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儒学对中国古代绘画理论的渗透

2016-05-30 07:49林巍
孔学堂 2016年1期
关键词:儒学孟子阴阳

摘要:长期以来,人们认为儒家学说对于中国传统绘画,似乎没有形成系统的批评或理论。然而,从基本理念、说教的角度,便不难发现其影响其实是深远而巨大的。本文从“绘事后素…‘山水比德…‘以意逆志…‘胸中与眸子”及“阴阳和谐”等五个方面对此加以探究,其着眼点在于更为宏观意义上的人与自然、人品与艺术创作之间的关系,以及中国传统文化和哲学思想对于中国文人、画家和中国画性质、格局的深层次的渗透与影响。

关键词:儒学中国画天人合一山水比德阴阳和谐

作者林巍,暨南大学翻译学院特聘教授、博士(广东广州519070)。

中国的绘画艺术有着丰富的文化底蕴和深厚的哲学素养,对其研究不能仅限于艺术与美学的范畴,而须有广阔的传统文化视野。作为几千年中国社会的统治思想,儒家思想对中国社会意识形态的影响是广泛而深刻的,当然也渗透到了绘画艺术领域。鉴于此,近年来关于儒学对中国绘画的影响有着多方面的研究,如儒学的教化功能、移情功能、言志功能、审美功能等。总的讲,儒学对于中国传统绘画理论,虽没有直接、具体的论述,却有着深刻而根本性的影响和奠基作用,故本文在此基础上,既借鉴他人成果,又另辟视角,深层探究。尽管绘画与哲学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语言,但绘画作品中却不可能不涵有某种思想、意识,甚至哲学因素,因而不可忽视、低估在此方面对于绘画发展所起的重要作用。与此同时,在这一特殊领域的分析,又可不断拓展、丰富我们对于儒学博大精深内涵和功能的理解。

一、绘事后素

就绘画而言,《论语》中关于色彩、装饰等的论述并不多,但仍可见:“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矣”。在中国古代,对于不同等级中的不同人的衣装服饰的印染有着严格的规定。例如,君子不以深红色或灰色镶边,不以浅红或紫色做便装。如孔子所说,“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这里的关键词语是“绘事后素”,即先有素地,再作彩绘,此可理解为是绘画的基本准则。子夏触类旁通,并又就此提出了“礼后乎?”——以道德行为作纯正的基础从事艺术,因而大悦其师,受到称赞。在孔子看来,画者首先应为仁者,然后方可产生有分量的艺术作品,这可说构成了儒学教化理论的一部分。在其他场合,就“德”与“才”的关系而言,孔子认为,“有德者必有言”,但是逆定理不存在:有才者未必有德。

于是又引申为“文”与“质”的关系:“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而君子要有立足之本,本立才能道生,这其中又包括了孝悌,可见其儒学的任何艺术理论,归其根源,都是其教化理论的一部分。进而言之,倘巧言令色而失礼之本,则会以文灭质。因而,无仁何以礼?无礼何以乐?由此,传统儒学逐渐形成其艺术理念:任何艺术作品实则为其人品性情的折射,而仁人是由刚毅、果断、质朴、谨言四种品质构成的。

其实,在孔子看来一个人的艺术生涯源于其日常的教化生活,“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以此标准而言,孔子的大弟子颜回便是这种“就有道而正焉”“好学己矣”的君子典范:“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以此,孔子也为中国文人(包括艺人)树立了一个楷模。

同时,一个画家要是一个体贴、理解他人的人,如《论语》所载,学生问道:“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答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根据儒家的一贯理念,这种素质不可从外部强制而来,而需于内在自觉而生,因为“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然而,一切从何而始?答案是“正名”——“必也正名乎”。正如历史证明的,“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白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而绘画之道亦然。

当然,孔子尚“礼”的内涵远不止于此,不过仅就服饰与色彩之说,对后世的绘画便有着深远的影响。具体表现在宫廷、官府及装饰艺术均有严格的制度,而宫廷画院的画师创作要遵守法度规矩。因而,由此形成传统:任何艺术实践均应合乎礼乐道义。

二、山水比德

在儒家不多的相关绘画的论述中,“乐”的理念颇为突出,影响着后代的中国画坛。就中国画擅长的“山水”而言,孔子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这其实并非是指“智者只是乐于水,而仁者只是钟情于山”;其实质道出了孔子的一贯理念:文人要修养自己首先成为君子。正如《诗·周颂·般》所颂:“於皇时周,陟其高山,山乔岳。允犹翕河,敷天之下,裒时之对,时周之命”,这山河既显周朝开国气象,亦有“德化”色彩。再如,《诗·鲁颂·閟宫》:“泰山岩岩,鲁邦所詹。奄有龟蒙,遂荒大东。”这里并非单纯写景,而是寓景于情。在西方,由此建立了“移情说”,正如黑格尔所说,“艺术对于人的目的在于让他在外物界寻回自我”。

