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师还是小屁孩……

石景章

“假妹子”遇上“假小子”，会演出什么好戏呢？

古稀老人忆童年，多少趣忆在眼前。冥冥恍若昨日事，提笔娓娓慢开言。

话说十岁那年，我正读五年级，班上来了一位新同学。记得班主任陈老师捧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教室，后面还跟着一个小男孩。在我的眼里，他可以说是个“五大三粗”的壮小子，大平头、肥脸蛋。陈老师放下作业本，对全体同学说：“来了个新同学，叫齐天。大家鼓掌表示一下。”掌声响起。我想：怎么不叫“齐天大圣”呢，那多好玩！

没想到，陈老师调整座位，居然让齐天这小子跟我坐。我小时候常跟着邻居学唱京戏，难免有点“娘娘腔”，有时伸出手来竟然会捏成“兰花指”。为此，班上有人称我为“假妹子”。

这回可好，陈老师竟然把这个壮实男孩安置在我身边，我心里真有点别扭。

陈老师一宣布，齐天三两步就跨到了我的桌前。我连忙移至靠墙的里边，齐天瞅了我一眼，一屁股坐下来，甩出两个粗声粗气的字：“你好。”那声音粗得和他的腰身一样。我却斯文地回了句：“欢迎你。”

等齐天坐安定了，陈老师继续介绍道：“齐天是从贵州山区转来的，是个品学兼优的小女生。”晴天霹雳！小女生！

她“小”吗？壮得超过全班任何一个女生！

她是“女生”吗？嗓音粗得超过全班任何一个女生！

“唰唰唰”，全班同学的眼光一齐投向她。依稀中竟有人还鼓了几声掌，显然是喝倒彩。

齐天“噌”的一下站起来，红扑扑的圆脸蛋露出一笑，极自然。她还转身给大家鞠了一躬，那份像男孩一样的坦然自若，叫我至今难忘。

无巧不成书。就在那堂见面课一下课，我不小心在走廊上摔了一跤，疼得我龇牙咧嘴。老师连忙叫几个小男生背我去医务室。齐天走过来，说：“别动！让我来！”那话洪若铜钟，男孩们放下手来，齐天蹲在我身边，两下就脱了我的鞋、我的袜，一查看，说：“没事，瘀气啦！”说着，她就在我摔伤的脚踝上搓揉起来。“哎哟！”我疼得叫着，想推开她，又不敢。陈老师在一旁说：“齐天，你会这个？”

“山里的孩子谁不摔跤？摔了跤上哪儿找医务室？没有，全靠自己。我们都会这个！”齐天自自然然地回复了陈老师。我心里觉得有点感动了。

等上课铃响时，我居然可以踮巴踮巴走路啦！回到座位，我转身，说：“谢谢你！”那红扑扑的脸蛋又朝我一笑，白牙都露出来了，有点女孩味。我问：“干吗留个小平头？把头发蓄起来吧。”粗嘎嘎的声音回答道：“我喜欢！”

是同桌嘛，难免打的交道多。没几天，我已经习惯了齐天那股男孩味，在我心中她就是个“小子”！

拔河比赛，齐天打头阵；田径比赛，齐天跑800米，还夺冠军；大扫除，齐天左右开弓，一手提一桶水，还不溅出来；考试起来，她一举击败班上的学习委员。齐天，成了班上的明星人物。

明星也有缺点。

记得那天大雨滂沱，校园的下水道排水不畅，积水了。地面的积水当然不干净，带着泥沙，浮着落叶，黄浊浊的，泥浆似的。同学们都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一幕。齐天得意了，脱了鞋袜下水啦！她用光脚丫踩水，踩得脏水四溅。靠得比较近的几个同学被溅脏了衣服，惊叫着跑开了。脏水也溅到了粉墙上，白墙面变“花”了。多事的人跑去叫陈老师，陈老师没来。齐天的举动引发了胆子大的男同学一起闹，又有几个同学脱鞋卷裤，下水参加了水战。一时间校园里看热闹的、参加水战的、一起吆喝的，竟掩盖了几个老师叫“停”的声音。直到清脆的上课铃响，才结束这场闹剧。我想：齐天呀齐天，该挨批了！

陈老师走进教室时，我为齐天捏把汗。没想到陈老师竟拿了一条干毛巾过来，还替齐天擦干头发上的水珠哩。同学们和我一样不解地看着陈老师。

“开心吧？”陈老师对齐天说。

“好开心。离开山里到城里，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星期天如果天晴，你到学校来。我和你一块儿把白粉墙重新刷刷。”

“不用您，我会。”齐天好自信。

星期天，果真是晴天。我惦记着齐天的刷墙，就一个人来到了学校。在传达室看见了陈老师，陈老师见我来了，便朝校园努努嘴。只见一个小平头独自在刷墙！

远远看着齐天刷墙的动作是那么轻松，是那么仔细，我心里呼喊着：假小子呀假小子，你到底是“假”还是“傻”呀？为逞一时之快，星期天反来累自己。

陈老师可能猜中了我的心事，说：“山里的孩子率性，天不怕地不怕，有了事敢担当！”

好一个“有了事敢担当”！

齐天啊齐天，你真是我心中的“齐天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