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岁月,你是人间

2016-06-12 13:39梁沁雯
南方文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客厅沙发回家

梁沁雯

我仿佛清晰地看到,你是阳光下那个手里拿着照相机的少年。阳光透过岁月的缝隙,明媚的照射在被时光润了色的院子里,我出现在了小院子的这端,目光却被另一端传来的笑声吸引。我好妒忌,院落里的尽头处,那个被你举过肩头的小女孩。

——题记

小时候,我对时间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只知道,到了每天早上的七点,天会亮在被宿舍区的房屋围起来的长方形里。记忆中更多的还是那些不上学的日子里,父亲带着我去他的一些朋友家里打字牌,去之前总会给我买一件我心仪的小玩具和一些零食,这样他便可以在牌桌前安心地打一整天。

那可算得上是一段“早出晚归”的日子。每次回家的时间,在我的意识中都是一天中最晚的时候。顶着早就打起架来的眼皮,躺在沙发上,偶尔去父亲跟前叫他早点回家,总是以一句不走就把我驳了回去。而我只能到房间里去等待,看着他穿着黑色的外套,眼睛认真的地看着手里的牌,拿着一张打了出去。那时候,无论我提出怎样的要求,他基本都会满足。犹记得那时我总想要坐在他摩托车的前面,离反光镜最近的位置。那时的交通管制很严格,然而每次我都会以要坐前面为条件跟他交换晚一点回家的时间,每一次他都欣然的应允。在一个个天空的颜色黑得很深的夜晚,父亲的双臂将我围了起来,双手握住方向把,回家的路上车子发出的声音似乎都是欢快的声响,我甚至偷偷抱怨,路程太短。

父亲还是终日带着我穿梭在朋友家的牌桌上,我无法把他与悬壶济世联系到一起,只觉得他更像一个赌徒。家门口高挂着的骨科诊所招牌,和放置在客厅内巨大的药柜在我看来都是摆设。直到有一年的夏天,父亲接诊的病人在康复之后登门致谢,我看到他认真地站在药柜面前,娴熟地包好最后一次擦洗的药,伴随着门外鞭炮声的响起,他坐在沙发上,微笑着,眼睛弯成了一弯月牙。那一刻,我忘记了时光还会往前走。

我渐渐地以父亲会医骨而感到骄傲,却不知道行医所得的收入其实很微薄。我从不曾发现,父亲的身上还有来自生活的压力。

那个时候,一家人租住在一个四合院模样的宿舍区里,父亲的大药柜几乎占据了家里客厅的一半面积,也许是因为年幼,对钱没有概念,觉得那时的日子只要没有父母之间的争吵和放学回家后的挨骂就是值得高兴的一天。刚上小学的那几年,父亲先于母亲下了岗,所以总能带着我出现在他的一些朋友家,遇上凑不齐牌友的周末他便会带着我在家里用毛笔蘸上水在水泥地板上写书法,又或者是教我画五角星。到了上学的日子总是他和母亲轮流送我去学校,每天放学回来就能看见他系着围裙,进出于厨房和客厅之间做着晚饭。在他亲手用木材和油漆制作而成的书桌前写完作业,晚饭的时间也就到了。

时光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往前走了五六年,而我对于时间的流逝总是后知后觉的。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一家人搬了一次家,父亲行医的那块诊所招牌,被锁在了老房子里,但之后的很多年仍依靠行医贴补家用。中学的那几年,迫于生计父亲也曾外出打工过一段时间。我至今还记得当父亲把从外地给我带回来的手表放在桌上时的表情,面带自然的微笑。我戴上它,时光就在手腕上一走又是四五年。

印象中的父亲总是很能隐忍。我的大学读得不远,每个周末回家总能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愉快地打着字牌,小平头的发型下一张可爱的脸,一双凤眼只是盯着眼前的牌桌,让我觉得有些可惜。这样的场景是我大多数与父亲相见时都会看到的,他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喜怒,如果与母亲发生了争执,父亲也只是走到楼上,沉默的外表下,带着冷峻的表情。第二天,仿佛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再一次坐在朋友之间说着笑话,带领着众人笑了起来。这样的幽默和乐观仿佛让人忘记了,他曾是四十多年前,那个身患小儿麻痹症的孩童。

与父亲的交流总是不多,偶尔打电话回家也只是顺便问一句他在做什么,因为总感觉他会一直在。每个回家的周末就能看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挺着将军肚精神饱满地打着字牌,一切如此无恙,直到病魔来临。

父亲第一次发病的原因是胃出血。当时,我并不以为有什么大碍,因为在我的认知里,他总是一如既往的强硬。也许我当时的想法很幼稚,但一切就如同我想的一样,一周之后父亲就出院了。那个新年,他依旧为我做了一道我最爱吃的松子鱼,虽然我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品尝父亲为我做的这道菜。

第二年父亲的病情由胃出血转成了肝腹水,而这一年我刚好大学毕业。收拾东西回家的那天傍晚,当我把毕业证递到父亲手里,他打开看了一眼,很快收了起来。那个夏天,父亲因为要到医院抽取腹水而变得十分消瘦,跟了他十多年的将军肚消失了,面容也显得有些许憔悴。

面对父亲的病情,我们之间似乎生出了一种默契,互相在遮掩着。直到父亲最后一次住进了医院。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安排着接下来的一切,每次给父亲打电话,他的声音总还是很正常。如果不是去医院探视,也许不会想到他在住院。入院后我第一次去探视他时,也只是医生在给他进行常规的抽水,又或者是静躺在病床上休息。这些平常的住院治疗,让我在些许的安心中等待着父亲的出院。

过了大约一周,母亲说了关于父亲打算出院的事,我有些盼望但很快又觉得遥遥无期。大伯开始到医院守夜,我开始害怕母亲的电话响起,平日里普通的铃声在那段日子里比马路上疾驰而过的救护车发出的声音更让我感到恐惧。

终于在一个由晴转寒的晨早,医院打来电话说父亲的血压开始下降。那一个上午,我似乎用尽了我所有的理智来面对所有的一切。见到父亲后,没想到他只是说我吃多了上火的东西,嘴角很红,还告诉我只是设备出了些问题,没事的。

四天后的七点二十分,我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至今想起父亲,依旧是他曾经健康的样子——粗壮的胳膊和把腰围撑宽的将军肚。

我突然觉得二十二年无比的短暂,像微风吹过岁月的裙摆,轻轻地略过了人间。我的年华,只是在父亲的生命中匆匆掠过,像短暂的岁月不懂人间的种种沧桑。对于我来说人间的模样就是最初的那个四合院样子的宿舍区里,天晴的晨早,父亲推着自行车载着我来到幼儿园的门口,我搂着他的脖子,说着:“爸爸不走,爸爸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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