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长梦觅归程

2016-07-06 17:43刘礼
神州学人 2016年7期
关键词:万古体味牛津

刘礼

5月的英伦晴了很久,唯独先生离开的那一天,天空却忽然变得阴沉,像默哀时忧伤的脸,如何也灿烂不起来。透过饱蠹楼的玻璃窗,似乎看到了清华老馆前那一片依依的烛光,在那也曾承载了我四载春秋的地方,清华学子正在自发地为先生送行,摇曳的烛光似乎在最后一次诉说着先生当年的心语:“我在许多学校上过学,最爱的是清华大学,清华大学里,最爱清华图书馆。”如果说天堂的模样就是图书馆的样子,那么我想,先生生前怀拥着人间的天堂,身后也终于要在真正的天堂一家团圆了。从此寻觅的归程,不再是万古长梦的独自逡巡,不再有古驿道的生离死别,不再寄居旅途的临时客栈——先生回家了。

依然记得在清华新百年的起点入学时,曾为钱锺书先生那一句“横扫清华图书馆”的豪情壮语所震撼,无独有偶,杨绛先生也如此钟情于清华图书馆,一个钟情于书,一个倾心于藏书的圣殿,夫唱妇和,莫过于此。这世上果真有这般“势均力敌”的爱情,同出于书香门第,同样的才气纵横,同样的耕读不辍。当书香漫过了岁月,古月堂前那一场美丽的相逢,早已传为藤影荷声中的佳话,当笔墨浸染了性灵,两位先生的毕生心血凝结成不朽的文字,烙印在清华老馆文库的专架上。我亦曾无数次坐在老馆的书桌前,看着二位先生专架上微微而笑的合影,一任云影天光,花开花落,度过了最好的华年。我不曾想到,我在此间挥就的几首小诗,获得了2015年度“好读书”征文奖(钱杨夫妇在清华大学设立的“好读书”奖学金评奖内容之一),从此更多了一份书香传承的情愫,那时杨绛先生还在。我更不曾想到,当我获得国家公派留学的资格远赴牛津,独自踏上两位先生曾经一起走过的路,我还能在异国的街头有幸看到先生求学牛津时的故居。半个多世纪的风霜雪雨已过,好像一切都不曾变过,却早已物是人非,又不禁满目悲沉,心中泫然。

而如今,杨绛先生的万古长梦,在这个美丽的5月缓缓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我们只能在先生的书中,去重温她的悲伤喜乐,她的浅唱低吟,她的心事缱绻。当我们翻开先生所译的《斐多篇》,谁能不为最后的“天鹅之歌”而触动?当《我们仨》的故事呈现在读者的面前,谁能不为一家人相依相扶的默默温情所感染?当我们细细体味先生《走到人生边上》的沉思,谁能不被这种拷问生死的勇气所折服?我们追忆杨绛先生,不仅仅因了她是自己丈夫心中“最贤的妻,最才的女”,而且是因了他们夫妇在书香里延绵的爱情绝唱,在岁月中沉淀的家国情怀;我们怀念杨绛先生,与其说因为她是名满天下的作家、戏剧家、翻译家,不如说她以一个知识分子所甘守的淡泊与静笃,完成了“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的精彩诠释;我们哀悼先生的离去,如果说不问西东的集体挽歌是对先生之风的诚热肯定,那么我们就更应该在灵魂觉醒的征程上,爱中国的文化、中国的语言,“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当烛火燃尽,日影西沉,杨绛先生以她安静而勇敢的告别,划下世俗人间的句点,也走向了家人团聚的归途。她的一生起伏跌宕而又波澜不惊,是不争名利不计得失的一生,也是通达无为而无不为的一生,因其不争的德性与品行而铅华洗尽,成就了一个时代的不朽传奇。

昔我往矣,离开清华的时候,先生还在,未及我归来,先生却已离开了我们。去年夏天先生的寿辰,作为“好读书”征文奖的获得者,我本该前去为先生祝寿,可因为留学在即而未能前往。而今栖身牛津,体味先生所曾体味的留学生活,饱蠹楼中肆意咀嚼先生所曾咀嚼过的书,对于先生所描绘的牛津岁月能够感同身受之时,却不能在这样的夜里于老馆前亲点一只蜡烛为先生送行,也不能亲自送上一只千纸鹤悬系在老馆的树下,只能默坐在先生曾经喜欢的地方,写上这篇小文,为先生的永生,为“好读书”的精神永存,为这个喧嚣与浅薄的时代应不可或缺的沉静品性与深挚情感,献上我无尽的追思与缅怀。最后,我想以先生所译的诗人兰德的《生与死》,也是我所喜欢的一首诗作为结语——

我和谁都不争,

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

其次就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

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作者系清华大学博士生,目前受“国家建设高水平大学公派研究生项目”资助在牛津大学政治系学习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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