其实,这又与道家的自然观相吻合,如庄子认为,“与物有宜”“顺其自然”“效物而动”,知能所不能等。山水之后其实别有寓意——自然滋养德性,自然是君子性情的一部分。对此,孟子有过更为生动的描述:“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而观水之术,则更有“比德”的色彩:“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于是,君子之德便以山水绝佳喻之。“以水喻德”的另一高手是儒家的荀子:

夫水,大遍与诸生而无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义。其洗洗乎不派尽,似道。若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百仞之谷不惧,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绰约微达,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鲜絮,似善化。其万折也必东,似志。是故君子见大水必观焉。

同时,“以玉比德”,更有寓意:“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湿润而泽,仁也;栗而理,知也;坚刚而不屈,义也;廉而不刿,行也;折而不挠,勇也;暇适并见,情也……《诗》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此之谓也”。而称颂君子的品格,孔子曾用比喻“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到了南北朝时,便有了进一步的比喻,如据史料载,当王公(导)品评太尉(王衍)时,用了“岩岩清峙,壁立千仞”。同时,作为文人的一种品格,他们又都有些高雅的偏好。如,王子猷曾暂居一空室,要求佣人在周围种上竹子,其大为不解:“你不过小住一时,何必烦劳此事?”王指着竹子道:“何可一日无此君!”

再如,简文帝(司马昱)游华林园时,对身边的人说,“情景相通,令人神意相得的地方不必在远处;置身于幽静深邃的林木溪水之间,便会让人产生庄子游戏濠水之上、垂钓濮水之间所具有的情怀,油然感到鸟兽禽鱼,造化万物,自然来和人亲近”。

后世文人对此更是有着不断地拓展和发挥。如苏轼对于文同的画竹,有如此评论:“雍容谈笑,挥洒奋讯而尽君之德,稚壮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势;风雪凌厉,以观其操;崖石荦确,以致其节。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群居不倚,独立不惧。与可之于君,可谓得其情而尽其性矣”。元代山水画“四大家”之首的黄公望也说:“松树山脚,藏根苍秀,以喻君子。”到了明清两代,此类画论更多,如文徵明所言:“古之高人逸士,往往喜弄笔作山水以自娱。然多写雪景,盖欲假此以寄其岁寒明洁之意耳。”

特别是到了清代的石涛,“山水比德”之论可谓达到了高峰:“山之蒙养也以仁,山之纵横也以动,山之潜伏也以静,山之拱揖也以礼,山之纡徐也以和,山之环聚也以谨,山之虚灵也以智,山之纯秀也以文,山之蹲跳也以武……夫水汪洋广泽也以德,卑下循礼也以义,潮汐不息也以道,决行激跃也以勇......④

正是通过这种实践与感悟,“山水比德”的理念逐渐演变成为中国绘画基础理论的一个组成部分。理论上讲,植根于“天人合一”的中国传统哲学理念,使得中国文人很容易找到情与景的天然纽带。由此,逐渐形成了以山水为主题的中国绘画格局,而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文学化技法,又远不同于西方绘画的“逼真表现”技法。

三、以意逆志

在“山水比德”的基础上,产生了中国绘画批评,而这主要源于孟子。作为儒学的重要经典著作,《孟子》主要由其本人及其弟子所编纂,在儒学发展史中承前启后,在中西文化交流中亦不可替代。《孟子》的主题思想是建立在人性善理论基础上的“仁政”,而要做到这一点便首先要从我做起,即“万物皆备于我”。由“我”而强调“思”——“心之官则思”,此种理念对于各种学科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就文学艺术及其批评而言,主要体现在孟子的“知人论世”观,如“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所以,解释诗词时,不要以文字而误解其词语,亦不可因词语而曲解其意,而应以辞会意。此处孟子探究的是“形式”(语言)与“内容”(意思)的关系,而其不仅限于文学,而且适用其他艺术形式。

孟子以《诗经》来阐述其意,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言,孟子问:“如果舜做了天子,瞽叟却不是臣民,哪有这样的道理?”所以,要弄清楚语境、对象、原意,才能准确理解其诗意。

