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一心书店

2016-07-25 10:00陈湘涛
文存阅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自习室陈忠实书店

陈湘涛



记忆中的一心书店

陈湘涛

黄裳先生在《金陵五记》中感慨南京的唯楚书店说:“老辈文人的闲散气度和学问因缘,于斯尽可窥见。”在乌鲁木齐,如果一定要找这样一家书店,恐怕非一心书店莫属。

1997年,一心书店在新疆医学院扎下了根。它的名字来源于一句古训——“一心只读圣贤书”。据说这是由三个来自伊犁、有着共同梦想的年轻人创立的。如同许多故事一样,走着走着就散了,只剩下一个人在坚持,但很快就把书店做成了新疆书店业中的一个品牌和典范。

那一年,我到了乌鲁木齐上大学。平时爱读书,却不知道读什么书。学校中文系有资料室,可以借阅图书,但书的种类少,数量更少,借的人也多,想借的书总是转不到自己的手里;学校图书馆不对新生开放,要到大二时才可以办借书证。听师兄们说,图书馆虽然藏书号称六十万册,但里面光《苦菜花》就有二十多本,像是个标本陈列室,新书根本看不到。失望之余,我们只好把视线转向校外,一心书店就成了我们读书的好去处。

学校离医学院只有一站路,坐车或步行都很方便。一心书店在负一层,走下楼梯,两边的墙上贴满了各类图书海报。我从未想到图书海报也能做得如此精美——醒目的艺术字体书名下面,往往是各种冷色调的留白,看着朴素,却别具匠心。书店里面端庄素雅,几个大的套间,周围全是书架,中间的矮桌上也摆满了书,庞杂却不凌乱。里面还有一间小的套间,里面摆放了一圈沙发座椅,那里经常搞各类读书沙龙或作家签售活动。书店最怕有人蹭书看,那些囊中羞涩的书虫,书一翻开就从头看到尾,蹲一上午或站一整天,一文钱都不用花。对付这种书虫,通常最好的办法就是来回驱赶,不让他们过长时间看一本书。一心书店却心胸开阔,来的都是客,买不买没关系,看不看随你便,哪怕你从外面套间挑了书坐在里面小套间的座位上看都可以。书店里一直播放着轻音乐,看书的人也都很自觉,偶尔有人说话,也都压低了声音,语速也比平时慢很多。闲暇时间,独自一人或是约上三五好友,在此阅读、静思、休息、聊天,无比的惬意。

书店里的书也很对我们的胃口。一心书店偏重于文化,那些容易赚钱的工具书、教辅书只占很小的比例,文学方面的书籍很多,这大概跟书店老板的个人爱好有关。书店选书视野开阔,且与时俱进,名家新作,新人推荐,争鸣作品,都能在醒目的位置找到。书店不仅仅是一个售卖场,更是一个文学评论阵地,店员用图书摆放的方式,将文学前沿的讯息和价值判断推荐给读者。

1999年,沈苇先生的新书——《正午的诗神》出版。校园诗人老寇是沈苇先生的忠实读者,他领着我们参加了沈苇的新书签售会。在一心书店的小套间里,先是诗歌朗诵和文学沙龙,然后签售。在老寇的那本书上,沈苇先生写了一句话:“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一起行走。”我们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都觉得很有诗味和哲理。得到了沈苇先生签名的书,老寇奉为圭臬,斗争了很长时间才允许我们借阅。这本书中介绍了五十个外国重要诗人散文家,却不仅仅是简单的文学普及,更浸透了沈苇先生的阅读体验和感受,正如他所说的“勾勒天才的精神肖像,传达大师的旷世之音。”在众多名家中,沈苇对中世纪伊朗诗人欧玛尔·海亚姆创作的《柔巴依集》格外推崇,在书中介绍了他得到黄杲炘译版《柔巴依集》的经过,以及对它的喜爱。

沈苇先生迷上了《柔巴依集》不能自拔,老寇迷恋沈苇先生的作品同样不可救药。在大四时写毕业论文,他选报了现当代文学,就论沈苇的诗。那时都不懂学术论文的行文要求,再加上老寇当局者迷,竟然在论文中加了大量抒情性的句子,让论文显得不像论文了。结果在论文答辩时,遭遇了答辩艾光辉老师当头一棒。

沈苇先生在《正午的诗神》一书自序中引用了庞德的一句话:“诗人是一个种族的触角”,老寇把这句话摘到论文中,并进一步发出天问:“那么,沈苇是什么种族?”平时很有涵养的艾光辉老师显然被这句诗化的语言激怒了,他大声呵责老寇:“你说他是什么种族?”老寇期期艾艾,不知道如何接话。幸好他的指导老师夏冠洲帮他打了个圆场,说这是年轻人流行的文风——语言的陌生化。再加上老寇忍气吞声、低头认罪,这才涉险过关。

