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地狱仰望天堂

2016-05-30 10:48施军缪晓庆
创作与评论 2016年12期
关键词:杨飞李青亡灵

施军 缪晓庆

《第七天》是余华继《兄弟》之后,时隔七年的最新长篇小说。它自问世以来,一直处在文学批评的风口浪尖上,一些批评者甚至指出,《第七天》不过是新闻串烧,是一部失败的小说。初读《第七天》,确实满目的新闻热点令人震惊:豪华墓地、暴力拆迁、食品安全、器官买卖、医院弃婴……但越往后读,我们的注意力就不自觉地从新闻热点转移到了杨飞的寻父之旅以及鼠妹和伍超的爱情悲剧上来。《第七天》贴近当下的题材书写,让我们直面的是社会现实的正在“进行时”,每一个读者感受到的是透过骨髓冰凉的亲历感。借助象征叙事艺术,作家所呈现的死亡世界,是连接通往现实世界想象的桥梁,无论小说主人公在现实中的爱情亲情带给读者多少感动,他们现在也都已经沦为了亡灵,温情与死亡的鲜明对比,不得不让人感到震撼。

关于余华为什么会把主角写成一个亡灵这个问题,我们曾简单地思考过,我们认为当一个人面对现实感到无可奈何,感受不到存在的意义,充满了无力感,那他活着或者死去也就没有什么分别了。而当下的残酷现实就是如此,它把无数的普通人变成了亡灵,即使仍然生存在这个空间,那种无力感也使他们好像不存在一样,就像是漂浮着的没有分量没有形体的亡灵。对此余华的解释是:“在《第七天》里,用一个死者世界的角度来描写现实世界,这是我的叙述距离。《第七天》是我距离现实最近的一次写作,以后可能不会这么近了,因为我觉得不会再找到这样既近又远的方式。……我找到了七天的方式,让一位刚刚死去的人进入另一个世界,让现实世界像倒影一样密密麻麻地出现,身影十分清晰。”①余华借这些亡灵之口通过回忆给我们叙述了一个个在现实中绝望,在绝望中死去,在死亡中永生的故事。通过这些故事串起了主角杨飞的寻父之旅,也串起了众生的寻爱之旅。

一、现实:权力与金钱的牢笼

《第七天》是余华直面当下现实创作的一部小说,但并不是该题材创作的第一部小说,早在《兄弟》中就开启了现实创作的新篇章。余华在《兄弟》中呈现出的现实世界是荒诞与骚动的,因为那时的现实世界处于黑暗压抑之后扭曲畸形的狂欢中。他曾经认为在狂欢过后,接下來的十几二十年里,中国的现实社会会渐渐趋向保守与温和,但现实却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用他在杂文集《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了”②,中国迎来了群魔乱舞的新时代,这就是《第七天》中呈现的现实世界。

《第七天》呈现出的现实世界是残酷的,权力的压榨使普通人面临着生存的困境。“暴力拆迁”是这几年常出现在新闻报纸上的名词,它是权力压榨带给普通民众的最直观的痛楚,城市的底层人在城市生存下去唯一的依存就是那几十平米的家,而强拆不仅是摧毁了一个人的家园,也是摧毁了他对这个社会的归属感。杨飞变成鬼魂的第一天就在市政府前的广场遇到了抗议暴力拆迁的群众,“我们是来要求公平正义的,我们是和平示威,我们不要做出过激行为,我们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③普通群众遇到强拆,下意识就想到政府,想要从政府寻求公平正义,而他们得到的却是拖延甚至是欺骗。无辜的受害群众被投入了监狱,维护正义的警察成了权力的帮凶,而公平的审判者法律也一边倒地偏向了权力,“然后一位教授出现在电视画面上,他是我曾经就读过的大学的法律系教授,他侃侃而谈,先是指责下午发生的暴力事件,此后说了一堆民众应该相信政府理解政府支持政府的话。”④权力主体压榨着全体的普通群众,而权力滋生出的“爪牙”也时刻骚扰着民众。“他的饭店看上去生意不错,其实已经入不敷出。他说,政府部门里的人谁都不敢得罪。”⑤这是谭家鑫一家开饭店的遭遇,经营饭店是他们一家赖以生存的生计,而这生计已经被“政府部门里的人”生生吃垮了。这两件事被余华写在了“第一天”,这是通过杨飞的视角看到的现实中的人间,权力压榨下血淋淋的残酷现实是那样令人倍感熟悉却又不敢相信,这情形正如余华所说:“很多人已经习惯在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后的生活,可是有多少人愿意承认这个现实?”⑥这是他在《兄弟》完结后的感想,于是余华再次紧握手中的笔创作出《第七天》,将文字化作利刃狠狠地撕开现实虚伪的面纱,让身陷其中的人看清丑陋可怕的权力压榨和缺乏公平正义的现实。

