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第九个寡妇》文本解读

作者简介：林洁敏（1991-），女，汉族，温州人，杭州师范大学学科教学语文专业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24-00-01

我从来都以为真和美是难以统一的，真实的事物都不那么美，美丽的又掺着点虚幻，这本书打破了我的这一观念。

一、细细碎碎说葡萄

我看过多少千回百转的男女故事，都不像王葡萄的故事能让人念念不忘。我见过多少千娇百媚的女子，都不如王葡萄这个生胚子能让人着了魔症。别人都没法给王葡萄定型，我更是没这个本事说清楚王葡萄是什么个类型的。她就是个寡妇，只是和别的寡妇都不一样，和村里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看到的绝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一只妖精。不然为什么她的眼睛里永远没有惧怕呢？不管她的身形外貌如何被岁月捏圆搓扁，她的眼睛始终是六七岁孩童的眼，不谙世事。别人整天价地要革命，要进步，要斗争，一个个挤破头地想要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她就不，她只听她二大的。二大说，把去年留的蜀黍皮泡泡。她哼哧哼哧就把蜀黍皮、蜀黍穗子泡了六七天，泡的满院子酸臭也不在意。葡萄啊，说她聪明吧，什么模范什么荣誉的她一概不稀罕；说她憨吧，她又是个做事从不出差错的，能把个大活人在地窖里一藏就是十多年。葡萄啊，说她心肠软吧，亲生的儿子怎么会舍得送给一帮侏儒去养；说她心肠硬呢，却把公公当成亲爹来孝顺。

王葡萄，想到最后我还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她个生胚子。鬼子拿刀横在她脖子侧的时候，她只是抽动了下肩膀。别的媳妇都舍亲救八路，成了英雄寡妇，唯独她只认准铁脑，倒成了汉奸寡妇。到了土改，她公公被打成恶霸，与其他死囚一起拉去枪毙。大喇叭喊了多少遍让家属去收尸，就她胆子大第一个跑到河滩上去，才捡回了二大的命。后来各种运动，秀梅家的瘸丈夫被打成老虎，谁见了都离得远远的，要不就是丢白眼。只有她，“觉悟低、愚昧未开、尚待启蒙”，井边碰上就拉起家常，可不是“不省世事人情”？

二、最好公爹孙二大

要是说葡萄是个奇女子，那孙怀清就是这个女子背后的男人。书中对孙二大的描述零零散散，却从未断过。他是史屯的保长，本事肯定不会差，也正是他的能耐促成了他的大善。从葡萄的眼睛里一点点透露出来，“二大麻绳打得漂亮，摸黑也打得这么漂亮。二大啥事做得不漂亮？走也走得漂亮。走了那么大活人，夜里连狗都没惊动一条。全村几百条狗，葡萄没有听见它们咬。二大去哪里，活不活得成，这都不是愁人的事。葡萄知道一身本事的二大总能在什么地方端住一个饭碗”。二大是真心待葡萄好，把葡萄当成亲闺女来疼。怜惜葡萄年纪轻轻的守寡，无声无息地出走，为的是不耽搁葡萄的青春，让葡萄能放心地改嫁，有个依靠。

孙二大对王葡萄而言，真的是再生父母，恩重如山。从黄水边孙克贤手中救回葡萄的那刻起，就一心一意地养育她，教她为人处事的道理。葡萄到孙家的头一晚就上锅台刷锅，才七岁的她够不着台面，二大就在第二晚给她放了一把结实的木凳子。葡萄在坡池边洗衣服，二大告诉她要留心衣服里的小物件。二大既是慈父，也是恩师，对葡萄是掏心掏肺的信任，在后来连钱财上的事儿都一并交给葡萄。葡萄作为童养媳，和铁脑成亲的时候却是得到足够的尊重。书上对葡萄的婚礼有这样一段描述：

“葡萄给花轿抬着在史屯街上走了一趟，铁脑的舅舅骑大红马统帅迎亲的人马，压轿的、护轿的、担鸡的、挡毡的，都是孙姓男儿。葡萄嫁得一点不委屈不寒碜，场面毫不次于这一带任何一家大户嫁女。”这一切，都是二大给的，二大知道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就连后来葡萄和他的二儿子铜脑生了挺，他也只有替葡萄欢喜的劲。二大对葡萄，从来没有过一言半语的责备或埋怨。大多的亲爹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份上，何况是公公？

三、那些死人的事儿

每本书里总有些人是要死去的，因为死这件事本身就能说明许许多多。

铁脑死的时候才十七岁还是个少年，葡萄哭得“半是女鬼半是幼狼”。铁脑是被当成奸细打死的，脑袋瓜被枪打崩了，头脸都不见，只留一具人性。葡萄十四岁开始守寡，名头却不是英雄寡妇。也是这个时间，“铁脑妈在鬼子空袭铁路时给炸死了”。突然之间，孙怀清没了老婆也没了一个儿子，而葡萄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婆婆。这个家的苦难却才刚刚开始，天下也大乱了。村里的一个征兆是槐槐死了。槐槐是八个英雄寡妇之一，牺牲了自己的男人而救回八路军。也因此遭婆家记恨，是被她公公买凶杀死的，那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又不明不白地没了，头身分离像是被斩首了。也没人替她讨个公道说法，在村里传了一阵子也就不再有人关心了。

在虫灾过后的日子，瘸老虎死了。他是偷了几根蜀黍后被抓住，自个儿投水死的。死的时候只有三头牛看明白了。他是一心求死，为了不再拖累家小。不去投井而是投坡池，足以证明他没什么坏心眼。后来他和李秀梅的小儿子也死了，是饥荒时候吃粉条烫死的。这是要饿到什么程度，才顾不得吹凉粉条。

谢哲学呢，是最要体面的人，死的时候却极不体面。他为了省出钱来好好吃一顿，逃了票坐火车，一辈子本本分分的，关键时刻被那么点钱逼死，最后是用自己的裤腰带把自己吊在厕所结束。后来死的是孙克贤一家。孙克贤饿得不行了，他儿媳就给他做了白土烙饼吃，结果闹到灌肠也没用还是给憋死了。没多久孙还玉夫妇也死了，硬是熬着不吃五斤白面，死相都是一样，浑身通黄。他们的三个孩子哭了一阵后都成了哑巴，也不管爹妈的尸首，只是找出那五斤白面吃了。

整本书，多少人在乱世中难以苟全性命，真正得以老死的似乎也只有孙怀清。这里头少不了葡萄的功劳。他和葡萄，一个是“我护你长大”，另一个则是“我供你终老”。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因果报应，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