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自信的中国创新文化

范金

习近平总书记在十八届五中全会中提出，“实现‘十三五时期发展目标，破解发展难题，厚植发展优势，必须牢固树立并切实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理念。”其中，创新被置于五大发展理念之首，更凸显其核心位置。因此，兼收并蓄世界先进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创新因素，形成具有自信的中国特色创新文化，是实现文化自信的核心内容之一，也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所必须完成的一项历史使命。

一、何谓创新文化

所谓创新，就是指以现有的思维模式提出有别于常规或常人思路的见解为导向，改进或创造新的事物、方法、元素、路径、环境，并能获得一定有益效果的行为。按照经济学基本原理，在资本、劳动、土地和创新四个生产要素中，前三个要素的边际收益是递减的。那么，假如生产过程只有前三种投入，经济规模应随着投入规模的不断扩大而不断萎缩。但现实是世界经济长期向上，根本原因在于创新要素具有边际收益递增的特点。哈佛大学迭戈·科曼教授和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巴特·霍布简博士选取了从1820年-2003年166个国家采用的15种技术为研究样本，检验结果显示国家和地区间的发展水平差距的25%来源于是否采用新技术。

所谓创新文化，就是指与创新相关的文化形态，涉及价值观、态度、信念、制度、人际关系等人文内涵。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文化对创新的作用；二是如何营造一种有利于创新的文化氛围。短期内，决定一个组织创新能力的是包含人力资源在内的科技资源的投入，而长期看，创新能力的提高则有赖于包含制度建设在内的优良创新文化的形成。

所谓自信的创新文化，就是指发自内心的对自有创新文化禀赋的自我肯定与相信，包括自信的主体创新文化、自信的制度创新文化、自信的环境创新文化三个层次的内涵。

二、创新文化种种

渐进性创新与开拓性创新。根据技术创新强度的不同，创新可以分为渐进性创新和开拓性创新两种代表性形式。按照创新活动过程，两种创新的差别表现在技术特征、研发活动、组织管理等几个方面。从技术特征角度，渐进性创新是基于企业现有的资源和能力， 而开拓性创新则可能使原有的技术荒废， 甚至会对现有的资源和能力造成破坏；从研发活动角度，渐进性创新侧重于原有技术的改良，而开拓性创新则侧重于新兴技术在产品中的运用；从组织方式来看，渐进性创新侧重于充分利用现有产业链，从而获得最大收益，而开拓性创新则有可能从根本上改变顾客与供应商之间的关系、重构市场秩序、取代现有产品并促使新产品系列诞生的创新。

学术界一般认为， 渐进性创新与开拓性创新在性质上存在冲突， 在同一家企业内同时开展两种模式的创新十分困难。大而言之，一个国家和地区的主流创新文化也逐步分化为偏渐进性创新文化或偏开拓性创新文化。普遍认为，多元移民文化造就开拓性创新文化的美国模式、单元原住民文化形成工匠性创新文化的欧洲模式、双元原住民文化铸就跟踪性创新文化的东亚模式。

美国模式，开拓性创新文化代表，特征是开拓性、酷炫性、高知性、冒险性。美国两百多年历史就是一部创新史。美国科技创新一直是全世界科技发展的风向标。国际上几个行业学会曾经做过一项面向十几个国家科学家和公众的调研，在20世纪影响人类生活的20项发明中，除无线电、塑料、味精、不锈钢、电子显微镜、试管婴儿、液晶等7项外，洗衣机、电灯、电视、人造纤维、磁带录音机、静电复印机、电子计算机、微波炉、晶体管、避孕药、集成电路、机器人、国际互联网等13项全部由美国人所发明。在21世纪最伟大的14项发明中，除室内云朵、花音、混合动力汽车、隐形大楼等4项外，Facebook、苹果iPod、虚拟键盘、虚拟现实The Oculus Rift、苹果iPhone、谷歌眼镜、The Plus Pool、避孕贴片、第六感通讯技术、亚马逊Kindle电子书阅读器等10项全部由美国人所发明。

