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物篇·柳

2016-08-05 07:47
杰出人物 2016年4期

所有的樹都是用“點”晝成的,只有柳,是用“綫”畫成的。

别的樹總有花、或者果實,只有柳,茫然地散出些没有用處的白絮。

别的樹是密碼紧排的電文,只有柳,是疏落的结繩記事。

别的樹適於插花或裝飾,只有柳,適於霸陵的折柳送别。

柳差不多已經落伍了,柳差不多已經老朽了,柳什麽實用價值都没有——除了美。柳樹不是匠人的樹,這是詩人的樹,情人的樹。柳是愈來愈少了,我每次看到一棵柳都會神經紧張的屏息凝視——我怕我有一天會忘記柳。我怕我有一天讀到白居易的“何處未春先有思,柳無力魏王提”,或是韋莊的“睛煙漠漠柳毵毵”竟必須去翻字典。

柳樹從來不能造成森林,它注定是堤岸上的植物,而有些事,翻字典也是没用的,怎麽的注釋才使我們了解蘇堤的柳,在江甫的二月天梳理着春風,隋堤的柳怎樣茂美如堆煙砌玉的重重簾幕。

柳絲條子惯於伸入水中,去糾纏水中安静的雲影和月光。它常常巧妙地逮着一枚完整的水月,手法比李白要高妙多了。

春柳的柔條上暗藏着無數叫做“青眼”的葉蕾,那些眼隨興一張,便噴出幾脈绿葉,不幾天,所有穀粒般的青眼都拆開了。有人懷疑彩虹的根脚下有寶石,我卻總懷疑柳樹根下有翡翠——不然,叫柳樹去哪裏吸收那麽多純净的碧绿呢?(張曉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