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先秦服饰色彩等级观看“恶紫之夺朱”

2016-08-15 08:15李畅
人间 2016年22期
关键词:服饰孔子颜色

李畅

(中国传媒大学文法学部,北京 100024)

从先秦服饰色彩等级观看“恶紫之夺朱”

李畅

(中国传媒大学文法学部,北京 100024)

长期以来,人们一直把“三恶”看成是孔子对周后期“礼崩乐坏”社会状况的慨叹。对此,各注家纷纷将“紫”解释为易动摇“朱”正统地位的间色。而周后期各诸侯国君纷纷好“紫”的举动也就成为了以下犯上的“铁证”。然这一解读方式是建立在孔子生活的年代服饰色彩等级观已然形成的大前提下,所以探究先秦服饰色彩等级观定型的过程有助于重新解读“恶紫之夺朱”。

先秦;服饰;色彩;等级

自古拥有“礼义之邦”美誉的中国,又被称为“衣冠王国”。礼义是衣冠所要表现的内容,衣冠则是礼义的代表形式。先秦礼服务于建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有等差的社会秩序,服饰便成了昭名分、分贵贱、别亲疏的工具,而服饰色彩作为区别人们着装的最显著的标志、最直观的方式,也便很自然地和社会等级联系起来,具备了政治统治的功用,有了高低贵贱的等级之别。然而服饰色彩等级观念的形成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作为一种约定俗成的社会普遍观念,必然经过了由初步萌芽到最终定型的比较长期的过程。本文依据文献资料,结合时代背景,探究先秦服饰色彩等级观形成过程,以期更好地解读孔子恶“紫”的原因。

一、先秦服饰色彩等级观的形成过程

中国神话传说时代有“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苍天”之句,说明上古时期人们就对色彩及其重视和敏感。这里的“五色”虽是泛指,但先人们对于白天黑夜代表的黑白两色,以及花朵鲜血代表的红色这些自然界中常可以感触到的颜色显然已有了初步的认识。石器时代遗留下的文物遗迹,诸如陶器及石器或石壁上的壁画也印证了原始色彩审美观已然萌芽。

夏朝的建立标志着我国进入奴隶社会,阶级界限开始制度化。《礼记·檀弓上》: “夏后氏尚黑,大事敛用昏,戎事乘骊,牲用玄。殷人尚白……周人尚赤。”由于生产力的限制,黑、赤、白等纯色因提取难度较大而被统治者贵之,应用于隆重的祭祀等活动。及至周代,服饰与礼仪制度的联系愈来愈紧密。《仪礼·士冠礼》: “玄端: 玄裳、黄裳、杂裳可也。”郑玄注: “玄端即朝服之衣,易其裳耳。上士玄裳,中士黄裳,下士杂裳。杂裳者,前玄后黄。”古代上为衣,下为裳。此句说明上衣同为玄色,下衣色彩开始区别阶层。而据《礼记·礼器》所载:“礼有以文为贵者。天子龙衮,诸侯黼,大夫黻,士玄衣纁裳。天子之冕,朱绿藻,十有二旒,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士三。此以文为贵也。”天子和诸侯冕服主要差别在于所绣绩章纹数目的多少,而颜色上并没有太大区别。天子和诸侯同属统治阶层,说明这一时期服饰色彩已有了政治功用,但是是比较泛泛地区别贵贱阶层,并没有在统治阶层内部有明确区别。统治阶层比较偏爱红、黄、黑等纯色,尤其认为朱红为贵重之色,但也只是求好看搭配,并没有明显的政治意图。

周平王东迁以后,周天子势力逐渐衰弱,诸侯群雄纷争,中国进入春秋时期。《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载: “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桓公患之,谓管仲曰: ‘寡人好服紫,紫甚贵,一国百姓好服紫不已,寡人奈何?’”长期以来,这条材料被认为是春秋时期各诸侯国君纷纷好“紫”公然藐视周天子,以下犯上的“铁证”。细细探究之下,笔者认为不然。前面说到春秋之前统治者阶层偏爱纯色,其中并不包括紫色。假若春秋时期服饰等级制度已然定型,紫色必要因齐桓公的偏爱而成为专属颜色,是不可能做到一国尽服“紫”。相反,这一材料记载足以说明春秋早期,服饰色彩等级制度还并未严格定型,才会造成齐国内因国君好紫而上行下效,不论贵贱,皆公然着“紫”的社会现象。

