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存在·人类学

2016-08-15 15:26张苗苗
人间 2016年22期
关键词:陶器人类学纹饰

张苗苗

(广西师范大学,山东 青岛 266000)

花·存在·人类学

张苗苗

(广西师范大学,山东 青岛 266000)

花朵为什么开放,在爱者的眼中开放,而不问为什么——花开超越了哲学的追问。

不然,为什么凝视这些陶器上的花卉纹时,带来一种更为日常的经验。我猜度最初一定是一双女性的手完成了这些纹饰的涂绘,她一定是在花中寻找自我的可能性。

数千年过去了,造型各异的花卉纹出现在不同的艺术品上,人类对花朵的凝视之爱,从《诗经》时代以来未曾改变:“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种灼热和投入的姿态,委身于爱情的火焰,甚至灼伤了我们的眼眸;“参差荇菜”似乎是君子的爱情宣言,带来“求之不得”的诗意矛盾,美丽的女子在绽放与枯萎之间,黯然心碎;“竹叶”纹形象征着贞洁与恬静,高禖石上的“竹叶”纹成为对贞女柔韧生命的礼赞。

花有自己的梦想:那是曼逸的花姿或安止或开放,仿佛女性呈露出自己的身体,朝向世界。那是一个美妙而神圣的时刻的降临,于是,我们凝视,无论是“水草”刻画纹,还是“叶瓣”纹,这些形似眼眸的纹饰不也同样凝视着我们?那是一种不死目光的余存。花纹不是视觉的炫目,而是来自于内心的倾诉,即使工艺上可能还很粗陋,但陶器上的花开自心中。这些花朵一旦被绘制上彩陶上,哪怕恒久埋没于大地,回归尘埃,几乎就一直处于黑夜的背景中。直到某一天它们被人类学家从沉睡中唤醒,于是,这一次出现了花的存在之思:世界进入了黑夜,在黑夜里只有花朵还可能发出最后也最为灿烂的光芒,触及这些花朵的重生,这些来自深渊的花染上了一层莫名的忧郁,但它们不在黑夜中成眠,而是要更为激烈地燃烧,成为“皎若夜光寻扶木”的那种诗意寄予,这使得这些腐朽陶器上氤氲着生命的气息,不死的气息!

在人类学者的眼中,这些素朴而雅淳的花卉纹饰,从来不是死寂,而是活生生的,这些融合了审美性与人文性的艺术形式,是人类生殖崇拜文化的艺术见证,是原始初民的爱欲的签名。花,是人类学所要思考的句法和修辞。有一种花朵或者花纹的人类学吗?面对花朵,人类学转化为对生命存在的思考,最为富有生命意涵的发生人类学。然而,最初这些花纹的创造者却永恒的缺席了,仅仅留下残破的图像、漫漶的历史和斑驳的记忆,当时发生了什么?这些花卉纹为什么会被描绘出来?格罗塞认为,原始民族的造型艺术非但不能证明是宗教的,甚至也不是审美的。格罗塞谬以千里!花的精神是自我燃烧,是心的余烬,是精神燃烧的灰烬,以花卉为饰,乃是自我哀悼的艺术,或者说最为优美的自恋,乃是自我献祭,乃是自我精神的燃烧,是忧心如焚,是灰烬的收集。这是艺术的真理,又何尝去分原始或现代,恰恰是原始艺术更为直接的面对天空和大地,才打开了生命存在的空间,那也是审美游戏的场域,花才是唯一心性宗教。

历史的黑夜要求内心在黑夜的无所凝视中,让生命成为光焰,因此在生产力落后的原始社会,先民对黑暗的经历更为彻底,也许这就是历史进程中创伤所致?我们看到了这些色调偏深的陶器上,那一圈纹饰带来一种刻骨铭心的情感,一枚枚花瓣朝向同一个方向,似乎旋转了起来,如同高禖仪典上的“桑林之舞”。这是一首无声的夜歌,心心相印的螺旋圈,是一个个视觉的漩涡,也是一层层声线的吸纳。彩陶上的花朵们沉迷于自身燃烧的节日,凝视花朵乃是心的节日:内心的激烈获得了外在的形态。造型的简化,反而是最生动传神的暗示,每一束花火点燃了我们的身体,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出离自身并且在跳跃中燃烧,因为她们要点亮的是黑夜本身。

原始艺术或许就是一场美的考古,在时间的厚度里敲敲打打,人类学家的目光聚焦于时间在消逝与挽留之间的那种停顿之间?如果有着对这个“之间”的思考,难道不是对花的思考?从无到有,从有到无,花朵仅仅是中间物,是转瞬之间的过渡之物。仅仅将花卉纹饰视为对女性的生殖崇拜,还是一种男权中心主义眼光,很难想象,最初的制陶人不是一位女性,不是女性对自我生命的赞美和思想。生命的诗意和哀婉,以自身作为女性特有的细腻感受,揉捏入手中的泥土,最后凝结为一朵花的绽开。

