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老规矩

马丽

清朝道光年间，开封府古城内有家著名的古董店名叫百宝阁。百宝阁的店主名叫李尊儒，他机敏聪慧，精于算计。李尊儒有一只南宋绍兴年间的官窑粉彩双凤瓷碗，这碗属于海内孤品，所以价值不菲，为此慕名而来的客人自然络绎不绝。

这天一大早，有几位衣着华贵的客人来看这只碗，因为都是熟人，李尊儒不敢怠慢，亲自接待。众人刚落座，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漫无目的地四处观看。李尊儒看出此人并非真正的买主，便只让伙计小心伺候。

众人正在鉴赏那只碗，那人也过来凑趣，看了一阵，自言自语道：“这不是我家那只碗吗？”众人见他是个外行，对他的话也不以为意。后来，那拨人由于价钱谈不拢相继悻悻离去。那个人也要走，却被李尊儒留住。

一阵寒暄过后，李尊儒得知此人名叫郭兆义，是位乡绅，在街上逛累了，就顺脚进店看看。又唠了一阵闲话，李尊儒才问到那只碗，郭兆义说家中确实有一只碗和李老板那只一模一样，是祖上传下来的。李尊儒一听，极力恳求郭兆义将那只碗拿来看看，郭兆义见时间尚早，就答应了。

不多时，郭兆义便抱回了一个黑漆锦盒，打开盒子，里面用黄色绸缎包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瓷碗，与李尊儒那只碗放在一起，两只碗果真是一模一样。李尊儒敛气凝神将两只碗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他断定这两只碗都是真品，产于同一年代，同一窑口，而且是同一人所制，郭兆义得知此碗确是真品，也十分高兴。

这时，李尊儒突然命人出去守着，不许闲杂人进来，屋子里只剩李郭二人。李尊儒提出要买这只碗，一开口便出价白银八千两，郭兆义思忖片刻，婉言回绝了。李尊儒不肯放弃，将价钱一加再加，足足加到两万七千两，郭兆义却始终不为所动。

正在这时，有伙计进来通禀，说有人来找郭老爷，郭兆义便要起身告辞。李尊儒捧着那只碗又看了好一阵，才将其包好重新放进盒子里，然后双手捧着交给郭兆义。郭兆义伸手来接，就在交接的一刹那，那只盒子突然“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二人皆是一惊，郭兆义匆忙蹲下身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的碗已经碎了，郭兆义瞪着李尊儒狂吼道：“你赔我的碗！”

这时，郭家的两个仆人从外面冲进来，只见郭兆义气息奄奄，口不能言，只是用手指了指李尊儒。李尊儒显得十分坦然，不急不缓地说道：“是这么回事，我本来想高价收了这只碗，可你家老爷不肯出手，一不留神他自己把碗摔碎了。”他扫视了一眼这两个仆人，高声叫道：“还等什么，赶快带你们老爷去看郎中，晚了怕要出人命了。”那两个仆人慌忙收拾东西，架着郭兆义去了。他们刚走，李尊儒便吩咐打烊。

用过午饭，李尊儒把儿子李文定叫到房中，吩咐儿子端杯茶来，李文定沏好茶恭恭敬敬端到父亲面前，李尊儒接过茶杯，突然一松手，茶杯掉到地上碎了，茶水溅了一地。李文定急忙跪倒，李尊儒将儿子扶起来，问道：“你觉得这是谁的错？”李文定说：“是我的错。”李尊儒笑道：“其实我是故意把它打碎的。”

李文定怔怔地望着父亲。李尊儒正颜厉色道：“今天我便告诉你一个要紧的规矩，这店里的古董不论大小、轻重、贵贱，一定要等别人把它放好，放稳妥了才能去拿，万万不可人对人、手换手地传递物品，万一有个闪失把东西摔碎了，说不清，道不明，更脱不了干系。这可是古董行里几辈子传下的规矩，千万牢记在心。”李文定点头称是。

李尊儒一笑道：“今天早上的事，想必你也知道，其实我是故意那么做的。咱家那只碗号称孤品，所以珍贵，可姓郭的那只碗竟然跟咱家的那只一模一样。本来我想把它收了，可那姓郭的不识抬举，万不得已我才出此下策。”李文定一皱眉，问道：“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会不会有损咱家声誉，要是那郭家的人来闹事怎么办？”李尊儒冷笑道：“传得越玄乎越好，就是要让人知道咱那只碗是独一无二的。至于郭家，我让胡管家去打听消息了。”

父子二人正说话间，胡管家急匆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爷……出大事了，郭兆义……他……死了。”李尊儒一愣：“你打听清楚了？”胡管家说：“没错，我亲眼所见，郭家乱作一团，哭声几里外都听得见。”

李尊儒一面吩咐胡管家再去打听消息，一面对儿子说：“郭家出了这等大事自顾不暇，一时半刻是不会来找咱们麻烦的。倒是咱们的生意怕是要清淡些了。”李文定问道：“这是为何？”李尊儒说：“现在郭家一出事，有人想看咱家的笑话。还有人怕买了咱的东西招惹是非，如此一来，生意必定清淡。”

