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丹丹的诗

2016-06-22 13:39舒丹丹
诗歌月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橘子

舒丹丹,1970年代生于湖南常德。现居广州。高校英语副教授。写诗,译诗。诗作见于多家刊物,入选多种诗歌选本,有诗辑《舒丹丹诗歌快递》。著有译诗集《别处的意义——欧美当代诗人十二家》,《我们所有人——雷蒙德·卡佛诗全集》,《高窗——菲利普·拉金诗集》。曾获2013年度“澄迈·诗探索奖”翻译奖、第四届后天翻译奖、第二届淬剑诗歌奖。

黄昏重读格雷厄姆

那些“越过美,和美的傲慢”的鲑鱼

那些神秘的米诺鱼

一瞬间,全都游过来了

越过时间的漩涡,越来越近

越来越清晰——

它们没有被虚无的泡沫湮灭

也没有被激流冲散

它们游向自身

游向更深的自由

那个春天,我暗暗攒劲

为它们在纸上建一座大海

我曾以为什么也难不住我

就如同我也曾愿意为你建一座大海

但一个小小的瞬间就打败了我们

只有这些鱼儿还在游着

在独属于它们的深海

即使生命的诡异让人痛苦地闭上了眼

什么也不想说

只静静地听着水流的声音

我也知道,它们仍旧游着

在独属于它们的孤独和意念里

野鹿

鸟羽有风,松林上有薄雾

夕阳的金手指正抚摩群山的脊背

一棵白蜡树的牵引让山崖躬下身子

俯看脚下两只悠闲的野鹿

我们停车,在松针的阴影里呼吸、倾听

沉陷于周遭渐渐聚拢的黑暗

湖水微漾,神似一种天真

无边的静穆,近于本我

在山野,生命各领其欢,纯粹而自由

如心灵盛开,如鹿垂下眼睑

深秋的橘子

秋天,细细吃一只橘子。

剥皮,撕去纠结的白色的经络。

像从生活的表面打开一座迷宫,

每一片橘皮的毛孔里或许都藏着启示,

或者障碍。而橘子的疼痛是无声的。

橘子的迷惘,有秋天驳杂的颜色。

你对自己说,秋深了,要宁静淡泊,

要喝纯净的水,品尝糖分不多的水果,

要学会适应早晚寒凉的空气。

而你依然相信秋风,相信果实,

相信果皮下封缄的甜,和空气里弥漫的

微妙的柑橘分子。

你只是不再相信——

那些转瞬即至又转瞬即逝的奇迹。

元宵纪事

今日元宵。早起揉糯米粉,甜酒煮汤圆。

收拾衣橱,找出去年的淡青色旧衣。

窗外橘花犹盛,斜眼看,旧枝又着新蕾,

黑猫携白猫跳过篱墙。

傍晚记起母亲教导,打开家中所有的灯,

今晚每个犄角都须亮堂。

季节与生活赐予的一切,原不为写诗。

在风俗中老去的人,内心如城池安定。

夜来无事,灯下展读《十一种孤独》,

惟此一点,不合节日气氛。

夏日牧场

正是午后时分,远山沉静

背阳的一面,山气酝酿着幽深的蓝

天空收留了云朵的流浪

丝柏树像从泥土中喷涌而出

把它浓郁的生长泼向空中

这是蓬勃的夏日

青草气息浓烈,两匹马

低头咀嚼,或交耳亲吻

以它们温柔的爱喂养这片心灵牧场

云朵之下,没有孤独的人或破碎的梦

万物都沿着各自的生命经纬

在奔跑,像世界的初始和终极

像尘世隐藏了悲喜和纷扰

只有时间站在局外,如神手持权杖

俯望并接纳一切

苹果的香气

那时候,母亲在木盆里洗衣

在小煤油炉上炒青菜

屋子里不多的几样家具

擦得干干净净,每隔一段时间

她就把外公亲手打制的一对木沙发

从窗子左边搬到右边

又从右边搬到左边

淘米水浇在院子的花坛里

有时是洗衣服的肥皂水

指甲花,鸡冠花都开得热闹

有一年还开了两朵牡丹

我坐在小凳子上守着,生怕有人偷摘

那时候父亲不在家,一年回来一次

我们不明白他为什么远在那个叫金银滩的地方

