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闪电,短篇的刀,长篇的山峰

2016-08-24 06:47邱华栋
长江丛刊 2016年19期
关键词:短篇小说小说历史

邱华栋



特稿

诗的闪电,短篇的刀,长篇的山峰

邱华栋

我从中学生时代就开始写诗,是1980年代的校园诗人。去年,我出版了诗集《光谱》,今年6月将出版我的截句诗集《闪电》。为什么我要一直坚持写诗?因为诗是语言的黄金和闪电,写诗总是能够锤炼语言。后来我主要写小说了,诗歌很少发表和出版。早年,我出版过两三本薄薄的诗集,《从火到水》《花朵与岩石》等等,收录了早年的诗歌。还有后来出版的《光之变》,以及我自己印的两册诗集《情为何》《石油史》。

我写诗开始得很早。我的诗歌写作是从十四、五岁的时候开始写诗的。除去唐诗宋词对我的早期影响,现代汉语诗对我最早发生影响的,应该是“新边塞诗群”的昌耀、杨牧、周涛、章德益、张子选们。我当时还在新疆上中学,能够读到的《绿风》诗刊,是我的最爱。这家诗刊出版了一册“西部诗人十六家”。是我翻烂了了的书。我正好上高中,每天面对遥远的天山雪峰的身影,读着西部诗人的作品,感觉他们距离我很近,比唐诗宋词近,我就开始写一些新的西部边塞诗。接着,我读到了“朦胧诗群”诗人们的作品,对北岛、杨炼、顾城、舒婷们非常喜欢。上了大学之后,我广泛阅读了现代汉语白话诗人们的作品,对胡适、卞之琳、冯至、闻一多、郭沫若、朱湘、李金发、徐志摩、戴望舒、穆旦、王独清、艾青等诗人都有研读,因为大学开的课程,就有关于他们的研究。上大学之后,写诗就更多了。当时,武汉各个大学的校园诗歌活动非常热闹,武汉大学有出诗人的传统,像王家新、高伐林、林白、华姿、洪烛、李少君、吴晓等,都是我前面出来的诗人。

在大学里,我开始接触到更多的翻译诗,读来读去,最喜欢的诗歌流派,还是“超现实主义”诗歌。“超现实主义”诗歌从法国发端,后来在世界各国都有杰出诗人出现。这一流派或者说有点儿这个流派风格痕迹、受到这一流派影响的诗人很多,数不胜数。几乎每个诗人,我都喜欢。不再列举那些群星灿烂的名字了。我还搜集了很多翻译诗集。翻译过来的诗当然也是诗,“诗是不能被翻译的东西”这句话,我觉得是错误的。假如你有诗心,读翻译过来的诗,你甚至还可以还原到原诗的原本表达中。这是我自己的体会。

大学毕业之后,我在很多年里,当杂志社、报社、出版社的编辑,诗歌写得少了,但从没有停止,我对与我共时空的当代汉语诗歌的写作,是世界诗坛的发展,随时都在关注。这一点,在我的写作中,也能看到各种的影响和呼应。我觉得今天是一个能够写出好诗的年代,因为参照系非常丰富,从古到今,从中到外,那些开放的诗歌体系,你都是可以学习的,也都是可以激发出自己的状态的,所以,诗人不要埋怨别人,写不出来好诗,就怪你自己。

现在,我为什么还在写诗呢?首先在于,写诗、读诗,能够保持对语言的敏感。人在呀呀学语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语言的魔力。诗就是这样,我开始接触文学就是从诗歌开始的,因为,诗歌是语言中的黄金。诗的特殊性在于浓缩。浓缩到了无法稀释的就是诗。我总是在早晨起床后和晚上睡觉前读诗,以保持我对语言的警觉。我希望我的小说有诗歌语言的精微、锋利、雄浑和穿透力。诗歌和小说的关系是这样的:伟大的诗篇和伟大的小说,只要都是足够好,最终会在一个高点上相遇。

