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梅尼与美国的秘密交易

艾兰

霍梅尼称，如果卡特利用自己对军方的影响，为自己掌权扫清障碍，他能让国家重获稳定，美国在伊朗的利益及伊朗居民将得到保护

7月初，美国国会众议院提出决议，呼吁伊朗立即无条件释放两名被捕的美国公民。2015年10月，伊朗安全部队逮捕了拥有美国和伊朗双重国籍的商人西亚马克·纳马奇，今年2月，其同样有双重国籍的父亲巴克尔也在伊朗首都德黑兰被捕。

多年来，美国和伊朗之间摩擦不断，即便是在去年7月经过艰苦谈判最终达成伊朗核协议、美欧宣布撤消对伊制裁之后。

近日，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抨击美国对伊朗的敌视政策，并称伊朗“永远不会”与美国在叙利亚危机和其他地区事务上协调合作。6月3日，他在出席前最高领袖霍梅尼逝世27周年纪念活动时批评美国政府“表里不一”，信任美国将是“巨大错误”。

然而，据英国广播公司（BBC）于6月初报道，就在影响深远的伊朗人质危机发生的那一年1979年初，伊朗宗教领袖霍梅尼曾与美国秘密接触寻求帮助并达成交易。当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霍梅尼从流亡海外到成功推翻伊朗国王巴列维，创立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出乎美国意料的是，此后，霍梅尼掀起了反美热潮。

这些此前鲜为人知的信息是6月初解密的诸多美国政府文件的一部分，文件包括外交电文、政策备忘录、会议记录。

“放下自尊”

1979年1月初，美方与霍梅尼方面有了相互达成交易的基础。

1964年，霍梅尼因反对国王巴列维而被流放。不过，在海外，他继续引领反对国王的运动，到1979年1月，他的运动已形成一股力量，但他担心一直支持伊朗国王与军队的美国在最后时刻“坏事”——如同1953年的政变，美国中情局介入帮助伊朗国王重新掌权。

而且，霍梅尼试图回国的努力受到当局的阻挠，时任伊朗首相巴赫蒂亚尔派遣军队和坦克到机场，阻碍了霍梅尼1月下旬回国的计划。此时的伊朗有发生内战的危险，而美国方面也担心自己的利益因而受到影响——数千美国军事顾问、美在伊武器系统的安全、石油等等。

此前，时任总统卡特拒绝了一项让国王和高级军官离开伊朗、让霍梅尼与军方达成协议的提议，不过，到1979年1月初，卡特也认为有必要让国王离开以平复其反对者。

1月3日，卡特与高级顾问会面，决定巧妙地让国王到国外“休假”，并派遣时任驻欧美军副司令哈伊泽到德黑兰运作。

同时，霍梅尼也给美国政府发来信号。

“不用担心石油问题，我们不会卖给美国的说法是不真实的。”1月5日，流亡法国巴黎的霍梅尼告诉美国来法访问者，经由后者将此消息传达给美国使馆。

公开场合，白宫支持巴赫蒂亚尔，但私下里，美国却在寻求推翻他。1月9日，美国时任副国家安全顾问大卫·阿龙这样对上司布热津斯基写道：“在我看来，最好的结果是出现一场针对巴赫蒂亚尔的军事政变，然后让军队和霍梅尼达成协议，最后推翻国王。”他还写道：“协议可在军方对抗巴赫蒂亚尔前达成。”

两天后，卡特最终告诉患有癌症的国王巴列维“迅速离开”伊朗。这一天，在白宫战情室里，美方预测霍梅尼会让与自己关系亲密的追随者布赫什提来执掌政府，他务实，会说英语，曾在西方生活过——这是美国认为可以说服和劝诫的人。

这时，哈伊泽已经到达德黑兰，他的任务是劝说军队高层“放下自尊”与布赫什提会谈，美方认为这会让军方与霍梅尼“和解”。为打破僵局，1月14日晚，美国时任国务卿万斯给美驻法国和德黑兰使馆发去电文：“建立与霍梅尼随从人员的直接渠道是可取的。”

此后两周的对话为霍梅尼安全回到伊朗、迅速崛起铺平道路，也为美伊之间几十年的紧张关系埋下了种子。

确定利益

1月15日中午，美国驻法使馆政治参赞齐默尔曼来到巴黎郊外小镇一家安静的旅馆中，霍梅尼就住在那里。齐默尔曼向上司借用了没有挂外交牌照的车辆来此，以免被跟踪。

与霍梅尼建立直接联系渠道是非常敏感的事，如果被揭露，会被解读为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美国政府在抛弃老朋友伊朗国王。

多年后，齐默尔曼回忆道：“我进去后看到一间大的餐厅，里面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雅兹迪。”他是伊朗裔美国医生，是霍梅尼事实上的幕僚长。

国王1月16日离开伊朗的时候军方曾严肃讨论过政变一事，但哈伊泽说服他们不要这样做，最后，美国驻德黑兰大使的电文中写道，军方会“保持冷静，只要军队不受到挑衅”。

齐默尔曼与雅兹迪的第三次会面也终于传来好消息，18日，还是在那个安静的旅馆，齐默尔曼得知霍梅尼授权布赫什提与军方将领会面。这期间，卡特在日记上写道，他曾努力让霍梅尼离开伊朗，而第二天，其政权告诉霍梅尼“有秩序地”回国不会有问题。