那时在一心书店开签售会还有丁燕。当时她还在经济报社,扎着辫子像个女大学生,脸上带有一点婴儿肥,看年龄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却开始出书了,让我们既羡慕又惭愧。她出的是一本散文集《饥饿是一块飞翔的石头》,书中的内容早都忘干净了,但她开签售会时灿烂的笑容和意气风发的神态让我记忆深刻。后来我在北门外文化论坛当版主,她也在。一起吃饭时,我总想起那时在一心书店的场景,但我从没有对她说起过。

1999年秋的一天下午,我们像往常一样去上合堂课,惊奇地发现黑板上写着“欢迎陈忠实先生来我系讲学”,没有人事先预告,也没有人组织,让我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以前上课都往后排坐,方便睡觉和逃跑,这次我们宿舍几个人早早地占据了第二排的位置。消息像是长了腿,很快扩散到了全校,平时空旷的合堂教室很快被填满了,连过道里都挤着人。我们等了一会,这才想起应该找陈忠实先生签名,于是大家凑了钱,我和同宿舍的新刚去买《白鹿原》,剩下的人替我们占座位。那次在一心书店一共买了五本《白鹿原》,连走带跑来回只用了二十分钟,拿进合堂教室满座都是羡慕的目光。

活动结束后,我们兴冲冲地拿着《白鹿原》去找陈忠实先生签字,转头一看身后排了很长的队伍,都是找陈忠实先生签字的。有的拿着笔记本,有的甚至拿着课本。陈忠实先生很和善,无论是什么纸都签。我们很想把身后的同学拦住,喝问一声:你们签名有书吗?但也知道其实不能怪这些同学,活动组织得太突然了,只有我们几个反应快,想到了一心书店,其他人本来就没占上好位置,更怕一出去就挤不进来了。

我们得到的签字本最后也命运多舛,有的丢了,有的借走未还,我的书拿回了家,没想到被老鼠从中间吃了一个洞,连陈忠实先生的签名都给吃掉了,再也没有保存价值了。

到了2001年,一心书店在我们学校图书馆的入口处开了一家分店。这是用玻璃门隔出来的房间,面积只有七八平方米,旁边就是寸土必争的图书馆自习室。在自习室学习累了可以跑进去翻翻闲书。

那时宿舍里我和老韩都学弹吉他,喜欢刘传编的《吉他爱好者》,当时出了五期,十五六元一本,前面的指法和练习曲我们都用不上,只看后面附的三十多首歌,都是六线谱,可以照着弹唱。只是里面收录的歌谱太杂,只有几首我们想要的。大米掺着石子卖,这样的书买了又浪费,不买又遗憾,于是我们想到了去一心书店抄书。老韩先在本子上画好了六线谱,把节拍也分隔好了,我们轮流进去翻书,再出来凭借记忆将把位符号和指法标到六线谱上。后来嫌麻烦,厚着脸皮把本子拿进一心书店里抄,看书店的是个年轻的姑娘,大概看我们实在不想掏钱买,也就放任我们。最后我们又嫌站着抄书太累,又要求把书暂借片刻,去自习室抄,那姑娘竟然也答应了,也不收我们押金,只是叮嘱说千万别弄脏弄破。我们把书借出来,在自习室找了班里的女生帮忙抄写,省心又省力。翻看那时抄过的歌,有朴树的《白桦林》,唐磊的《丁香花》,都是我们喜欢的歌。

好心总会有好报。比我们高一届的师兄也经常去这家书店,不仅看书,也看姑娘。后来这个好心的姑娘嫁给了我们的师兄。师兄学业有成,读了博士,留校任教,姑娘也转行了。

2001年7月,我们毕业走上了社会。一心书店的版图也扩大了。它把总店搬到了西北路,场地更大,活动更多,但对读者的那份体贴和敬意依然不变。在西北路的总店里,有个读者俱乐部,里面有木质桌椅,还供应茶水。每到周末,有文学沙龙、英语角、音乐会等丰富多彩的活动,甚至请一些内地的名家来搞签售活动。我也经常去逛,遇到喜欢的书就买回去读。这是一心书店最红火的时期,但没几年的工夫,一心书店陆续关闭了分店,到了2006年又把西北路的总店搬迁到自治区图书馆。我们曾经读书的地方,要么卖着服装,要么卖着餐饮。一心书店早已不复往日的盛况了。

梁文道先生说:“一个城市的书店,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的生活态度。让书店难以维系的城市,通常是浮躁的。而尊重慢阅读和书店的城市,通常也会尊重文化、知识或者公共知识分子。”那时候的人,虽然不是很富裕,但从未放弃精神层面的追求。有人为了见一个作家,听一个座谈会,专门从外地坐车赶过来。到的时候已经过点了,匆匆忙忙与大家见面,连自我介绍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当一名听众。与作家握个手,或买一本签售书,活动就结束了。他们意犹未尽,继续在一心书店看书到下午,饭都没吃,又急匆匆地赶末班车回去。这样的人现在基本上见不到了。

书店是城市之光。希望许多年后,一心书店还可以在这个城市继续发光,照亮每个爱读书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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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陈忠实:世上有许多事,尽管看得清清楚楚,却不能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