正所谓“权钱不分家”,在批判过权力之后,余华又将杨飞的视角转向了人间的一幕幕金钱闹剧,通过尖锐的批判揭露了当下社会人与人之间赤裸裸的金钱关系,或许他被誉为现代中国的巴尔扎克正是因为其小说中出色的“金钱”批判。余华笔下的金钱社会夸张却不失真实。《第七天》中有被金钱买走的亲情,有被金钱买走的生命,有被金钱买走的信仰……金钱几乎主宰了一切。

杨飞的寻父之旅贯穿了他的生前与死后,他与养父之间浓浓的爱令人感动,虽然他与养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那种爱超越了血缘,也与杨飞和他亲生父母兄弟姐妹之间的血缘亲情形成了鲜明对比。养父为了捡来的儿子奉献了自己的一生,为了儿子的前程又甘愿把儿子送回他的亲生父母身边。杨飞来到了新家庭,刚开始像一个贵客,没过多久就成了一个不速之客,在这里他没有感受到家庭的温暖,有的只是无尽的争吵:子女埋怨父母无权无势,父母责骂子女狼心狗肺,妻子嫌弃丈夫没有出息……余华几乎把一个家庭所能遇到的所有争吵都集中到了杨飞的这个新家庭,以至于“有时候全家吵架,混乱的情景让我分不清谁和谁在吵架”⑦,无尽的争吵暴露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利益化的社会现实,就连原本最真挚的亲情都被金钱践踏得所剩无几。在金钱面前,伦理道德逐渐缺失,不少人甘愿做金钱的奴隶,抛弃了良知,背弃了信仰。商场火灾,为了市长书记们的仕途瞒报了遇难人数,家属们拿到了高额封口费,以致亲人死无葬身之地。医院本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但如今为了省钱省事竟将死婴当做医疗垃圾处理,医生也为了捞外快干起了切肾的缺德勾当。就连本该远离世俗的佛教,如今信仰的也不是佛祖而是金钱了,超度亡魂本该是分内之事,现在却是明码标价的生意。像这样金钱主宰一切的事情,《第七天》里还有很多,余华用尖锐的笔尖撕开了现实社会繁华的伪装,将它被金钱统治的实质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权力和金钱是现实社会的两座大山,而底层群众就是在夹缝中求生存,承受着无尽的肉体苦难和精神枷锁,并且渐渐地被剥夺了爱与希望,迷失了自我,扭曲了人性,直至最后变成了现实的奴隶,在绝望中等待死亡。

二、死亡:绝望冰冷的地狱

《第七天》是一部写满死亡的小说,死亡题材对于余华而言可以说是写得得心应手了,在他过去的小说里总是充满了大量的凶杀、血腥和死亡,但近些年余华的小说创作开始转型,很多批评家认为他的小说创作开始由冷酷转变为温情。确实如此,《第七天》虽然整本书都充斥着死亡,但这死亡却不令人感到恐怖,反而字里行间流露出丝丝温情与悲悯。

