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丘之前

叶倾城

如果让你重回大学时代，你会怎么样度过四年？

我得到的第一个答案就是：好好学习。

我有些朋友毕业于曾经名震天下的黄冈中学，小学中学十二年，完全以高考为目标，顺利考上北大清华武大浙大……而后，就像鱼儿摆脱金钩去，突然间，四大皆空：没有老师的循循善诱，没有十二道金牌般纷纷撒下来的卷子，没有家长的耳提面命，自由来得太猛烈，他们像从死囚牢里逃脱升天的人，适应不来。图书馆里书那么多，从何看起？索性就算了；选修课那么多，怎么遴选？随便挑个吧；天天都有讲座，个个社团都在招人，一烦一懒，就这么着吧。最后发现，已经浪费了一生中最珍贵、最不会重来的四年时光。

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这么好的资源，无数专业人士近在咫尺；这么浩瀚的时间，不用打卡，没有琐事缠身，不用考虑经济。二十上下，心智相对成熟，终于有了理解力，而衰退尚未来到，记忆力仍在巅峰。这个年纪的教育是打基础，像金字塔一样。

没事，大学所教的一切知识，将来也许都是用不着的——你什么时候看到过任何一座高楼大厦的地基？但是，地基越广阔，你这一生的建筑就能越高；地基如果只窄窄一线，你无论怎么拼命往上堆砌都没用。

另一个十分接近略有区别的答案是：学你想学的一切。无论是吉他、游泳、开车、画画、潜水……总之，如果你曾觉得这些是你的梦想，现在可以着手了。别再抱怨父母逼你高分低能，别幻想身在美国你会多才多艺。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次好的时间就是现在。如果你说：大学功课也挺多，没时间呀……这只证明你没上过班也没持过家。只打过疫苗的人，会认为那就是天下的痛中之痛。

只有一个朋友说：他会好好地恋一场爱。又一想，苦笑：可能还是做不到。他是医学博士，从进入校园到终于能够拿起手术刀，耗了近三十年。他说：从上了大学，就没在十二点之前睡过觉。

我问：后悔吗？他说：不。

捱不过这个强度的同学，都被淘汰。他很庆幸自己撑过来了。

有趣的是，关于第二个答案，性别开始彰显它微妙的不同。

一半女士说：学有余力的话，一定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

十七八岁，芳心可可，异性的眼神、同性无意的几句话，可以建立你的自尊，也可能摧毁你的自信。如果青春期不曾美丽过，这一生至多只能是优雅、气质、得体——却再难见到小男生眼中的一闪，那是草原上滚过的球状闪电，全无来由，会燃起熊熊烈火。

另一半女士说：不急着恋爱。

不是牵过手就是一辈子，不要把第一个人当作唯一一个。多交往几个男孩子，他们都是你的模拟试卷，而你的爱情高考，还远在天边。

而男人的答案则围绕在同一个方向：赚钱。创业。在核心期刊发表论文。

也是，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

我疑心我的小型问卷不够准确，因为很明显，人到中年，人与人因地域、阶层、性格……做了划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的朋友，我朋友的朋友，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这相似性，让我们结为了一个朋友圈。

但这个圈子，也是大部分家长会希望孩子们成为的圈子：读过大学，有一份稳定工作或者一技之长，少有大富大贵，但至少自食其力。

元旦时候，我和家人一道看跨年演唱会，我年轻时候的男神李宗盛出场唱了一首《山丘》，小满说：“不知道歌词是什么意思。”

我便娓娓向她解释：“在你的年纪，高考对你来说，就是生命中的最高峰，翻过了你骄傲，你觉得你有资格沾沾自喜了。但真的站到山顶上，你会发现，山外有山，你脚下的只是个小山丘，你面前的才是真正的崇山峻岭。高考算什么呀，以后还有考研、求职、恋爱、事业……好多好多座山丘。”

所以，在越过山丘之前，我愿意先告诉你们：并不是考上大学就万事大吉。越过山丘，无人再为你们鼓掌喝彩，山丘之后，在等待的，只有曲折的山路，时晴时雨的天气，不动声色又铁面无私的命运，而这，就叫做人生。

（编辑：李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