形成美国创新文化模式的四个原因：一是冒险意识，多元化的移民社会成就了一批敢于竞争、冒险的社会精英，同时，这些社会精英也强化了开拓性创新的美国模式。跟踪从上世纪80年代拯救克莱斯勒于水火的李·艾科卡，到跨世纪的制造微软神奇的比尔·盖茨，到本世纪创造苹果奇迹的乔布斯的经营发迹史，几乎无一例外。这应该源自美国社会特有的随时接受新思想、新事物的开放心态。二是平等主义，硅谷和128公路创新型企业会时时刻刻检查自己的公司是否已经被自上而下地“科层化”了，是否压抑了广大员工的创新精神，这是使企业永葆青春的关键秘诀之一。著名的“八叛逆（the Traitorous Eight）”就是典型案例。八位天才受“晶体管之父”威廉·肖克利教授感召到硅谷研究晶体管的应用，但当他们感觉到恩师在管理、商业化以及性格方面的缺陷后，选择了集体离开，另立山头，创立了著名的仙童半导体公司，进而又衍生出英特尔等一批著名企业。三是契约精神，契约精神实际上与产权意识密切相关。美国的法制系统非常完善，对于创新和专利的保护非常到位。有了法律的保护，技术发明人都敢于拿出自己的专利创业。一个典型案例是Facebook公司收购Instagram在线照片共享服务商。这就是一个由一两个人开发的小程序，创立时间是2010年，Facebook准备买它的时候是2012年，两年的时间人家愿意花7亿美元去买，而这个公司当时只有13个人。四是金融支持，美国非常强大深厚的金融体系对技术原发性创新提供了巨大支持。几乎每次全球金融危机都是在美国爆发，但所有的钱最后都能跑到美国去避险。这实际上也显示出全球资金对美国创新文化模式的高度认同。

欧洲模式，渐近性创新文化代表，特征是继承性、传统性、工匠性、保守性。尽管在前述的20世纪影响人类生活的20项发明、21世纪最伟大的14项发明中，欧洲国家仅仅在无线电、塑料、不锈钢、电子显微镜、试管婴儿、室内云朵、混合动力汽车等领域有所斩获，但翻看世界奢侈品品牌，几乎是欧洲国家，尤其是西欧国家独领风骚。以世界奢侈品协会每年定期发布的全球奢侈品牌榜单中几个代表性榜单为例，全球十大顶级时尚品牌：爱马仕、香奈儿、路易·威登、克里斯汀·迪奥、菲拉格慕、范思哲、普拉达、芬迪、乔治·阿玛尼、杰尼亚，全球十大珠宝品牌：卡地亚、梵克雅宝、宝诗龙、海瑞温斯顿、尚美、卡洛伊巴特拉、宝格丽、万宝龙、蒂芙尼、御木本，全球十大顶级名表品牌：百达翡丽、江诗丹顿、伯爵、积家、爱彼、宝铂、劳力士、宝玑、万国、法兰克穆勒，全球十大化妆品牌：香奈儿、克里斯汀·迪奥、娇兰、纪梵希、赫莲娜、希思黎、莱珀妮、海蓝之谜、兰蔻、碧欧泉，全球十大烈酒与葡萄酒品牌：至尊马爹利、人头马路易十三、轩尼诗李察、帕图斯、拉菲、麦卡伦、麦瑞泰基、萨凯帕朗姆酒、唐·培里侬香槟王、巴黎之花，全球十大跑车品牌：劳斯莱斯、帕格尼、世爵、布加迪威龙、阿斯顿·马丁、玛莎拉蒂、兰博基尼、法拉利、宾利、科尼赛克。欧洲品牌赢得消费者青睐应归功于高品质的欧洲创新文化。