2016年的某日,我认识二十多年的老朋友蒋一谈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参加这一套“截句”诗集丛书,我犹豫了一下,和他讨论了20多分钟,还有些争论,最后,我还是答应了。为什么我还犹豫了一下呢?因为,这几年,我在闲暇时间里,在写一本短诗集《汉简:一二三四》,没有写完。也就是说,我也在默默地写着短诗。我的这本《汉简:一二三四》一共有1234行,每一首诗是1到4行,最短1行,最长4行。每一首诗都有题目,分为三辑:“风”“禅”“露”。“风”的部分,是国风,就是时下的一些社会事件和新闻事件的诗歌截取,“禅”的部分是一些生活禅诗,“露”的部分关涉到爱这个主题,撷取爱的露珠的意思,我的《汉简:一二三四》这本诗集就打算这么构成。可由于工作繁忙,诗集的进度很慢,只完成了三分之一的样子。忽然,蒋一谈的《截句》横空出世,在2015年的下半年搅动了诗坛,他那本《截句》获得了很多的关注,销量也很大,可以说是很成功的尝试。蒋一谈在短篇小说写作上成绩斐然,他根据李小龙的截拳道悟到了诗也可以写成“截句”的想法,完全是他自己的首创,这一点,我是特别佩服的。

在人类诗歌的长河里,短诗在各个语言的文学中,都有很好的形式表达。古代中国有五绝,古代波斯有鲁拜,日本有俳句,现当代诗人中很多人都有写短诗的经历。比如,墨西哥大诗人帕斯在印度当大使期间,写了不少带有东方禅意的短诗,收在了他的诗集《东山坡》里。此外,还有很多现代诗人都有短诗写作的探索。但将短诗写作推向瞬间生成,不要题目,以“截句”来命名,是蒋一谈的发明。“截句”,则强调的是瞬间发生的句子,最好不要有题目,这一观念,最终使我同意了。因此,我写下了《闪电》这本诗集。在这本诗集里,瞬间生成诗句,是最主要的特征。但一首首读下来,我感觉,还是有着“风”“禅”“露”的观念和感觉,这些截句中,有国风,有禅意,也有爱。因为,这是我这一阶段的诗歌表达最关心的。我写的,还是我自己的截句。是蒋一谈让我参加了这次有趣的尝试。

“我梦见黄金在天上舞蹈”,这是多么好的一句诗,我拿来作为我写诗的座右铭,表达我追求自我超越和冶炼语言黄金的心情。

《光谱》

再来说说写短篇小说的感觉。我觉得短篇小说在于它的锋利如匕首,短小精悍。上海文艺出版社新近推出我的两部短篇集《十一种想象》和《十三种情态》,分别是历史小说集和当代题材的短篇集。:我一直喜欢写短篇小说,到现在已经写了160多篇了。

我小时候在武术队训练了六年。练武术的人都知道一句话:“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说的是长有长的特点、好处,短有短的优势和长处。短篇小说,因其短,因此是很“险”的。险,可以是惊险、险峻、险恶、天险、险峰、险棋、险要、险胜等等。可见,短篇小说,虽然篇幅有限,但是却可以做到出奇制胜,做到以短胜长,以险胜出。我写短篇小说,也有快三十年了。最早的一个短篇小说《永远的记忆》写于一九八四年,那年我十四、五岁,写的是一种感觉和心理状态,很短,现在看来应该算小小说,也就两千多字。很快,我进入到大学之后,写了关于少年记忆的系列短篇,这个系列的小说不长,每篇大都在六、七千字,一般都有一个符号和象征物作为小说的核心,比如《风车之乡》里面一定有个风车,《雪灾之年》里一定有一场大雪加一次飞碟爆炸,《塔》里面也一定会有一座象征很多东西的塔存在。这些小说表达的,也都是关于青春期成长和窥探世界的那种惶惑、烦恼和神秘感。

每次写短篇小说,我都把结尾想好了,因此,短篇小说的写作,对于我很像是百米冲刺——向着预先设定好的结尾狂奔。因此,语调,语速,故事和人物的纠葛都需要紧密、简单和迅速。从大学里毕业后来到北京,我感受到城市的巨大张力在我的精神世界里的投射,于是,大概花了七八年,我写了《时装人》系列小说,这些短篇的篇幅也不长,每篇都有一个诗歌意象在里面,比如《重现的河马》里面有河马,《刺杀金枪鱼》里面有金枪鱼,《时装人》里面有时装人和大猩猩,而《蜘蛛人》里出现了城市蜘蛛人。这些短篇都有诗意的追寻和城市异化带来的那种变形,小说故事本身不是写实的,而是写意的,写感觉、象征和异化的,并带有成长后期的那种苍茫感和对城市环境的符号化抽象。