美国政府与霍梅尼方面的对话过程伴随着疑虑的解开和双方利益的确定。

齐默尔曼警告，霍梅尼的突然回国会导致灾难，原因是军方可能会做出反应以“保护宪法”，宪法规定君主立宪制度“永恒不可变”。而对此，霍梅尼想要直接答案：这意味着要保留君主制，还是保护军队的完整性？美国政府用两天时间才予以回复，答案被保密了35年——最终，外界才得以知晓，美国表示，美方对伊朗政治制度的态度是“可变通的”。

霍梅尼仍担心美国人会在最后一秒发出出其不意的一击，对此，美方明确地说：美国认为国王的统治已经结束，正寻求体面的方式来保护军队。和以往一样，霍梅尼的幕僚用波斯语“做详尽笔记”传达给霍梅尼。令美国安心的是，霍梅尼承诺不摧毁军方。

霍梅尼和卡特都希望避免军方与反对派之间的冲突，但目的不同。卡特希望保护军方，以便在未来具有强大的影响力，而霍梅尼想要诱捕这只野兽并慢慢终结它。

美国方面已经澄清立场，轮到霍梅尼表态，卡特政府想要知道美国未来在伊朗的核心利益，涉及美国投资、石油输送、政治和军事关系、对苏联的看法等问题。

第二天，霍梅尼对这些问题给出答案，并由雅兹迪转交：“我们会把石油卖给任何出价合适的人，伊斯兰共和国建立后，石油对外输出会继续，除了两个国家：南非和以色列。”

霍梅尼还写道，为了发展，伊朗需要其他国家的帮助，“尤其是美国”。此外，霍梅尼承诺不动摇该地区，“不干涉他国事务”将是伊朗政府未来政策。

空头支票

1月27日，霍梅尼本人直接求助于白宫，这也是其首封以第一人称写就的消息。他表达了三个请求：为自己回国铺平道路，立宪政府辞职，军方让步。

他向卡特政府提出一笔交易：伊朗军方听从于你，而伊朗人民遵从我的命令。霍梅尼称，如果卡特利用自己对军方的影响，为自己掌权扫清障碍，他能让国家重获稳定，美国在伊朗的利益及伊朗居民将得到保护。霍梅尼还微妙的表达警告称，如果军方镇压的话，他的跟随者将会对在伊朗的美国公民实施暴力攻击。不过，他也强调了和平解决危机的必要。

当时，伊朗处于混乱之中，抗议者与军队发生冲突、商店关门、公共服务暂停，同时，工人罢工让石油生产停止，危及西方的利益。

在卡特的建议下，国王巴列维最终出国“度假”，而流亡海外15年的霍梅尼想让这个“度假”变成永久性的。霍梅尼告诉美国不要对可能失去37年的战略盟友而感到慌乱，他保证，他也可以成为美国的朋友。

“你们将看到我们对美国没有任何敌意，”霍梅尼保证他将创立一个“人道主义的国家，有助于全人类的和平及安定事业”。

这并非霍梅尼首次与华盛顿联系，今年解密的中情局文件显示，1963年11月，被软禁在家的霍梅尼曾给时任总统肯尼迪政府发送表达支持的信息。不过霍梅尼所发全文尚未解密，也不清楚肯尼迪是否收到信息——当月，他即遭遇暗杀。

在伊朗官方的说法中，1979年，霍梅尼勇敢地对抗美国、击败这个“邪恶撒旦”维持伊朗国王统治的企图。对于霍梅尼用顺从的语气与美国达成交易一事，现任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指美国文件造假。

至今，前卡特政府官员也坚称，虽然会存在分歧，但美国坚定支持国王及其政府，文件却显示出不一样的情况。

而在消息发出几天后，霍梅尼启程回伊朗。美国已经答应霍梅尼的主要诉求，让军方领导按兵不动。哈伊泽告诉军方，霍梅尼回国本身不构成实施“C选项”的充分理由，“C选项”指的是政变。

霍梅尼到达伊朗的两天前，支持国王的最高指挥官已向霍梅尼代表确定，原则上军方不再反对政治变革，包括“内阁”的变化。“甚至体制的变化也是可接受的，只要是依据宪法规定。”根据2013年11月解密的文件，霍梅尼阵营可靠信息源这样告诉美国使馆。

1月29日，时任首相巴赫蒂亚尔面对巨大压力对霍梅尼开放领空。2月1日，霍梅尼到达德黑兰机场。几天后，他组建起临时革命政府，取代赫蒂亚尔政府，后者被流放海外，最终遭遇刺杀而亡。

今年解密的2月5日中情局报告中总结到，军方对于“合法、逐步”的改革没有异议。此时，军方的凝聚力已经受到侵蚀，很多下级军官及被征召入伍的士兵都站在霍梅尼一边。

很快，曾经强有力的伊朗军队开始分崩离析，在卡特政府里最为支持国王的人布热津斯基想要考虑“C选项”的时候，他被告知，鉴于军方的状态已经不太可能。

然而，军方的让步不足以让霍梅尼满足，2月15日，在一所高中学校房顶上，4名高级军事将领被处死，这只是大量处决的开始。

卡特政府低估了霍梅尼的野心，后者给美国开出的是张空头支票。

1979年底，伊朗人质危机期间，美国临时代办及另外几十名美国人被扣押，此间，霍梅尼宣称：“美国人什么也做不了。”与美国达成交易一年左右后，霍梅尼就宣布：伊朗将在世界范围内与美国帝国主义对抗。“我们将向全世界输出革命，”他再次确定地说：“这是一场伊斯兰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