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兔

2016-07-06 11:21周天红
饮食科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娃儿灯盏乡下人

周天红

秋冬,农闲,打猎是老家村子里男人们的必修课。

灯盏坪那地方,一大坡老林子前面是一个大土坪子。坪子上常年有水有草,灌木丛生,是野兔出来觅食活动的好场所。当然,更是村里人打猎的好去处。去了,就没有空着手回来的时候。

东坡老先生曾在《江城子·密州出猎》写过:“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古时候的出城围猎,除了寻乐外,多少还带有些军事演习的味道。而山村人家的打猎,只是单纯的找个乐子了。三两条猎狗,两三把猎枪,一伙人出门,直冲灯盏坪而去。灯盏坪大得很,不要说藏几只野兔,就是躲个数十号人,随随便便也是不好找到的。当年闹匪祸时,那地方一伙人,国民党的正规部队剿了几次都没打下来呢。

候八爷最能找到兔子。他有的是对付兔子的路数。要不,怎么能叫候八爷呢?候八爷带着队伍,指挥猎狗和大家安静,要相当安静。顺着风,侧耳一听,候八爷说往西北角围上去,准有一两只兔子猎到手。候八爷在村子里有“顺风耳”和“老猎枪把子”两个响当当的名号。一个秋冬下来,他家的兔子皮,能装两麻袋呢。

候八爷除了是打兔子的好手,也是村子里小有名气的厨子,尤其那手制作兔子肉的手艺活儿,十里八村那是一绝。就连二十里外的韩家镇上有人家做大生娶媳妇的,也要排着队请他主厨。吃兔必是酒席的开场大戏。水煮兔、红烧兔、干锅兔、油煎兔,一个桌席上,兔成了主角儿。兔在候八爷的手里,就像村口老戏台上耍戏法儿一样,一转眼工夫,就换出花样了。

村子里吃兔最热闹的场面,还是夜烧烤。一座上百年的老房子住着十好几户人家。老房子两边对称各有两个天井,中间有一个最大的天井大坝。那地方,是村里人聚会数星星、初一十五看月亮圆、谈个家长里短的地方。烧烤兔,自然少不了要放在那里。

两三张老木料制成的八仙桌摆上,一大堆干柴炭火烧起,两个竹竿叉子架起,烤兔就开始了。乡下人的夜生活也开场了。“候八爷,味道要整安逸哟。”“候八爷,兔子肉不要烤过火了哈。”“候八爷,兔毛要打整干净哟,前天晚上刘老三吃了一嘴兔毛,现在还咳得转都转不过气来。”这样的嘱咐声此起彼伏。候八爷忙得团团转,大家却哈哈大笑有说有闹,娃儿们直往火堆堆边挤着看着,就等兔烤好上桌子了。娃儿们心里急呢,嘴巴子里都要伸出手来抓了。一大伙人在灯盏坪那草堆堆里圈来转去整了一个下午,才收获了三只兔子,在桌子上手脚不动快点,怕是没得搞。这些都只是我们小娃儿的想法,大人们正忙不过来呢。你家抬桌椅板凳,我家拿坛子倒烧酒,他家用围腰布包了一大包花生瓜子放在桌子上,就等烤兔上桌,一座大房子的人热闹个痛快了。

村子里吃兔的场面就是痛快。筷子夹着吃的有,用刀叨着吃的有,直接用手抓的也不在少数。喝酒用大碗,吃花生不剥壳轮起拳头捶得一张桌子直跳,大口吃烤兔不吐骨头嚼得比牛吃草还响。那场面,无拘无束,无大无小,无天无地,把乡村的夜晚闹腾得个底儿朝天,也不顾及秋冬季节天已微凉,直吃个月落星稀。昨天,邻里两家还为个鸡毛蒜皮娃儿割草的事儿闹得个脸红脖子粗呢,一口兔下去,两杯烧酒下肚,大声高气猜上几拳,心里的气儿没了,两家人又坐在一条板凳上摆龙门阵。白天,还为娃儿的学费钱抓烂了脑壳,几口兔几杯酒下去,东家借五百西家出三百的,钱就凑齐了。早晨,还在为抬大肥猪上街卖缺个劳力伤脑筋,围上吃兔的桌了,几口酒,摆两句,帮忙的人就找到了。

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吃兔,还能吃出和谐吃出团结来,多好呀!

小城的也有个吃兔的馆子,取名“盐帮兔”。大概老板也是想借“帮派”之名讨个一股劲儿团结发展的好彩头吧。装修、餐具和服务员的吆喝,一水地依着乡村的格调布置和安排着,很有些江湖和山野古朴的味道。炒、烧、烤,凉、荤、素,干碗、烫盘、水煮,大锅、中锅、小锅,兔的吃法经和花样也不少。只是,在城市钢筋与水泥的间隙里,在每天被呼来唤去的边缘,在时光如水的江湖里,这些,都让我感觉缺了点什么,只是乡下人吃兔的翻版和山寨。

我喜欢乡下人猎兔的疯狂和安静。我喜欢乡下人制作出的不加任何调料和香精的兔的味道。我还喜欢乡下人吃兔聚会的热闹和纯粹。我更喜欢乡下人吃兔的放纵和率真。那些空旷的乡村的夜晚吃兔时热闹的点点滴滴总在我心里流淌至深。

又一个秋冬时节的来临。大概是犯毛病了吧,我总是喜欢站在城市的边缘和长江的岸边,拼命地望向那些乡村的灯火。在那里,或许一盏灯下,就有一群热闹的吃兔人。兔香之处,而我只是过客,漂泊于天涯和远方的过客。

一个城市,一颗心的飘来荡去和孤寂,只有兔香流淌,味道永恒。

责任编辑/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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