李青是个美丽聪明又有理想的女性,最终却绝望地自杀而亡。她为了事业放弃了与杨飞幸福的婚姻,嫁给了对她事业有帮助的男人,虽然获得了短暂的成功,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先后遭遇了权色交易,丈夫背叛,公司倒闭,她变得一无所有还要面临牢狱之灾,在绝望中选择了自杀,在与杨飞一起生活的美好回忆中死去。《第七天》中余华用了整个“第二天”来讲述杨飞和李青的故事,通过回忆的方式重现了他二人短暂却幸福的情感生活,这与李青自杀而亡的人生悲剧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反差,突出展现了李青在人生末路对爱与温情的渴望,以及对现实的绝望控诉。李青的死一方面是权力和金钱双重压迫下的悲剧,另一方面也是女性悲剧。在权力腐败和金钱腐败的双重压迫下女性被物化,在李青身上这种物化体现为她的美丽使她沦为了权色交易的物品,丧失了人格尊严,更不要提“远大理想”了。早在《兄弟》中余华就对快速发展的经济社会物化女性的状况进行了强烈的批判,那场堕落疯狂的处美人大赛就是其浓墨重彩的讽刺。但这种物化女性的状况并没有随着时代文明的进步而消失,反而以一种畸形的姿态完美地融入了这个男女平等的现代文明社会。因此李青的自杀不仅仅是对这个社会被权力和金钱腐蚀的黑暗现实的绝望控诉,也是余华对女性悲剧的深切同情并期盼通过死亡来唤醒沉睡在人性深处的爱与希望。

而另一位女性也用她的自杀来呼唤最真挚的情感。鼠妹因为男友送的iPhone4S是山寨的,感觉受到了欺骗,跳楼自杀。鼠妹的自杀并不是因为手机是假货,而是感觉受到了最爱的人的欺骗。余华通过鼠妹的自杀反映了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缺乏真诚的交流和最基本的信任,生活处处是谎言,哪怕是所谓的善意的谎言也掩盖不了欺骗的本质。在鼠妹自杀事件中还有一群推手,那就是给鼠妹出各种自杀意见的网友和热情围观自杀的群众。而这些“网友”和“群众”给读者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的,在鲁迅的笔下也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是看杀头的看客,嘲笑孔乙己的酒客,听祥林嫂讲阿毛悲剧的听客……这些人无处不在,他们通过别人的悲剧来满足自己被封建社会苦苦压抑无处释放的欲望,其精神特质是冷漠麻木、愚妄残忍。而这些“看客”在余华笔下也依旧存在,只是换了个称呼比如“网友”“群众”。“网友”和“群众”是这金钱社会的产物,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利益化导致人性悲剧的重要分子,冷漠、麻木、自私取代了人性中的温暖、热情、善良,爱与真情被抽离,扭曲的人性把“网友”和“群众”变成了杀死鼠妹的刽子手。鼠妹的自杀是对现实社会人性沦丧道德败坏的强烈控诉,也是对爱与真情超越生命的渴望。

鼠妹的死对那个欺骗了她的男人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伍超虽然欺骗了鼠妹,但他对鼠妹的爱是真诚的。为了给鼠妹筹钱买墓地,伍超也走上了死亡的道路。为了三万块钱,伍超把肾卖了,即使知道自己已经快死了他也不愿花钱去医院,就这样他守着给鼠妹买墓地的钱受尽痛苦折磨而死。伍超的死因简单而直白,就是为钱而死。而在伍超死亡事件中也有一群推手的存在,他们是道德沦丧的肾贩子和医生,为了金钱肾贩子将一个个健康的人送上了屠宰场,用他们的器官来牟取暴利,而那些本该救死扶伤的医生为了金钱将救人的手术刀变成了杀人的屠刀。跟伍超一样走上卖肾路的还有很多人,他们年纪轻轻却不去热爱生活,追求梦想,而是想要通过卖肾快速获得金钱去挥霍。他们游历一个个卖肾窝点,将自己当做货物一样急切地等待等价交换,他们被眼前的金钱诱惑着,完全忘记了明天。余华通过伍超的死揭示了金钱的罪恶以及金钱对人的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金钱主宰了一切,奴役着一切,伍超为钱而死是对金钱罪恶的控诉。

《第七天》是一本通篇写满死亡的书,余华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死亡把无数人推向了冰冷的地狱。亡灵世界不是可怜人想象中的解脱,亡灵世界依旧是个被权力与金钱统治的地狱。李青想要通过死亡来逃脱权力与金钱的囚笼,在死后她与同为亡灵的杨飞遇到,回忆起当初相爱的美好,但他们对彼此而言已经变成了陌生人,短暂相聚之后便分道扬镳,杨飞继续他的寻父之旅,而李青去迎接属于她的盛大丧礼。这场盛大丧礼是权力与金钱在死亡世界里的另一种形式的囚笼,而李青被困在里面至死不休。而在聚满了亡灵的殡仪馆里其等级制度更是森严,这里的亡灵被分为了三六九等,权力的代表市长先生坐在豪华贵宾室,富豪们坐在贵宾区域的沙发上,面对豪华贵宾室自惭形秽,而穷人们只能坐在普通区域的塑料椅子上。富豪们谈论的是奢华广阔的豪华墓地,工艺极致的蚕丝寿衣和富丽堂皇的骨灰盒。而穷人们则是比较着谁的寿衣骨灰盒更物美价廉,谈论着墓地价格太高,而还有一些人和杨飞一样一无所有,所以不能火化,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三、永生:虚无荒诞的天堂