我写短篇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图谱式的多重、多角度、多次地进行某个主题或者对象的书写。2000年之后,我写了《社区人》系列短篇,分为《来自生活的威胁》与《可供消费的人生》两个集子出版,一共六十篇。这个系列的短篇小说,每篇篇幅增加到了八、九千字,大部分是写实的,都有完整的故事和相对多面的人物,少了很多意象、象征、符号、诗意,多了写实、人物、故事、场景等等,我是向回走了一点,写实的能力增加了。六十篇小说里,现在看来有些不错的短篇,比如《里面全是玻璃的河》《月亮的朋友》《离同居》《寻爱的一天》《笑场》《玛格丽特的气味》等等,写出了新的都市人的生活侧面和精神投射。

二零一零年到现在,我写了两个短篇集:《十一种想象》和《十三种情态》。《十三种情态》是十三篇与当代情感、婚姻、家庭、外遇、恋爱有关的短篇小说。这些小说的题目都只有两个字:《降落》《龙袍》《云柜》《墨脱》《入迷》《禅修》等等,每个短篇的篇幅在一万五千字左右。

我写短篇小说,从二十多年前的一、两千字,写到了如今的一万五千字左右。我也在思考为什么我经历了这么久,才把小说写到了一万五千字。我觉得,对于我来说,如何写短篇小说,一直有一个“多”和“少”的问题。一万五千字的短篇,时间的跨度,人物的命运跌宕,都有很大的空间感。比如,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说,是“少”的胜利。我觉得他的简约和“少”,是将一条鱼变成了鱼骨头端了上来,让你在阅读的时候,通过个人的生活体验和想象力,去恢复鱼骨头身上的肉——去自行还原其省略的部分,去自己增添他的作品的“多”。这对读者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因此,显得非常风格化。但雷蒙德.卡佛不是我很喜欢的短篇小说家,因为“少”使他显得拘谨,小气。我还是喜欢骨肉分配均匀的短篇小说,比如约翰.厄普代克和约翰.契弗、铁凝、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莫言、艾丽斯.芒罗的短篇小说,他们是我最喜欢的、将“多”和“少”处理得非常好的短篇小说大家。所以,写短篇小说就应该在其篇幅短的地方做长文章,在多和少之间多加体悟。

我写短篇不是主题先行,还是模糊的,是逐渐清晰的。我写这个系列短篇,起先是题目先涌出来,然后一点点的,内容出现了,是小说的题目召唤来的。整个系列,题目都是两个字:《心霾》《墨脱》《溺水》《降落》《入迷》《十渡》《大叔》《龙袍》《云柜》《蒸锅》《开盘》《闭关》等等。小说的题目是进入小说的钥匙,没有题目的召唤,故事,人物,场景,甚至是叙事的语调,都不会出现。我是持续书写城市生活的小说家,假如来概括这篇小说的风貌,我想说,小说写的是日常生活,大部分和情感有关,这样的短篇小说,有着一种肉感,比较丰盈。看多了简约派的骨感,我实在是想追求一点肉感和丰满感。

我现在是左手写当代题材的小说,右手就写历史小说,而且数量上差不多等量齐观了。《十一种想象》是历史小说系列,一共十一篇,我取材于各个国家的历史和人物故事,出现的历史人物有成吉思汗、丘处机、韩熙载、玄奘、鱼玄机、李渔、利玛窦、埃及法老图坦卡蒙和他的王后安赫克森阿蒙等等。面对历史展开想象,是我的新尝试。

我平时喜欢读闲书,乱翻书。其中就读了不少历史书。二三十岁的时候,心态比较浮躁,写了不少当下都市题材的小说。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慢慢静下来了,读书也更加杂乱。在阅读历史著作的时候,我时常会萌发写些新历史小说的念头。这本书可以说就是这样一种心态下的产物。因为我不喜欢重复自己,或者说,每次写个小说,总要稍微有些变化,或者题材,或者结构,或者叙述语调等等。十多年下来,我写的历史小说,有几部长篇小说,主要是《中国屏风》系列四部,以近代历史上来到中国的外国人为主角。现在这一本则是十一篇中短篇小说。其中,有三部中篇小说:《长生》《安克赫森阿蒙》《楼兰三叠》,其余八篇是短篇小说。

比如,收在小说集里的《长生》,写的是13世纪初期,丘处机道长正在成为人间新霸主的成吉思汗的召请,不远万里,前往如今的阿富汗兴都库什山下与成吉思汗面见的故事。我在上大学的时候,读了丘处机的一些诗作,非常喜欢,就对这个人物发生了兴趣。何况他又是中国道教的著名人物。因此,才有了《长生》的中篇版和长篇版。其实,假如今后有时间,我还想再把《长生》的小长篇扩展成大一点的长篇,类似吴承恩的《西游记》那样,虚构出丘处机带着十八个弟子,一路上与妖魔鬼怪斗法的故事,这样是不是更有趣呢?