就历史发展而言,“以意逆志”对于后世的艺术批评产生了潜移默化的渗透和深远意义的影响。

特别是经过儒学大家朱熹这样的发挥“当以己意迎取作者之志乃可得之”,后随着文人画的兴起,主观意识、思想境界的日益提升,“以意逆志”逐渐深入绘画批评领域。

较早的见于南朝诗人江淹为《秦女》所写的题画赞:“青琴既旷世,绿珠亦绝群。犹不及秦女,十五乘彩云。壁质人不见,珠光俗讵闻。原使洛灵往,为我道奇方”。到了唐代,以“逆志”题画诗者渐多。如,张佑的《题王右丞山水幛子诗》:“右丞今已殁,遗画世间稀。咫尺江湖尽,寻常鸥鸟飞。山光全在掌,云气欲生衣。以此常为玩,平生沧海机。”

宋代,可说是“以意逆志”评画的高峰。如对于王维的画,黄庭坚的《题摩诘画》,“胸中有佳处,泾渭看同流”,强调其_人间无所求”。特别是苏轼,极大地发扬了“以意逆志”“知人论世”的精神。例如,同样是画竹,苏轼认为“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白蜩腹蛇蚶,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而米芾在《画史》中则记:“子瞻作墨竹,从地一直起至顶。余问何不逐节分?日:‘竹生时何尝逐节生?”然而石涛却别有高论:“夫画竹不作节,尚有何法可拘?翻风滴露,观者正当得其生韵耳”。显然,苏轼是主张“胸有成竹”,信笔而落,得其自然;石涛则以遗民而不屈于新朝,以气节自负,故有“天下之不可废者莫如节”之说。石涛立于今世论前人,有感于新朝而发,故言画竹注重其“节”。现在我们对于石涛的画论,亦离不开“论其事”“知其人”,方能“以意逆志”。

当然,其后中国的画论又受到其他思想、学派的影响,变得多样化起来,但儒学“以意逆志”的影响己根深蒂固。

四、胸中与眸子

如上所述,在孟子看来,万物皆源于人们与生俱来的“性本善”,因而最为重要的便是自我修养,或日“养浩然之气”。然而,其具体为何物?“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

当被问之何为“善”与“信”的时候,孟子答道:“充实之为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啐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广义而言,自古文人多磨难,从来痛苦出杰作。对此,最有名的,算是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的一段:

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髌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此外,《孟子·尽心上》说:"TL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疚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孟子·告子下》:“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赵歧注:“而后作为奇计异策、愤激之说也。……故知能生于忧患。”

桓谭在《新论·求辅》中亦言:“贾谊不左迁失志,则文采不发;……扬雄不贫,则不能作《玄》言。”赵歧《<孟子>章句·题辞》:“余困吝之中,精神遐漂,靡所济集,聊欲系志于翰墨,得以乱思遗老也。”钟荣《诗品·汉都尉李陵》:“生命不谐,声颓身丧,使陵不遭辛苦,其文亦何至此!”

即是说,经历磨难之后,真君子应全力实现其使命:他应住在最广的宅院——“仁”里,占据最正确的位置——“礼”中,行走在最宽广的路——“义”上。得志时,便携百姓同行,失意便独守自我之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然而,大丈夫还需具有某些超乎生命的可贵品质:“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而评判一个人的品格,又需综合来考察,就此孟子提出了“胸中与眸子”的概念:观察一个人,再没有比凝视他的眼睛更好的了;因为眼睛不能掩饰一个内心的丑恶。心正,则眼明;心不正,则眸浑沌。所以,听其言,观其眸,其性情无掩。

世人可能有所不知,该理念最早是针对中国绘画而提出的(这在儒学中甚为罕见),后多用于揭示人物品格与其作品的关系——视其为素养的外在体现,由此对中国绘画,特别是人物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例如,东晋的人物画大家顾恺之,尤其注重“点睛”。据《世说新语·巧艺》载:“顾长康画人,或数年不点睛。人问其故。顾曰:‘四体妍蚩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顾长康好写起人形,欲图殷荆州。殷曰:‘我形恶,不烦耳。顾曰:‘明府正为眼尔!但明点童子,飞白拂其上,使如轻云之蔽日”。可见,融合“胸中”而外化到“眸子”的功夫实属了得。难怪顾恺之说,“画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所以“挥手易”,那是因为画外部的动作,而“目送难”表现的是“胸中”事。正如苏轼所总结:“故画人物最为难工,虽得其形似,则往往乏韵。故自吴、晋以来,号为名手者,才得三十三人。而这种画人物的准则,最早正是由孟子提出并论述的。