“死无葬身之地”对活着的人而言是最恶毒的诅咒,但在《第七天》中余华把它变成了世界上最后一片乐土,在这里亡灵虽然得不到安息,但却得到了永生。在余华的笔下,这片永生之地是世间最美好的天堂,是秩序、公平、友善精神殿堂的诗意象征。

“那里树叶会向你招手,石头会向你微笑,河水会向你问候。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⑧在死无葬身之地,可怜的人们褪去了现实带给他们的无尽痛苦,回到了温暖的天堂。在这里警察张刚和李姓男子放下了杀身之仇,成为了拥有快乐的知己好友,虽然他们都有墓地,但却留恋此地的温暖,不愿意前往冰冷的安息之地。被隐瞒的商场火灾死亡者虽被现实社会的亲人抛弃,但在这里他们拥有了永远不离不弃的家人,“他们围成一团走去,狂风也不能吹散他们。”⑨谭家鑫一家人重新开起了饭店,他们说这里没有公安、消防、卫生、工商、税务这些部门,也没有欠账的问题,一家人快乐地在一起招待客人。李月珍和二十七个死婴在现实世界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那里带给他们悲伤的眼泪,而在死无葬身之地李月珍成为了二十七个婴儿的母亲,婴儿们也停止了哭泣,唱出了夜莺般的歌声。鼠妹是在人间群众的无情冷漠中自杀,而在她去安息之地前,亡灵们为她举办了巨大的净身仪式,所有的人都为她祝福,所有的人都是她的亲人为她净身。“那边的人知亲知疏,这里没有亲疏之分。那边人入殓时要由亲人净身,这里我们都是她的亲人,每一个都要给她净身。”⑩余华用了饱含温暖的语言来描述鼠妹的净身仪式,字里行间流淌着温情与悲伤,这样在现实世界难以出现的场景也深深触动了杨飞,“我原本迈向殡仪馆迈向父亲的步伐,滞留在了这里。”{11}余华借杨飞之口发问:“有墓地的得到安息,没有墓地的得到永生,你说哪个更好?”{12}作为一个亡灵,不想得到安息是不可能的,但來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离开,即使拥有墓地的亡灵。每个来到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必定是带着现实世界的悲苦,但此间的爱化解了他们的悲苦,温暖了他们冰冷的心灵,在这里所有的陌生人都变成了亲人,爱把死无葬生之地变成了温暖的大家庭。

