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小说)

2016-06-12 14:22农钰莹
南方文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电话卡塑料薄膜电话亭

农钰莹

老人站在街边的电话亭前,已经很久了。

半旧的电话亭,巴掌大的黑色污渍,窄小的屏幕上时间一闪一闪的,在深秋的夜里泛着略有温度的绿色荧光。老人的手不断的摩挲着口袋里包着塑料薄膜的电话卡,将凹凸的纹路也摸出了温度,他有些痛苦,又有些不安。寒风呼啸间,他又想起那个人如同厚重镜片下麻木眼神的漠然话语,带着镜片折射的光的冰冷,仿佛看惯了生死,刺鼻的味道到现在仍充斥他的鼻腔。于是他在霎那间下了决心,摸索出那张卡,在小心翼翼的插上,在冰冷的键盘上按出熟悉的号码,电话那头的渺无让他想起报刊亭的那个女人,当那个发福的中年女人终于听懂他口中说的是“我要一张电话卡”后,才一抹喝过汤的油腻的嘴,翻来覆去的找出一张给他,她的眼神真是复杂啊,又惊讶又鄙夷。毕竟,在这个手机出没的年代,连固定电话都算是稀罕物了,更何况说是电话卡呢?其实,在很久以前,他也是有过一部手机的,方方正正黑色小盒子,那个男人说可以用来联系他,是专门给他买的。可老人一看到黑下来的屏幕就会失了方寸,翻来覆去的也不能在光滑的屏幕上得出个所以然来,便把黑色小盒丢在一边,再也不用了。

固定电话呢?只是个摆设而已……

等待音一下又一下,缓而有力的敲打着,然后又了无声息,好像是给人硬生生掐断。老人不死心的拨了一遍又一遍,连温暖的指尖也带上了金属的冷度,呼出的白气在空中飘散,听筒的那一头终于在最后一刻有了回音。

“爸?”那头的男人有轻微的疑惑。

或许到如今还用公用电话联系的人可能只有他这个老古董了吧,老人想。

“哎,是,是我。”老人忸怩地答着,脸上闪过慈祥柔和的神情。

“有什么事么,我现在很忙。”那个男人很不耐烦地说着。

“其实我……”老人欲言又止,怔仲间,那头的觥筹交错声、杯来盏往声和男人浓浓的醉意似乎隐约的从长长的电话线那头传来。

“什么?爸,你有事快说,我真的很忙。”

老人哆哆嗦嗦的嗫嚅着什么,寒风呼啸而过,将细微断续的话语咆哮掠走,只在风中留下一张一合的干裂的唇的唇形,让那头的男人听得更不真切。

“爸啊,要是没事我就挂了,我现在很忙,您回家的时候小心点啊,头痛就吃药,别忘了啊!我下次再去看您。”那个男人的语气缓和了很多,他一边哄着一边挂了电话。

老人拿着“嘟嘟”响的话筒,寂静了很久,他脸上千沟万壑的皱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为悲凉,荧绿色的屏幕在黑暗中渐渐隐下,连细微的温度也不复拥有。老人凄凉的叹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在深秋的寒风中被裹送回家。

冷清的屋子,简单的摆设,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照片,但大多数照片的日期都停留在上个世纪,连相框都有些老古董的气味。冰箱、彩电、空调,都被一层层塑料薄膜覆着,像一群格格不入的外来者。旧窗帘、褪色的风扇,有年头的电视机,是最温馨的美。老人每天晚上都会烧一壶开水,他拿出银白色的铝水壶,看着自来水的白色水柱哗啦啦的将它注满,放在煤气炉上,蓝黄色的火苗欢快的舔舐着壶底,老人静静的看了下,又出去了。

他觉得很累了,缓缓的踱到沙发前坐下。褪色的碎花纹路,散发出陈年的气息,又有久远的暖。老人拿过茶几上的老相册,从棉上衣的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慢慢的翻开泛黄的扉页,一张一张的看,一张一张的摩挲,凝视着照片中意气风发的他,年轻貌美的她,和他们的儿子,看着从他、她、他变为他和他,缓缓的抚摸,像是最珍贵的宝物。

房里没有开灯,月光通过窗棂,冰冷地洒下,洒在书桌上,洒在打开的病历本上。医院里,那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医生,麻木漠然,说出的那个病名“脑瘤晚期”在一片银白色中,映出碜人的寒光。

厨房里的水开了。

猜你喜欢
电话卡塑料薄膜电话亭
蟹棒表面的塑料薄膜要不要一起煮?
电话亭的新生
塑料薄膜在农作物栽培中的应用
狐狸电话亭
还记得红色电话亭吗?英国人在里面什么生意都能做
独具慧眼,投资电话卡
水性油墨在塑料薄膜上的应用
家庭服务卡
雨中的电话亭
动手做个压气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