形成欧洲创新文化模式的四个原因：一是工匠精神，工匠精神是欧洲渐进式创新文化的精髓，其指向的制造不仅是严格地按照技术标准和生产要求机械地重复和模仿，更在于按照近乎严苛的技术标准和近乎挑剔的审美标准，以良好的精神驱动和技艺经验，一丝不苟地赋予产品质量和灵魂，体现着对自己生产的产品精雕细琢、精益求精，追求完美和极致的精神理念。二是传承意识，欧洲典型的小作坊加工模式就是师傅带徒弟，这种模式甚至延续到今天的高等教育。师傅带徒弟一直是欧洲大学研究生教育的典型范式。学习、理解、消化、吸收、传承、发展原有技艺成为传统产业发展的源动力。三是诚信主义，诚信主义实际上就是契约精神。欧洲人普遍认为诚信是做人的基本品德。名著《简·爱》中的主人公上学时因为被老师骂“撒谎”而伤心欲绝。这样的社会氛围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由于信息不对称带来的短期市场失灵，赢得了长期的消费者信任和市场份额。试想一下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克洛夫教授所描绘的“柠檬市场”，在一个产品质量完全不对称的二手车市场上，你可能会去购买德国品牌或者德国人出售的汽车。四是政府辅导，通过制定法律法规、制定科技推进计划。鼓励加强产学研合作一直是欧洲国家的历史传统，但这种政府对创新活动的介入仅仅是服务层面，特别是主要介入科学研究，而技术创新则是让渡给企业和市场。具有悠久历史的欧洲创新记分牌就是欧盟国家对创新指标体系和权重的系统理解和诠释。

东亚模式，跟踪性创新文化代表，创新文化特征：模仿性、和谐性、递进性、保守性。世界银行《东亚经济发展报告（2006）》首次提出“中等收入陷阱”概念，认为：“鲜有中等收入的经济体能够成功跻身为高收入国家。这些国家往往会陷入经济增长的停滞期，既无法在工资方面与低收入国家竞争，又无法在尖端技术研制方面与富裕国家竞争。”半个世纪以来，全世界100多个国家和地区中只有十几个国家和地区（相当于总数的13%左右）从中等收入迈进高收入。在为数不多的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国家和地区中，20世纪60年代开始，亚洲的韩国、新加坡、中国台湾、中国香港“亚洲四小龙”表现尤其出色。假如加上本世纪以来一直保持经济增长速度世界冠军的中国大陆，则占全球经济总量五分之一的以中日韩为代表的东亚模式成为当今全球经济表现最为靓丽的风景线之一。

形成东亚创新文化模式的四个原因：一是推陈出新，崇文重教是东亚地区的传统，接受教育是东亚家庭的根本原则。从古代佛经到近现代西方科学技术，世界最流行的新事物在东亚都能与传统得到最快的结合。世界古代文明在亚欧、拉美大地兴废交替，唯有这一种古代文明至今保留下来，“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二是吃苦耐劳，勤奋敬业是东亚地区人民的品德，传统文化中根深蒂固的成就取向和责任感对东亚的创新文化来说尤为重要。东亚工人的平均月工作时间一直是世界上最长的，休假时间也是最少的。东亚人民勤奋敬业的这一传统是在任何时代处于领先地位的资本。因此，20世纪中东亚地区出现了世界最集中的制造业地区与科技工业园区。三是和谐社会，注重内求团结和外求发展的东亚传统文化符合现代市场经济所必须的创新网络化要求。除了注重人与人之间的团结互助之外，东亚企业之间也有着强烈的社会大协作的观念，他们一直比较重视通过企业外部力量进行合作创新，重视与供应商、用户之间组成协作创新的网络，形成复杂产品创新的社会体系。四是政府引领，与美国模式、欧洲模式相比，东亚创新文化中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政府在创新活动中的引领作用。以大学的《产业经济学》经典教科书为例，欧美大学教科书核心内容是产业组织理论，主要研究企业之间的竞争关系、市场结构、市场行为、市场绩效，而公共政策仅仅是结论性的配角。而东亚有关国家，除产业组织理论外，产业政策占据同样核心内容，涉及产业规划、产业布局、主导产业、科技创新政策等多方面。这背后应该源于东西方国家对创新文化的理解。东亚国家认为，强势政府是创新文化中必不可少的关键因素，且有助于实施产业政策。其背后最根本原因是儒家文化等级制度在东亚文化中的灵魂地位。从经济学原理的角度理解，市场机制会在公共产品、外部性和垄断市场等方面产生市场失灵，这时政府就有责任去弥补市场机制的缺陷，而在经济转型和社会变革时期往往市场失灵尤其突出。这从一个侧面解释了东亚地区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比例相对其他地区要高很多的原因。