为何余华会把爱放在本该恐怖的死无葬生之地?这不是作者本人的标新立异,而是余华悲悯情怀下的无奈之举。本该在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爱,却被黑暗取代,无数的人在黑暗中变得冷漠无情,本该触手可及的爱如今该去何处寻找?洪子诚先生曾经这样评价余华的长篇小说:“透视现实的混乱、险恶、丑陋,从卑微的普通人的类乎灾难的经历和他们的内心中,发现那种值得继续生活的简单而完整的理由,是这些作品的重心。”{13}余华曾经创作的《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都传达出直面生活困境,勇敢地活着这样的思想。富贵和许三观都是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困境中寻找活下去的理由,在苦难中寻找生存的意义。洪子诚先生对余华小说创作的特点概括得非常精确,《第七天》的创作也体现了这个特点,余华通过《第七天》向人们展示了如何在苦难中寻求爱,而他将爱安放在死无葬身之地或许是得到鲁迅先生的影响。余华被公认为是鲁迅文学精神的继承者,他本人也认为自己的内心深处与鲁迅非常接近,鲁迅先生曾经提出:“人道主义的爱,应该是‘离绝了交换关系利害关系的爱。”{14}“离绝了交换关系利害关系的爱”在金钱权力统治的现实世界自然是没有的,那里是剥夺了爱与希望的人间地狱,于是余华将目光转向了亡灵世界,但紧接着他又发现大概在那里也是没有的,毕竟有的人死后住着豪华宫殿,有的人死后住着低矮小屋,而还有的人死无葬身之地。最后余华将目光转向了死无葬身之地,此处的人是完全离绝了交换关系利害关系,因为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一样,他们一无所有,所以他们不分贫贱富贵,他们完全平等,因此只有他们才能获得人道主义的爱。人道主义的爱是博爱,死无葬身之地是一个充满博爱的地方,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彼此的亲人,他们互相关怀互相取暖,在绝望之极看到了爱与希望,博爱使死无葬身之地成为了充满快乐和爱的永生之地。余华把温情、爱与希望安放在了死无葬生之地,是他对在苦难中挣扎的人们的深切同情与悲悯,是一个心怀人道主义的作家对爱与希望最直白最热切的呼唤与渴望。余华在谈及《第七天》的小说语言时写过这样一段话:“我写的时候感到现实世界的冷酷,写得很狠,所以我需要温暖的部分,需要至善的部分,给予自己希望,也给予读者希望。现实世界令人绝望之后,我写下了一个美好的死者世界。这个世界不是乌托邦,不是世外桃源,但是十分美好。”{15}余华对现实世界失望至极,看不到爱与希望,才用象征方法创作出一个想象中的美好世界,想要给困在现实的囚笼里得不到解脱的人一些心灵的慰藉与寄托。但同时爱与希望在现实世界遍寻不到,最后只能寄希望于想象中的死无葬身之地,这也是余华对现实世界的莫大讽刺,死无葬身之地本就是一个荒诞的虚构之地,而受尽苦难的人寻找的爱与希望却是在这里,这更是一件荒诞至极的事情。饱受痛苦无力挣扎的人们,将唯一的希望寄托于死后变成孤魂野鬼到达虚无荒诞的死无葬身之地,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疾首的空想。余华就是用这无比荒诞的事情来表现他对黑暗现实的尖锐批判,在这批判中同时饱含了他对现实的深切无奈。

从1983年开始创作到2013年《第七天》出版,余华笔耕不辍已经写作了三十余年,从《十八岁出门远行》到《第七天》,余华的小说创作经历了从先锋到现实,从冷酷到温情,从精英到民间,从诡异到平实的重大转型。在《第七天》的学术研讨会上,余华表示《第七天》是最能代表他的写作风格的一部作品,“因为从我八十年代的作品一直到现在作品里的因素都包含进去了。”{16}在会议上曹卫东这样评价:“余华过去的小说基本是通过个人来展示个人,乃至中国社会,特别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历史……我敢说《第七天》这里面,余华还是抱着这样的志向,或者带着这样的文学情怀继续创作,沿着他过去创作的思路做这样的尝试。”{17}确实如此,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余华都坦然地面对文学,面对时代,用他的笔去描绘出他眼中的真实世界,通过个人来表述他的所思所想,而《第七天》这部包含了他三十年创作因素的作品其深度和广度已不是个人就能表述得了的,且如今的个人、社会和民族所存在的问题也不再是通过个人就能折射得出的,于是余华选择用一个世界来倒影出另一个世界。但这部小说还没有体现出其应有的地位和价值,如此佳作依然面临着语言平淡、内容苍白种种误解,对于《第七天》所面对的争议,时间会给出答案,其在内容方面的含义,时间也会给出更深更广更新的解读。

注释:

①②⑥{15}余华:《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5版,第214页、第212页、第213页、第219页。

③④⑤⑦⑧⑨⑩{11}{12}余华:《第七天》,新星出版社2013版,第21页、第24页、第24页、第88页、第225页、第146页、第197页、第200页、第155页。

{13}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版,第378页。

{14}鲁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见《鲁迅全集(第1卷)》,海南出版社2009版,第133页。

{16}{17}张清华、张新颖等:《余华长篇小说<第七天>学术研讨会纪要》,《当代作家评论》2013年第6期。

*本文系教育部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新世纪小说象征叙事研究”(项目编号:14YJA751020)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淮阴师范学院文学院)

责任编辑 佘 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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