这里的关键词语是“融合”与“外化”,或“融合地外化”,此意在《易经》中得到了升华。

五、阴阳和谐

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因万物源于阴阳对立面的组合,故艺术品的质量在很大意义上取决于阴阳的和谐的程度。“阴阳”概念最早由《易经》这本凝聚了独具中国传统智慧(特别是“易学”)的书加以详述;该书揭示了作用于世间的基本原则,对后世乃至当今中国人的方方面面产生了深远影响。

人类如何理解自然变化规律,自早期历史这便是困扰中国人的问题。他们逐渐意识到,应当理性地观察天地之变化(领会天意),而不是迷信地供奉以趋利避害。如文献所载,圣贤们以默默地以卦占卜求得奇迹,即“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阴阳不测之谓神”。

同时,用天数和地数(如二、三)来分别代表奇数和偶数,这些数字演变成了六条线,“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就其形式而言,不同的组合(杂卦)预示着不同的事物,如《乾》刚,《坤》柔,《比》乐,《师》忧;《临》《观》之义,或与或求。《屯》见而不失其居,《蒙》杂而著。“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由此,该书纵论天下至幽艰深的道理,却不鄙贱轻恶而取象平易;言说天下纷繁复杂的变化又不错乱乖异违其内涵规律。《周易》作者先拟喻物象,再言说道理;先审议物情,再揭示变动,由此逐渐形成其变化哲学。《周易》认为,如地之厚重,文人的品性亦应博大无边,与万物规律合拍。应用到日常生活,则观形议象,效法乾坤,如此可赐予天命。

无数事实证明,“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从本质上讲,“天地缊,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同时,中国文人开始关注词(形式)与意(内容)的关系,对于万物的认识,无论是老子的“道”,还是孔子的“礼”,都须合乎自然变化的规律,与阴阳合拍。然而,二者的不相称,似乎又是永恒的,如孔子所言,“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孔子这种对于形式与内容关系的思考,对于后世作者与其作品的关系,有着长久的启示。对于这些变化的透彻理解,涉及形象塑造、角度设计、主观判断、变幻移情、盈涨消衰等,而阴阳八卦的转换,以及乾卦的多种组合,呼风唤雨、形态节气等,都可反映在一个人的作品中。

如《周易》所说,“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可见,只有深层把握阴阳变幻,才能创作出有分量的作品。如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所言,“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盖阳气萌而玄驹步,阴律凝而丹鸟羞,微虫犹或入感,四时之动物深矣。若夫硅璋挺其惠心,英华秀其清气,物色相召,人谁获安?”

所以,阴阳的驱动与和谐是艺术创作的基础。在中国绘画史上,典型的例子,如东晋时期的大画家顾恺之把其好友谢幼舆画在岩石之中,当问起他为何如此时,他说,谢的阴阳情怀全在丘壑之中,超越他人,自有天趣,故当如此着笔。在其他场合,顾恺之画人像时,有时几年都不点上眼睛的瞳孔,人们问其原因,他说:“四肢的美丑,本于画的奥妙所在无甚紧要,而人物的平衡支点、传神之处,全在眼睛”他为后人留下了许多精品。

结语

就中国传统绘画的发展历史而言,在儒道释三家中,儒家思想无疑最本位,影响力最大、最持久,特别是在上述五个方面。“绘事后素”主要体现的是孔子的重仁尚礼的思想,散发着教化的色彩,为后代的绘画打下了重规矩、讲章法的“礼”的底色。“山水比德”映衬的是人文高雅的情趣、天人感应的理念、以及以“表现”为主而非“再现”(如西方的艺术理念)的艺术美学特征,同时也促使了中国画“科”题材分类的进一步形成(如之后的梅、兰、竹、菊“四君子”形象的确立)。“以意逆志”引发的是绘画批评中“立意”的意识,从而使得中国绘画具有了文学化的特点,令其艺术种类和表现形式更加立体、丰厚,艺术与人生更加紧密。“胸中与眸子”则充溢着文人、志士、君子的浩然之气,形成了“从艺先做人”的传统,在艺术上又影响了后来人物画的传神理论。“阴阳和谐”是将儒家的宇宙观融入了中国绘画的宏观理论,思与神合,天地互动,形成了不同于西方摄影艺术式的现实主义(如德拉克洛瓦的《自由领导人民》《希阿岛的屠杀》,籍里柯的《梅杜萨之筏》等那样具有震撼人心作品),而注重人与自然及阴阳间的微妙变化与关联,既情动于中而“外张”,又节制收敛而“内顺”,以求整体上的平衡。

总之,如上所述,儒学作为一种主导传统思想和哲学意识,对于中国绘画有着根本性、全面而深刻的渗透,引领了中国文人的情操、气质和趣味,从而塑造了中国绘画的基本民族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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