这之后百宝阁的客人真的日渐稀少。这天中午，李尊儒正在后堂吃饭，突然有伙计来报，说有位华衫锦服的公子要买那只碗。李尊儒问：“他出手如何？”伙计回答：“那位公子出手大方，买了十几件古董，连价也不砍。”

李尊儒点了点头。原来这买古董可不像买别的东西那么随便，尤其是生人，必须先在店里买几件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诚意，顺便亮亮家底。如此商家才会把客人要买的贵重物品拿出来。李尊儒听伙计这么一说，知道来的是真正的买主，赶忙放下碗筷，起身出去。

那公子见伙计领出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匆忙起身自报家门，此人自称姓周，乃江南客商来此办事，听说百宝阁有只宝碗特慕名而来，只要东西看得上眼，价钱好说。

李尊儒把那只碗取了出来，周公子捧着碗看了很久，突然问起前些日子郭兆义那件事。李尊儒赶忙解释，说前些日子确实有个客人拿来一只同样的碗，只可惜那个人不小心将碗摔碎。周公子说：“既然两只碗是一样的，那你如何断定摔碎的那只是人家的，留下的这只碗就是你的呢？”

闻听此言，李尊儒先是一惊，紧接着仰天大笑道：“问得好，当然有证据，我指给你看。”周公子迟疑了一下，将碗放在桌子上，李尊儒拿起碗，周公子正凑上前看时，李尊儒却突然将碗紧紧抱在怀中，闪身后撤，怒喝道：“你是什么人，和那姓郭的什么关系？”周公子阴恻恻笑道：“既然这样，我也不瞒你了，小爷叫郭申泰，郭兆义是我爹。小爷今天是来找你拼命的。”

话音未落，郭申泰起身直扑上来，将李尊儒的衣服一把揪住，伸手把碗抢了过去。这时，突然闯进来一队官差。原来李尊儒早就认出了郭申泰，知道要出事，便让儿子李文定到官府报信，幸好官差及时赶到，于是一干人都被带到了府衙。

府台大人亲自审案，责令郭申泰将碗呈上来，谁知李尊儒见到那只碗就疯了一样扑上来，和郭申泰扭作一团，李文定也上前帮着抢夺。郭申泰被抢急了，一气之下将碗高高举起，摔了个粉碎。李尊儒见状大惊，一口气没上来，立时昏倒在地。

事有变故，案子延期再审。郭申泰趁机上下打点。而李尊儒一病不起，李家无人主事，乱作一团。这样一来自然是郭家占了上风。结果，郭申泰白白摔碎了李尊儒那只宝碗，李家还赔了郭家许多银两。李文定气冲冲纠集了一伙人要找郭申泰拼命，李尊儒急忙让胡管家将儿子叫到房中：“谁让你去的？”李文定跪在父亲面前说：“那郭申泰摔了咱家的宝碗，咱家还要赔钱，这天理何在啊？”“天理？”李尊儒冷笑道，“这么说，我先摔破了郭家的碗，气死了郭兆义，那郭申泰来找咱家也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了？”李文定被问得哑口无言。

李尊儒对儿子说：“今天我再教你一个规矩，那就是凡事不可做得太绝，要给别人留点情面，自己该吃亏时一定要吃亏。要不然别人也会像你今天这样，被逼急了来拼命。”李文定说：“可这次咱吃了大亏啊。”李尊儒笑着说：“其实咱家并没吃亏。”说着他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小紫檀木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一只碗，这正是那只南宋绍兴年间的官窑粉彩双凤瓷碗。

原来，李尊儒料知郭申泰要来闹事，早就请人烧造了一只赝品。那郭申泰对古董一窍不通。可是这赝品如果被郭申泰带走，早晚会被识破。于是李尊儒利用年轻人容易意气用事的弱点，一再相激，最终逼得郭申泰盛怒之下，将碗摔碎。李尊儒还打听到，那郭申泰是个花花公子，整日游手好闲，他找上门来无非是受了人撺掇，想争些颜面，讹些钱财。如今赢了官司，自然消停了。

李尊儒将盒子递给儿子，李文定伸手正要接，突然想起爹交代的第一个规矩，急忙又把手缩了回去。李尊儒微微一笑，说道：“这又不是在店里，不用管那些规矩。”

儿子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盒子，谁知盒子还没拿稳，李尊儒突然抬手将那盒子打翻在地，叫道：“没记性的东西，忘了我教过你的规矩了吗？”李文定一惊，支支吾吾说：“您教的规矩我当然记得，可您刚才不是说这不是在店里，不用管那些规矩吗？”李尊儒板着面孔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李文定急得痛哭流涕：“您刚才明明说过，怎么转脸就不认账了？”李尊儒突然面沉似水：“这就是爹教你的第三个规矩，别人说的话，你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爹都会骗你，别人更会骗你。如果今天你信了别人的话去找那郭申泰拼命，岂不酿成大祸！”李文定恍然大悟，低头捡起那只盒子，发现盒子竟是空的。李尊儒对儿子笑了笑，缓缓伸出一只手，那只碗变戏法似的出现在手心里。

李尊儒死后，李文定谨奉父训，继续经营百宝阁。时日一久，人都说这李文定比他爹还精于算计，但是没过三年，开封府盛极一时的百宝阁便关门大吉了。

选自《民间故事》2016.1

（赵雷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