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谱附药方

王希富

传抄菜谱和药方

当年的厨师一般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却很重视菜谱传抄的质量。那时的师父会告知徒弟，菜谱的字好不好是对行业的敬与不敬。我家留存下来的大部分菜谱是当时致美楼的一位先生為父亲所抄写，其字多为行楷，笔力遒劲，极见功夫。后来又由父亲自己抄写，也有小舅陈明所写，再后便由大哥抄写。各类笔迹不一，也可以看出传抄的历史变革。如此珍贵的菜谱当初并未过多重视，及至到了十年动乱之后，便所剩无几了。

大部分厨师的菜谱都是双面抄写，一面是菜谱，另一面则是药方，如跌打损伤、刀伤、火烫、腰腿疼痛、爆发火眼、小腿转筋、头疼脑热等，这些药方俗称“偏方”，所能治疗的无非是上述厨师极易患的疾病。据母亲回忆，父亲、舅舅和哥哥们、学徒们都因厨房工作受过伤、得过病。大哥刀剁了脚，二哥开水烫了腿，都很严重。厨师生活在最底层，遇到疾病，根本无钱医治，又不能有病就歇工，所以必须自救。厨师有病全靠师兄弟或师徒互相帮助，寻偏方，买小药去医治，药方就成了“大夫”，偏方就成了“医院”。

还有一部分传抄的药方不是急救之药方，而是治疑难杂症的偏方。这些偏方除了为厨师群体所用，还有“传抄救人”的作用。父亲在常年积累之后，精选了不少疗效明显的偏方。这些偏方一般都是内行医家所开，有“四大名医”的，还有太医院传出来的，也有大家祖传有效的药方。此类药方一般组方复杂，药理明确，是符合医家通过望、闻、问、切，四诊、八纲、虚实表里、阴阳五行的行医过程所开出的方剂，不是卖野药的偏方。这些药方的使用也极有规矩，必须在病家渴求无路的情况之下自愿使用，看无生命危险，方可用药。这类传抄的偏方也确实急救了不少穷苦无奈的伙友和亲属。

厨师偏方救人

厨师与医病无关，偏方自制小病可以理解，为何要传给他人使用？这里还有一个缘由。据母亲说，从事勤行几乎无法避开杀生，每天鸡、鸭、鱼、虾这些欢蹦乱跳的生命在厨房被厨师宰杀，制成菜肴，吃者不觉，杀者天天负罪。而且，当时厨师中有不少人已入白莲教，此教教义不杀生、不饮酒，厨师无奈，便设法“对天谢罪”，以用偏方救人的做法弥补过失。

据外祖母说，外祖父也有不少折子，也是双面各记菜谱和偏方。而且他的偏方均为“大方剂”，据说出自御医之手。御医和御厨皆在宫中，时日一久，便互相成为共事或友人，所以在厨艺和医术上会有所交流。只要不是皇上的秘方，出自御医的药方也无甚禁忌。外祖父传给父亲的方剂，有的是一般厨师绝对得不到的秘笈，因此，找父亲求药方治病的人便日渐增多，而且治愈率相对要高。我研究过父亲的药方，并且与我所熟识的医界大家有过交流，大家也说其药方确实不错，很有太医院的风范，绝不是街巷百姓所传抄的偏方。其中，以治妇女胎前产后方应用最多，也很见效。直到我父亲故去多年，不少亲朋还在寻觅此方以治病。还有一治半身不遂方，药方君臣佐使二十几味，解决了缺医少药、困苦无奈的穷苦伙友的治病之难。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一次，一位朋友的父亲，我们皆称“高爷爷”的，患半身不遂，托人求父亲使用药方抓药。此药调养大致分为三步：第一步主要是化瘀通络；第二步是养心安神，调理气血；其后才能强筋壮骨，下床活动。这位病人在吃过药之后，依然口眼歪斜、肢体麻木，或觉病重，他家哥俩着急，感觉病危，报了警。警察说是“无照行医”，要抓父亲进局子，还是大哥独当一面，反复说明给药过程，让给出三天时间，如若三天依然无效，即时抓人。这三天，大哥在病人家中侍奉汤药，调理饮食，照顾患者。第四天，病人居然坐起来睁眼说话了：“希荣啊，怎么你在我家呀？”大哥笑笑说：“高爷爷，我不在您家，就进局子啦。”第五天，高家两兄弟提着饽饽匣子去看我父亲，进门就磕头，说是晚辈不懂事，得罪了救命恩人。父亲拉他俩起来，又给了一丸牛黄清心，说往事别提了，回家伺候好你爷爷吧。

这次出事之后，外祖母和母亲都劝父亲别再传药方治病了。那次父亲也急得病了一场，回家歇工几天，把所有折子堆在院中，一把火送上了高天。从此，家中再也没有来求药方的人。那些多年积累的膳单、菜谱也一并付之一炬。

还是大哥心疼，偷偷藏起了一部分折子，密不告人。事过多年，才作为对父亲和外祖父的怀念，拿出来给母亲和家人传看。此后，又是几十年沧桑，如今留下的只有几件残缺不全的折子，依然一面是菜谱，一面是药折子，保持着当年的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