碰触这些娇嫩的花朵,只能温柔地吮吸,如同蝴蝶浅吻玫瑰,水与风,光与花,在彼此的亲近中有着生命元素的交流。这些滋养生命的果实,接受阳光雨露的滋养,在风雨中无数花枝之间的交相辉映,是姿态的浪漫,也是生命在存在中涌现。以至于凝视这些象征性的纹饰,是有着细微差异的重复,让人陷入激情而性感的眩晕中。

花朵是植物,“从表象来看,花瓣、叶片、某些果实可状女阴;从内涵来说,植物一年一度开花结果,叶片无数,具有无限的繁殖能力。”因为其形态,花枝繁盛,甜美而并不艳俗,让我们侧目。花“蒂”绽放出来,对其崇拜、对其祈求,果实丰盈、蕃衍不息。但是,花一旦选择了开放,也就有着被摧折的可能性和威胁,被风雨所毁容,花枝的折断如同割礼的戕害,这并非一个礼物,反而是礼物的亵渎。还有什么比花朵更为柔弱,更需要呵护?在时间的权柄上成尘、成灰,然而这也是大自然地倾吐,从血脉上,从渊默的深处。凝视这些来源于久远历史的余物,那是一种既迷恋的兴奋又压抑的感伤。花,柔弱却勇敢的燃烧,永远不会麻木,哪怕瞬间就化为灰烬,或是在漫漫岁月中不会人知的枯萎,但此凋零却留给我们一个深刻的美!

在黑夜中低吟的花朵,也是晚安的别名,花是夜晚的温存与问安,乃至于花瓣的盛开就是夜色之吻!生命的种子在黑夜播撒,如同《小雅·甫田》写道:以我齐明,与我牺羊,以社以方。我田既臧,农夫之庆。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原始初民的生命风格如此奔放,又如此舒展,如此迷人的爱欲的歌唱,是花朵最初的吟唱!是从夜的更深处传来的合欢吟唱!

极富象征内涵的花卉纹,对于那些原始初民而言是同样也是一个光耀夺目的女神化身,如同我们在《大雅·生民》中看到的,周人书写了其始祖姜嫄的神迹故事,“履大人迹”而生子“稷”。在原始社会,思想要从混沌中开端极不容易,个体生命如果面临虚无的深渊还能够在其旁自由的舞蹈,那种绰约的身姿一定是女性所独有的。她们找到了自己的语言,从而在花的纹写中寻找着身心灵动的表达,有所顾盼,却又怡然独立,如同一支花的绽开,那种羞怯姿态之为思想最初的开端。

人类学对人类文明起源的考察,不就是在触及这个开端的羞怯(Scheu),“我们通过观看那不显眼的简朴(Einfache),越来越原发地获得(aneignen)它,并且在它面前变得越来越羞怯,而学会这种注意。”这个羞怯,落在生命最为切近的感受上,难道不是对于隐藏在女性身体下的神圣禁区的好奇和探秘。所以,再一次,凝视这些花纹,譬如大汶口出土的彩陶,花朵的纹样有的由数片花瓣组成,并在花瓣上画出叶脉纹,将花瓣一分为二,甚至在中间用浓重的黑彩画出花心。花瓣也是唇瓣,打开这个唇口,并进入、停留,那是对花之核心的触及,是生命神邃的开放,仿佛两具芬芳的肉身融化了彼此。在这个身体被点燃的时刻,一颗心朝向另一颗心狂跳,这是花心的颤栗(Erzitterung),是肌肤的感发。

“最深的是皮肤”——这句来自于瓦雷利对艺术思考异常神奇,陶器的平面就是如最深的花朵之皮肤了,如此表浅也如此深邃,这个平面的张力或皱褶的撑开是原始初民对于存在最为直接的经验,那种独特的时间和空间的折叠,都发生在这个最为平面也最为深邃的皮肤上。这些花卉纹就是陶器的皮肤,触及皮肤更深层的肌理让我们感受到了生命力的悦动,跃动与涌动,有着对生存的焦虑,也有着美感消失的疼痛。

然而,生命的柔韧或者坚韧,不就是面对疼痛,而依然选择吟唱出生命之歌。是的,从当初荒凉的大地上,花,一直吟唱着生命的激情和柔情。

歌声不息,大地上繁衍的生灵,生生不息!

Q98 文献标识码:A

1671-864X(2016)08-0051-02

张苗苗(1991-),女,汉族,籍贯山东青岛,广西师范大学,民俗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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