三、发展中国创新文化

创新文化深入人们大脑和骨髓，时时刻刻体现在不同国家、地区人群的一举一动和言谈话语中。就像美国畅销书作家、创新文化的传播和实践者乔伊斯·威考夫（Joyce Wyckoff）所言：“创新文化可以改变，但是很难，需要很长时间的努力。” 单凭深厚的历史与传统文化的积淀，不足以在今天建立起自信的创新文化。同样，单凭全盘引进现代西方创新文化，也终究难免产生逾淮为枳之忧。我们迫切要做的，正是发掘、阐释并传播中国传统创新文化的优秀成分，通过将它与当代精神相结合，海纳百川、兼收并蓄世界先进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创新因素，塑造自信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创新文化。这需要从居民、企业、政府三方面入手。

树立多元融合意识，培育创新文化氛围。一是树立社会公众的科学意识。只有当创新文化能够被社会所承认时，它才能不断发展并得到普及。需要注重提高公众意识，鼓励大众接受科学与技术，并刺激消费者对技术创新的需求，尤其是鼓励敢于质疑的科学传统。鼓励创新、创业、创造，包容个性与失败，勤奋务实，精益求精，追求卓越的文化。二是树立社会公众的诚信意识。诚信意识是现代市场经济的重要基石。然而，“三角债”、假货猖獗、食品安全、虚假广告等大量失信事件充满了我们的现实社会。实际上，诚信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是中华民族共同的心理归趋。孟子说：“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因此，需要我们继承和发展。三是树立社会公众的知识产权意识。无论是开拓性创新文化的美国模式，还是工匠性创新文化的欧洲模式，知识产权意识是其创新文化的核心价值观。树立全社会的知识产权意识，对于跟踪性创新文化的东亚模式长期发展尤其重要。一方面，这些地区的创新一直以学习模仿为主；另一方面，东亚儒家文化的等级层次观念一定程度上有悖于知识产权意识。新加坡确立“重视教育、人才立国”为基本国策，综合竞争力位居全球前列，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范例。四是树立社会公众的质量意识。需要继承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独具匠心”等工匠精神，通过标杆引领、品牌带动、技术支撑、质量驱动等质量发展激励机制，全面提升产品质量，树立全社会的质量意识，为“中国制造”正名。

明确供给侧改革方向，优化创新文化环境。一是要着力提升现有产业，通过加快技术升级、推进装备提档、加快工业企业与互联网的嫁接融合、积极推进制造业服务化，加快中低端产业向中高端提升，通过占领技术制高点、扩大品牌影响力、掌握标准制定权，推动中高端产业向高端发展。二是要大力培育新的增长点，推动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茁壮成长，加大对高端产业的引进力度，优化投资结构、政府扶持政策和发展环境。三是要激发企业活力，要稳预期，引导广大企业坚定信心，宣传企业典型，弘扬企业家精神。要强化问题导向降低企业运行成本，让企业能有切身感受。

找准服务型政府定位，完善创新文化制度。一是准确把握政府与市场关系。一方面，明确政府在创新文化建设中重心应在科学侧而非技术侧，即重点支持以非盈利为目的的基础研究而非以盈利为目标的技术开发；另一方面，明确政府在创新文化建设中重心应在供给侧而非需求侧，即需要各级政府建立支持激励创新和创业的体制机制、稳定的宏观经济环境和法治化的市场体系，而非确定技术攻关的内容、确定技术路线、甚至去给企业许多补贴。二是保证适度竞争的市场结构。市场结构分为四种类型：完全竞争、垄断竞争、寡头垄断和完全垄断。按照产业经济学中的“熊彼特假说”和“马歇尔冲突”原理，创新和市场竞争之间存在一个倒U型关系，企业太垄断会阻碍别人的创新，但是竞争太激烈了又会阻碍了创新。因此，保证适度竞争的市场结构是有利于创新的理想结构。当前中国市场结构主要由完全垄断的大型国企和过度竞争、完全竞争的中小型民营企业构成，所以整个市场结构不利于创新。因此，需要通过一定的政策法规调整这种结构。□

责任编辑：汤建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