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的诗

2016-06-17 19:31于坚
扬子江 2016年3期
关键词:陶罐园丁一堂课

于坚

主宰落日

此番带回一只陶罐

不知道以前盛过什么

泉水 泔水 眼泪 雨

孔雀王朝的圆? 漏掉了

被新德里的厨房抛弃 就要跟着水

重返无形的泥土 被我捡来

置于客厅一隅 略低于我

高于其它东西 我因此

显露了暗藏着的统治者天赋

我的统治为统治者们不屑

主宰一只陶罐 不是它早已失踪的用途

是这个略扁的浑圆 这表面的裂纹

这暗红色 这恒河平原

灰尘中的落日

某橡树

当我们上课时 它逃走了

那根细铁丝被长粗了的肩头挣断

掉下来 就像曼德拉获释时的手铐

从前园丁用它绑过块小牌子

标明这是一棵 橡树

仿佛这是它值得表扬的 罪状

读过一遍就忘了 那时候它真矮

小便浇到它 灰茸茸的小耳朵就晃个不停

越长越粗 一直在原地踏步

它的脚步从不偏移它的地牢

不背叛它的原罪 满足于走投无路

它不是积极分子 自己围困着自己

耽误自己 从不滋事生非 迎风招摇

跟着唧唧喳喳的乌鸦研究黑暗

饮水 收集落叶 它喜欢笨重的舞蹈

总是在接纳丑陋 愚钝 只导致失败的琐碎

它在学习着一种复杂的残疾 用它的天赐之材

危机四伏的金字塔 阻碍着美的视野

傲慢的阴影永远向着消极扩展

直到世界再也看不见它的肋骨 真理筑成

我们无从命名 只有将木字旁去掉

叫它大象 是的 它正在黄昏的高原上移动

风暴在它后面犹豫

便 条

598

它被抛弃在废墟里

皮肤发灰 牙齿浑浊

我路过废墟时发现这只玩具大象

被谁家的小孩扔了

继续着大象的应有之义

笨重的 丑陋的 缓慢的

也是可以玩于股掌之间的

599

在公共汽车站找个椅子坐下

骄阳压境时 这位置正好是一片阴影

凉爽于公众 不记得我曾预订

600

我决定向那位不认识的姑娘微笑

她抱着一篮子鲜花 不是给我的

我知道 这些露水属于另一个幸福的人

只因为她的胸前凸出着一个花园

在明眸皓齿的照耀下 仿佛大地的骨朵们

就是在这儿培育的 我朝她微笑

依照白族地方风俗 我的笑容有点唐突

但不邪恶 这个早晨 直射的阳光

折射的阳光 都在照耀她

601

旋转木马停了

雨还在下

几个刚刚长大的少年

抱着头跑进雨中

602

石油抽空了它自己的内涵

只剩下形而上的黑暗 铺在大道上

依然看得见那些静止的手

从事着物从未做过的事

604

话筒又不响啦

他使劲拍它的头

要说的话正从胸腔涌向舌尖

语流在电阻的大坝后面淤积

抓狂 结巴 啸叫 最后哑掉

他没有拍他自己的喉结

他拍打着话筒

就像汪洋大海上的溺水者

拍打着一截黑暗的漂木

611

送水工来了 手腕上的肌肉鼓着

低头扛着塑料桶 透明 看不出里面

是山上汲取的水 喘着粗气走上台阶

似乎扛在他肩上的是水的含义

比水还重 老师们曾经一堂课

又一堂课 将这个意思向孩子们灌输

教育学 像他送来水一样年轻

当他离去时 我马上接出一杯喝下

真理在我的口中获得了质感

得救般地冰凉 有点涩

614

女士无名指上的戒指

就像一滴

“自天而降的雨珠”

干了 在我形容之后

616

这男子手臂上青筋毕露

就像从铁路局取出的一截钢轨

力度不弱 质地更柔软 会弯曲

毛茸茸的似乎因不合格而被废弃

背在后面 握着一根长棍面包

焦黄色 与他的年纪 有着某种近似

异常地香呀 在日耳曼大街

不由自主 我跟着这个面包

走了几步 直到他进了教堂

619

离开正道转入公园的灌木丛

一丛野蔷薇后面有片荒滩

原始地 从未被园丁整理过

阴森森 谁抛进来一个酒瓶

这空隙仅我与它来自文明

商标早被雨水撕掉

玻璃在暮色中闪着幽光

我来小解 姓名也是毫无用处

草草了事 担心着被命名者窥见

它倒镇定 像某个尚未醒来的酒鬼

横躺着 等着再次被灌满

620

花朵爬向光明

树叶在春天的肋骨间发亮

如果我有一辆马车

627

秋天的灰眼睛

落下阵雨 花园在滴水

突如其来的美令我们害怕

逃避瘟疫般地 拔腿就跑

有人因雨伞关闭多时打不开而紧张

惊慌失措地推拉伞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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