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是天生的失败者

云燕

通常情况下，如果一个人处境堪忧，他会采取一切手段逃离困境，但是，经历过许多次失败以后，当他认定自己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便会放弃努力并且接受现状。这便是习得性无助。如果一个孩子有了这种糟糕的心态，连上帝都会落泪。

低眉顺眼的小男生

卢威今年15岁，是珠海某中学的初二男生，因为性情孤僻、过分胆怯而且有厌学倾向，在其母亲孔女士的陪同下找到我咨询。我发现，孔女士的焦虑与其说是担心孩子，不如说是厌烦心理咨询。

“要不是班主任一再提醒，我们不会来麻烦您的。”孔女士带着不自然的微笑对我说，“小孩子嘛，哪个没有点问题，再说，也不能个个优秀，您说是吧？”

卢威紧张地看看妈妈，又看看我，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突然，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然后抬头用征询的目光看妈妈。这个动作告诉我，他希望得到我的帮助。

孔女士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不情愿地坐下，向我介绍情况。她告诉我，她和丈夫多年前下岗，多次尝试创业，都失败了，现在只能打打零工或去夜市卖海鲜烧烤赚钱，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卢威，只好让卢威去爷爷奶奶家住。卢威的爷爷奶奶家也在珠海。“我们是真正的社会底层，跟乞丐差不多。”她的口气里没有丝毫自嘲的意思，“这孩子说是在爷爷奶奶家住，其实经常跑回来找我和他爸爸。我没有能力辅导他功课，但我看他一吃完饭就回房间读书，蛮用功的。学习成绩上不去，恐怕是智商问题吧，他爸妈都没出息。”

我注意到卢威的脸红了一下，于是问他：“为什么经常跑回爸妈的家？跟爷爷奶奶一起住不开心吗？”

“也不是。”卢威嗫嚅道，“他们对我可好了，只是……只是有点没劲。”说完低下头，意思是不想说下去了。

我追问：“没劲是什么意思？”

卢威为难地看看妈妈，不情愿地回答：“就是老说丧气话，说自己没本事，不能给儿子找份好工作，连做小生意都拿不出足够的本钱，等等。就是这样。”

言归正传，孔女士向我介绍卢威在学校的表现。她告诉我，因为家中经济拮据，卢威从小没能上重点小学，初中也是就近入学。学校师资力量和生源质量都不佳，校风也不好，卢威的学习成绩在班里大致算是中游水平。“班主任说这孩子蛮聪明的，成绩可以更好，只是他太腼腆了，不求上进，也不愿跟同学交往。我知道，班主任是说卢威有抑郁症，不好意思明说罢了。其实我觉得卢威一切正常，他就是这样的孩子。”

“老师不是这个意思！”卢威愤怒地插嘴，但声音极小。

我微笑着对卢威说：“那你自己说说，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卢威顿时面红耳赤，目光躲闪，不过，从他语无伦次的讲述中，我大致知道了他的处境。在班里，他是个子最矮的男生，身材又瘦削，很不起眼。他性格内向，不敢当众讲话，上课时心情紧张，唯恐老师提问到他。课间，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说笑，他从不参与，如果不得不跟同学说话，也从不敢提反对意见。

我问：“大家都是同学，为什么你总是低眉顺眼的？他们欺负过你吗？”

卢威说：“没人欺负我，我只是不想出丑。”

我追问：“你当众出过丑吗？”

见儿子难为情，孔女士替儿子回答：“这孩子有口吃的毛病，经常惹得同学哄堂大笑。不知道这算不算欺负？”

不难看出，卢威的自信心不够强，还有比较明显的退缩行为。深入了解后我认为，造成他出现行为障碍的根本原因是家庭环境不佳。因此，矫治必须从卢威的父母开始。

第二次咨询，我提出在孔女士的家里进行，这样大家都自然一些。孔女士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不敢望子成龙

第二天晚饭后，我来到孔女士家，与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座谈。

首先，我向他们介绍了一个心理学名词：习得性无助。我说：“通常情况下，如果一个人处境堪忧，他会采取一切手段逃离困境，但是，经历过许多次失败以后，当他认定自己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便会放弃努力并且接受现状。这便是习得性无助。通俗地说，就是世界上没有天生的失败者，人的失败意识都是受环境的影响被动地形成的。”我解释道，“如果一个人遭受失败打击，他认为自己无处可逃，只好放弃努力，这时候就算有逃离的机会他也不会积极行动。”我举例说，美国的一项研究发现，在疗养院这个鼓励被动服从的地方，如果患者的每一个独特的想法都遭到制止，那么患者的健康和幸福感会急剧下降。相反，如果患者被赋予责任和选择权，他们就会保持身体健康和积极心态。这项研究后来在监狱里得以重复进行。毫无疑问，仅仅是让犯人有搬动家具和选择电视节目的自由就足以使他们避免出现健康问题，并能有效地抑制他们阶段性的暴动。而在无家可归者的收容所里，那里的人因为不能挑选睡床，也不能选择吃的东西，他们努力得到一份工作或者找到一处寓所的可能性就更小了。“所以，”我总结道，“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人都不能被习得性无助所控制，否则就会万念俱灰，只能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