春秋之后的战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大变革时期。这一时期齐人邹衍把五行五色学说和王权政治联系起来,使得颜色有了“正色”、“间色”的贵贱之分。《正义》道:“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赤是朱,居南方之正,故为正色也。紫为间色者,《乡党》皇疏引颖子严云:‘北方水,水色黑,水克火,火色赤。以黑加赤,故为紫,紫为北方间也。”出于统治的需要,任何事物一旦和王权联系起来,便不可再儿戏视之。因此,等级和颜色的对应也开始越来越严格。《礼记·玉藻》:“玄冠朱组缨,天子之冠也。缁布冠缋緌,诸侯之冠也。玄冠丹组缨,诸侯之齐冠也。玄冠綦组缨,士之齐冠也。”可见,自此时起,统治阶级内部开始有了严格的服饰色彩等级使用规范,服饰色彩等级观正式定型并制度化。

二、“恶紫之夺朱”小辩

整体关照孔子“三恶”,“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也。”不难发现 “三恶”句式相同,皆是动词“恶”和后面的“紫之夺朱”,“郑声之乱雅乐”,“利口之覆邦家”构成动宾结构。因此,此句不能看成是孔子对颜色、声音单纯发出的议论,孔子讨论的是“紫夺朱”、“郑声乱雅乐”的社会事件,是针对周后期礼崩乐坏社会现象发出的慨叹。结合《论语·乡党》: “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杨伯峻先生对此注说: “古代大红色叫‘朱’,这是很贵重的颜色。‘红’和‘紫’都属此类,也连带地被重视,不为平常家居衣服的颜色。”这就更加说明孔子的色彩观并不是“恶紫”,反而他认为紫色和红色因为和朱色属于同类,要予以重视。《论语》的很多注家受战国时五行五色观念的影响,在解读“三恶”时,都倾向于把紫色解释为“间色”,认为孔子作为周朝礼制的维护者,是因为紫色以“间”的身份夺了朱的“正色”地位,相对应地就是春秋时期诸侯国君不尊礼法、以下犯上,危害了周天子的权威才“恶紫”,实际上这一解读并不符合服饰色彩等级观的形成过程。上文提到“间色”、“正色”是到战国才有的概念,孔子生活的时期这些说法并未提出,统治阶层内部即天子和诸侯国君的服饰在色彩上并没有十分鲜明的差别,用战国时期才形成的五行五色观去解读孔子的“恶紫之夺朱”显然是不合理的。

另一方面,孔子“三恶”经常会和前文提到的齐桓公尚紫行为联系起来。实际上,孔子“三恶”的言论是在齐桓公百年之后才出现的。齐国“尚紫”和当时的生产条件以及齐国本身的地理位置息息相关。齐国地处东夷海洋,桑蚕业发达,尤以丝织、染色技术最为有名。《荀子·王制》中有明确记载:“东海有鱼盐紫蚨,衣食足用”。这里的“紫蚨”是海中的一种骨螺,采集难度大,而且一个只能染极少的织物。可想而知,这种珍贵的、并不常见的紫色织物自然会首先供给王公贵族使用,并顺理成章地得到王室的青睐。所以说,已身为霸主的齐桓公“尚紫”并非是想用这一行为向周天子示威,形成于战国时期的服饰色彩等级制度也不能用来解释春秋时期诸侯国君无政治意图的“尚紫”行为。

那孔子到底为何“恶紫之夺朱”呢?联系孔子的主张和“紫服”的高成本代价,不难得出合理地解释。《孔子集语》: “吾闻丹漆不文。白玉不雕,何也? 质有余不受饰也。”孔子强调其质而去浮华,认为君子应该修养内德,不要过分修饰自己,应该崇尚简朴,不能过于张扬华丽,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中正平和”。而紫服的盛行代表着人们开始日渐摒弃易得的纯色织物,开始一味追求奢华雕饰,自然不利于统治阶级的修身养性,不利于国家的清明和谐。再联系孔子“恶郑声之乱雅乐也”的原因就更能验证这一解读的合理性。孔子恶郑声“淫”,是因为听“淫声”乃会使人“忘平和”,而当时的诸多国君如秦缪公、卫灵公等却十分“好淫乐”,也因此常常耽误政事。所以孔子“三恶”先谈颜色,再谈用乐,是想由日常生活小事引发议论,最后落脚点实际是“邦家”大事。这一由小及大、由点及面地议论方式包含了孔子的治国理想,也正符合孔子要求统治阶级“防微杜渐”的政治眼光。

综上所述,传统基于春秋时期服饰色彩等级观已然形成而对“恶紫之夺朱”的解释并不合理。先秦服饰色彩等级观念的最终定型在战国时期,不能用来解释春秋时期诸侯国君无政治意图的“尚紫”行为。孔子“恶紫之夺朱”的原因应从当时生产力条件下“紫服”的高成本和孔子摒弃奢华,崇尚“中正平和”的政治主张角度进行解读。

[1]施迪怀.论孔子对服饰美的文化解释[D].天津师范大学,2009.

[2]肖世孟.先秦色彩研究[D].武汉大学,2011.

[3]吴爱琴.先秦服饰制度形成研究[D].河南大学,2013.

J523

A

1671-864X(2016)08-005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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