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果沟驻村日记（组诗）

洪孟春

我只想每天写一首诗，纪念在昌果沟驻村的这些时日。

—— 题记

错 过

我刚刚来，你执意要走

昌果沟的百顷良田

留不住一只漂泊的雁

等你回时，我却已归去

这一度大好的春秋

竟是一场注定的错过

要不，再盘桓几日

等那春风，把酒煮得更热一些

等那杨柳，把舞跳得更熟一些

我一定走出这三十里长沟

为你，壮行

春之恋

春天无孔不入，已于

昨夜子时，潜入昌果

今日黎明，爬上柳梢

日上三竿的时候

钻进了母牛的怀里

此刻，将近正午

有一头刚刚俘获爱情的公牛

笑得呲牙咧嘴

他把满心的欢喜撒在田野上

那神态，比春风还得意

那脚步，比马蹄还疾

风与沙的较量

黄沙肆虐，像癌细胞

扩散在春风里

一对生死冤家，形影不离

春风刚给昌果披上新绿

黄沙急不可耐，随即

用一块块补丁蚕食光鲜

日复一日。昌果患上皮肤病

长一身此起彼伏的牛皮癣

村长的心愿

几十年来，村长心里

装着满沟丘壑

几天以来，我心里

装满了村长的嘱托

防洪，治沙，脱贫，增收

让每一个村民富庶安康

让每一个日子扎西德勒

村长手中的经筒转了一圈又一圈

村长嘴上的香烟吐了一圈又一圈

村长心里的算盘拨了一圈又一圈

身为外援，我跟着村长

在沟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也想了一圈又一圈

最终在众鸟归巢的时刻

与土著的麻雀一起，落入窠臼

鸟们也许睡得很香。我一夜无眠

两棵桃树

一大片桃林只剩两棵

一肚子情愿只剩一厢

即使花开千朵，下自成蹊

也不抵短暂的繁华之后

久久的惆怅

挡不住

魔高一尺的寒冰

挡不住一夜春风

道高一丈的围墙

挡不住一枝红杏

固若金汤的长城

挡不住一声啼哭

笑傲江湖的铮铮铁骨呢

恐怕也挡不住一股流言

只是，我真没想到

沟里那座二百年历史的寺庙

居然也没挡住

庙里那位二十年修行的僧人

在这个春天悄然还俗

新石器遗址

先民已不知去向

留下一大堆零乱的石器

一小撮炭化的青稞

在昌果。岁月的长河泥沙俱下

冲刷出一个被人遗忘的地址

考古的专家一拨接一拨

远道而来，带着粮食和工具

还有女助手，夜以继日

探测，发掘，研讨，考证

召开云里雾里的会议

发表连篇累牍的文章

唉！无所不能的人类

哪一个不是先人的活化石？

不如将发掘的铲，显微的镜

解剖的刀，全部对准自己

深入研究几个常见的课题

比如食，品种越来越多

健康越来越少。比如色

花样越来越多，真情越来越少

谁是凶手

羊结伴回家，失联两头

驴独自进山，剩一副残骸

案件接二连三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村民聚集在村长的院子里

群情激愤，强烈要求辑拿凶手

而且嫌疑十分明确

矛头全部指向经常流窜作案的棕熊

我望着手执刀叉的村民

默然。谁是真正的凶手？

我认为棕熊不是。流离失所的棕熊

也是无辜的，至少是被逼无奈

我服行

我从不与高原较劲

即使是惠风和畅的春天

在昌果，除了不服水土

呼吸困难时，我服气

有气无力时，我服软

头昏脑胀时，我服输

原本没有再世的华佗

没有精神常胜的阿Q

没有专治各种不服的良药

面对自然的法则

我满怀敬畏，真心服行

海拔最高的牵挂

我已在昌果

在四千三百米的山腰

留下今生海拔最高的牵挂

牵挂一座低矮的小石屋

牵挂一个寒碜的家

牵挂一位年近七旬的老汉

和他卧病多年的女人

牵挂他们十六岁的儿子

寄读客家，每天做一份

又一份似是而非的答案

牵挂那几头焦虑的牛

饥肠辘辘，等候姗姗来迟的春风

牵挂那条不厌家贫的狗

坚守在门洞里，忠贞不二

牵挂那两只毗邻而居的喜鹊

千万别搬家。期待有一天

你们觅食归来，捎回

一个金榜题名的口讯

能让我心头一热

放下这万水千山的牵挂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