也不懂得思念的滋味

我们像指甲花一样安静地活着

没觉得生活少了什么

也没觉得那时的人格外坚忍

当有残缺的日子成为一种习惯

喜悦就像恩典

隆重得如同父亲的行囊打开的一霎

那满袋子夺路而出的

苹果的香气……

白露

露水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还有那些濡湿了尾羽的麻雀

那些枯枝草叶,小天气和旧日子

都已被太阳的一双手收走

我已记不清,是哪一年搬离旧居

那伏在青石苔上的露珠的颤抖

到底是白色,还是透明?

我已经开始忘掉很多因缘和细节

有更多的事物消失在白露以远

生命需要一点点健忘和硬心肠

越过黎明前最黑暗的绝望

一颗露珠,就可以活得更久

没有人知道白露是怎样消失的,正如

没有人看见它怎样拼尽力气凝结

饮酒歌

据说,酒中的体味最为尖锐

不论独酌,对饮,酒过三巡

眼睛和身体里的水就会和酒一致

酒醉之后,目力穿透虚无

灵魂飘得没有着落

而酒的香醇和苦烈会沉淀下来

变成血液中的颤栗

而那些佐酒的月光和忧愁

会一路跟来,跌跌撞撞

在茅台镇,空气里每个水分子都在发酵

心怀愁苦的人,遇见最美的琼浆

也只浅尝即止,不敢一醉

过年

父母在,家就在,“箍桶篾”就在。

年饭桌上,儿时的味道还在。

厨房里忙碌中闲散的嗑谈,

或父女间依然默契的笔墨游戏,

仿佛都可以让人相信

慈爱永在,

兄弟姊妹永远两小无猜。

提醒自己,保持热力,和一种适度的兴致,

是可以做到的。

温暖的日子,不谈沉重的话题,

然而当黄昏来临,你深陷于一种

无法言说的寂静当中,

像极了自己不知何时

已意兴阑珊的心情,

经历

“伯利恒的马槽里,降生了

世界的君王”,人们起立,唱赞美诗

每个人脸上都披着平和的喜色

白发颤微的老者,声音洪亮的青年

谁也看不出他们中间

或丧失的痛苦。“我全身心地信靠主

为何还要经受如此这般的苦?”讲经台上

牧师的解惑还在教堂屋顶回荡

“凡事忍耐,凡事盼望

一切都是经历”,圣母尚且承受

被误解的羞辱,耶稣尚且在十字架上入死

相信吧,磨难中,神在做工——

“感谢主!”人们排队,在苍翠的松柏下

从牧师手中依次领受圆满的福饼和福橘

一边垂首,一边仰望,经历着

夜雨饮茶

你起身,续一杯水

或制造一点小动静

雨还是这雨,冬仍是暖冬

只是从前的星星和火焰都跑哪儿去了

跌入忆念的深潭那一刻

才发现,你离往事仍很近

相对而坐,与一杯饮尽又蓄满的茶

沉默,就是最适宜的表达

也许因痛楚而噤声

也许因喜泣而忘言

也许仅仅因为

南窗下,一只猫忧伤的呼唤

让人蓦然心惊

在马六甲海峡

时间仿佛已化成一片海域,

一片泥泞的滩涂——

纵使天涯海角也难逃沧海变桑田。

在海峡大桥上停车,

在咸涩的马六甲海风中片刻小立,

像对历史作一次心灵的凭吊。

古炮台上生锈的炮口仍一致对外,

街市里唐人的肉骨茶、南洋的咖啡、印度的咖喱

已汇成一股奇特的香味。

五十步内有三宝庙、清真寺和基督教堂鼎立,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语言与他的唯一真神对话。

头顶的太阳热力十足,

径直送来一个冬天里的夏天。

借浓密的可可树的叶荫稍作歇息,

看游艇剪破水面,卷起古老的浪花,

惊醒一只沉眠的水蜥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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