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请你提

马尚龙

一位中年先生和一位青年才俊在一起，说到了保健品的广告，两人轻蔑一笑，不是笑这类广告，这类保健品，倒是在笑真有老人会相信这种东西。倏忽间，中年男人对青年才俊说，如果我有一天也相信了这种东西，你一定要提醒我。青年才俊问，提醒你什么？中年先生说，你要提醒我，多少年之前，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曾经狠狠抨击过这种东西都是骗人的，狠狠地看不起买保健品的人，你要提醒我自己说过的话。

青年才俊仍旧不解，那时候你为什么不会提醒自己呢？中年先生说，那时候的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很有可能已经把保健品当作了活命的哲学。当下迷恋保健品的老人，年轻一点的时候，很可能也是不屑一顾这种东西的。就像你，十几年前对生活的好与恶，潜移默化地也变化了很多。是啊是啊，青年才俊也承认，我以前除了要旅游，一年四季从不关心天气预报的，现在看天气预报已经是习惯了。

人真有点可怜，会淡忘自己的旦旦信誓。也许有永远坚守精神信念的人，却没有终身不改生活好恶的人。并不是这个人蓄意改变自己的主张，只是不知不觉地在日积月累的年龄跑道上转弯，在辈分的递进中更迭了自己的过往，再自信固执的人也是如此。

听闻过不少两代人之间的生活理念之争。做婆婆的说，一定要给孩子多穿一点，手都冰冰冷了；媳妇却是阳奉阴违，甚至不以为然。其实二三十年前，如今的婆婆当年的媳妇，也曾经经历过与她的婆婆同样性质的战争。做父亲的不满意儿子的生活习惯和好高骛远，儿子只是慑于父亲的家长地位没有明显反抗，心里几乎愤愤然。其实二三十年前，父亲也曾经对自己的父亲同样愤愤然过。当年的小媳妇，心里在鄙夷婆婆的观念陈旧时，也想过将来自己一定不会这般陈旧，当年的儿子也曾经发誓，将来我当老子了，一定平等对待自己的儿子。

这样的明争暗斗，不仅可以追溯到久远，也可以推演到将来。当下的小媳妇二三十年后，又会重复被她埋怨复埋怨的婆婆，而被她的媳妇埋怨；当下的儿子心里在向父亲的权威挑战，几十年后，他也早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人，一阵温柔的恩怨和婉转的情仇之后，很像是田径场上的对手，争先恐后，兜的是同一个圈子。或许田径场越来越先进了，或许争斗的方式越来越文明了，但是同一个圈子的兜，依旧。

生理决定了心理，年龄决定了态度，辈分决定了差异。到了青春期的某一天，突然喜欢流行音乐了；到了中年的某一天，突然开始喜欢戏剧了；到了老年的某一天，突然看不得接吻的镜头了。当一个人心里冒出了保健品概念的时候，是他的生理和年龄在幕后指使。真的可以用提醒的方式来唤起曾经的鄙夷？那是开玩笑了。那时候，这位先生忘记的不是曾经的好恶，而是记忆中根本就没有请后生提醒过。

（摘自《青年报》 图/高加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