体的关系而是在更高的维度碰撞拧合,为我们在读解时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与多义性。一直以来“超验”这样的感受与理论强烈影响着陈萧伊,如同她最初看到莎莉·曼(Sally Mann )的《南方以南》(Deep South)的感受。最终她将形式通过简化与抽象的过程,借着东方哲理与审美情怀发掘事物表面之下的隐藏规则联系,由一物至万物,由物像至心像……让人们在开始将图像符号化分析与理解之前,唤起他们精神上的共鸣与直觉意识。

上世纪50年代末,一个瑞士人在经历多年格格不入的美国生活后开始了他的驾车周游美国之旅,并完成了《美国人》,他是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美国现代摄影之父。半世纪之后的中国城市化进程飞速,高速成长扩展的都市钢筋丛林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生活方式变化改变着人们对故土的认知,让人来不及转变适应,“疏离”成为都市人群情感聚集的基本状态,成都也在这样的漩涡之中。骆丹在经历多年职业摄影记者的后辞去了这份和他格格不入的“职业身份”,他带上相机,几百支120彩色负片还有他的狗,一辆二手切诺基开始了他的国道318旅程,横穿中国东西。与弗兰克不同的是,弗兰克是用外乡人的视角极具破坏力地重构对美国社会的理解,而骆丹更像是一种来自文化地域内部的冷静审视,既没有像弗兰克一样要给自己的影像构建批判的语境也没有像寇德卡(Josef Koudelka)般凝重地注入个体流放的情绪,骆丹保持远观的“疏离”与平和的流露还有淡淡但有质感色调的影像成为《国道318》暧昧基调,也能隐约感受一丝自我伤痛的安抚,这种方式一直延伸到他的《南方、北方》,模糊的指向却构成影像更为复杂与多义。2010年骆丹在云南怒江峡谷基督教信仰的傈僳族族村落完成的《素歌》则是与之前创作风格极大的转变,火棉胶湿版工艺让每次拍摄都繁复艰难,持续近半年的拍摄每一次都历经架设机位、涂布底版、曝光、冲洗的复杂过程,拍摄过程慢下来,但慢下来的远远不只是拍摄行为本身。礼拜天在教堂的几次聚会他们称作“上课”,读圣经、唱圣歌,是必经的课程。每当他们的歌声从简陋的教堂里升起,我就定住不动了,有时眼泪会忍不住地下来。我无法用言语准确地描述歌声中的魔力,但我确实被感动了,骆丹这样讲述他的体验。正是当地人安宁的生存与精神状态让骆丹在感受极大的共鸣与抚慰,《素歌》中的每个场景中的每个人物都极具仪式化的呈现,不再有任何间离感,这是之前作品不曾有的情感,在并不精确的湿版影像中骆丹完成了自我的精神救赎,让每位观众感同身受。《素歌》拍摄中,一次山村的停电让骆丹找到黑暗中影像表达的可能性,启发了他新的创作,他走入西北无边荒野,亿万年时间在那里留下痕迹,时间流逝,事物终将消亡离去,可能相对于离去本身何时离去的命题带给骆丹更多的思考与价值,他说:宏大的宇宙也会消亡,那么微小个体的消亡便不算什么,这一刻相对短暂,珍惜却不惧怕。之后,我们看到了他更加宏大、神秘、充满哲思的新作《何时离去》。

与前面提到的人一样,阿斗在《沙马拉达》中的苦苦找寻精神归宿,落脚在溢满亲情,超越影像本身的《给未来的你》;李俊的《无常时》中时光静静流淌,他像诗人一般用最简约的词语深遂地描绘内心强大的虚无感并延续至《物影》系列;杨怡的《没·故里》,木格的《回家》用不同的创作风格表达相同的故乡沦落消散后的失落与悲情,新作品中他们都从具象的愁思潜化为抽象的静观:《静物》(杨怡)与《备忘录》(木格);张克纯的《北流活活》,张晓的《海岸线》一个跟随黄河流域一个沿着中国的海岸线呈现内心与现实叠化的景观,张克纯继续延续他的叙事风格行走在路上,张晓却更多地在影像与装置的结合中寻求新的表达。以《凉山彝人》拿过“琼斯母亲奖“的黎朗在《父亲》的创作中把所有对父亲的感情浓缩在画面中,苍老的躯体和一字一笔的时间上,直至父亲的离去,感人泪下……这些人都还在进行着个人不同的创作,一篇短短的文字很难尽述。

2015年过去,又是崭新的一年。有时冬天难得的暖阳让成都的舒适加倍,想起吴家林在他的《时光》中展现的冬日阳光下成都恬淡的市井,厚重的市井文化与成都发达的当代艺术氛围组成城市的不同维度,传统与前卫在成都极好地融合在一起,当代影像的成都现象也许脱不开这样的土壤,住在成都的影像艺术家作品早已在全世界散布开来,他们的创作也天南地北,成都这个城市或许是他们的暖巢,让他们有宁静思考和体悟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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