卢威的爸爸卢先生敏感地说：“我们没有这样虐待过孩子啊！”

我说：“所谓失败的打击，不仅是指考试失败、朋友决裂等具体的事件，还包括别人的不信任、嘲笑、冷漠，甚至是一个怀疑的眼神。我感觉，卢威的家庭环境弥漫着失败的气氛。我是不是言过其实了？”

卢先生羞愧地摇摇头，说：“您说的没错，我和卢威的妈妈都是失败者，卢威的爷爷奶奶也是胆小怕事的人，甚至不敢让卢威下楼找小伙伴玩，给卢威做了反面榜样。”

“话也不能这样说。”孔女士接过话头说，“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苦人家的孩子照样可以有出息，不能把责任都归结到父母头上吧？”

我微笑着说：“当然，什么样的环境都可以出英才，关键是看环境能不能给孩子信心和上进的动力。不如我们现在测试一下吧，你们各自说说对卢威的希望，如何？”

卢先生愣住了，半晌才说：“我不指望他考上大学，只要上个职专就行，好找工作，然后娶妻生子。就这些。”

孔女士撇撇嘴，说：“如果职专考不上，就来我们的夜市摊帮忙，虽然不风光，好歹也算是一份家业。”

我转过头来问卢威：“小伙子自己也说说，你的理想是什么？”

卢威呼吸急促，明显被父母的话激怒了，说：“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上职专，也不是卖烧烤。”

我连忙纠正：“上职专不丢人，卖烧烤也是堂堂正正的行业……”

卢威突然委屈地哭出声来，大声说：“人家的爸妈都望子成龙，可他们……”

卢先生手足无措，吞吞吐吐道：“我们不是不想望子成龙，我们……不敢。”

学霸球霸宁有种乎

在孔女士家进行的咨询，其实是一次家庭治疗，即通过心理学技巧，使家庭成员在互动中找到问题的根源和应对的策略。最后我们商定，每个人都以最大的诚意，积极改变现状。孔女士夫妇负责营造良好的家庭环境，我负责对卢威进行提升自信心的训练。

在我的授意下，孔女士买来一个漂亮的笔记本，每天至少记录卢威的一条良好表现，晚上睡觉前读给卢威听。这样做，目的是让卢威深刻领会父母的关爱，以增强自信心，改善亲子关系。我还要求孔女士夫妇每天对卢威至少说一句鼓励的话，如“我相信你行”“加油”等。

对卢威进行提升自信心的训练之前，我先给他讲澳大利亚人尼克·胡哲的故事。尼克1982年降生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他没有四肢，只在左侧臀部下面有个带着两个脚趾的小脚，妈妈甚至直到他四个多月时才敢抱他。尼克从小到大受到过无数嘲笑，他绝望过，自杀过三次，但最后他鼓起勇气，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失败者：他取得双硕士学位，成为公司CEO、银行家，打字、游泳、骑马、驾船、踢足球、打高尔夫球，样样精通。作为著名演讲家，尼克的足迹遍布26个国家，至今已在世界各地进行了1600场演讲，如今仍源源不断地接到全世界数千家机构的邀请。“尼克的名言是：没有人是天生的失败者。想想看，跟尼克相比，你家庭不富裕算得了什么呢？”我对卢威说。卢威大受鼓舞。

我对卢威的训练其实很简单，就是逼迫他大声朗读。

第一步，我要求卢威每天面对我朗读优美文章10分钟，坚持两周。

第二步，要求他读给父母听，坚持四周。

第三步，要求他每天早晨站在窗前冲着街道朗读，就算被骂“精神病”也不能停止。当然，不能扰民。该项训练坚持四周。

这样的训练用意有三：其一，锻炼口头表达能力，为人际交往打下基础；其二，帮助他克服口吃毛病；其三，用大声表达的方式帮助他找到自我的存在感，提升自信心。

在孔女士夫妇的大力配合下，三个月以后，卢威的面貌大为改观，不仅敢在课堂发言了，还积极报名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

“学霸球霸宁有种乎？”有一天训练时，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被他的生搬硬套逗笑了，问：“球霸是什么？”

“就是球场上的焦点人物。”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学习成绩暂时提不上去，踢球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学会，但我可以上演讲台表现表现。这方面，我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

我喜欢他身上那股不服气的劲头。这才像一个生龙活虎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