《安克赫森阿蒙》是一篇关于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小说。图坦卡蒙的死因到现在都没有定论,十分神秘。我某年出国,在异乡的宾馆里看电视的时候,看到了一部纪录片,讲的就是考古学家对图坦卡蒙的金字塔进行发掘的情况,后来我又读了几本关于埃及法老的书,有一天兴之所至,就写了这篇小说。

《楼兰三叠》写的是关于楼兰的故事。小说分成三个部分,其中,第一个部分是楼兰毁灭的想象,第二个部分,是斯文.赫定发现楼兰的情况,第三个部分是我本人在去年去楼兰的所见所闻。等于说,这篇小说由历史到现实,由远及近,由想象到今天的这么一个时间的过度。上下穿越了一千多年。

还有几个短篇小说,如《一个西班牙水手在新西班牙的纪闻》、《李渔与花豹》、《鱼玄机》这三篇,是二000年之前就写了的,这一次收入在这里,我又做了详细的修订和改写。这几篇小说的主人公分别是十六世纪的西班牙水手、明末清初的大文人李渔、唐代中期的著名女诗人鱼玄机等等。《瘸子帖木儿死前看到的中国》,讲述了瘸子帖木儿险些对明朝中国发动战争的故事。据历史学家说,假如帖木儿不是碰巧死了的话,明朝将面临最大的一场危机。《玄奘给唐太宗讲的四个故事》取材于《大唐西域记》,我挑选了几个对唐太宗应该有触动的故事,由玄奘亲口讲给了唐太宗听。

《十一种想象》

一切历史小说也都是当代小说,正如克罗齐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我在写这些小说的时候,有意地、尽量去寻找一种历史的声音感和现场感,去绘制一些历史人物的声音和行动的肖像。这可能是我自己的历史小说的观念吧。

比如,我一直很喜欢《韩熙载夜宴图》这幅画,最终,导致了《三幅关于韩熙载的画》的写作。我想象了历史上失传的、关于韩熙载的另外两幅画的情况,以及韩熙载和李煜之间的关系。《色诺芬的动员演说》取材自色诺芬本人的著作《长征记》,色诺芬是古希腊很有名的作家,他的多部作品被翻译成了中文。我一直对希腊罗马时期的历史著作有兴趣,这篇小说不过是随手一写。

《利玛窦的一封信》则是我有一天去北京市委党校,看到利玛窦的墓地之后,产生了写一篇小说的想法,取材于他的《中国札记》和史景迁的研究著作《利玛窦的记忆之宫》。读了这篇小说,你一定会对利玛窦有一个基本的了解。这十一篇小说,于我是一种题材的拓展和大脑的转换,假如能给读者带来一点对历史人物的兴趣和会心的微笑,我觉得就很好了。

假如写短篇小说如同打造锋利的匕首,那么,写长篇小说,犹如攀登高峻的山峰,或者,好的长篇就像耸立在那里的山峰。江苏文艺出版社最近出版了我的长篇小说新作《时间的囚徒》。《时间的囚徒》是一部历史小说,结构严密,时间跨度较大,气势磅礴,显示了作家把握宏阔题材的能力。共分三条线索,分别从父亲的角度,女儿的角度,儿子的角度,讲述了三代法国人,他们都叫菲利普——和中国的故事。

《时间的囚徒》

在我看来,小说的结构和叙事艺术,是一部长篇最重要的地方,我写的历史小说,就是为了寻找一种他者的眼光和内心的声音,为的是描绘出小说主人公的声音的肖像,使他们活起来。

这部小说在叙述上非常有特点,结构严整,叙述语调分成了多个声音,第一代人的故事由第二代人叙述,第二代人的故事由死去女儿的亡灵叙述,第三代人自己叙述,是在脑震荡的情况下的意识流。第一代人的命运主要在几年内展开,第二代人关于中国的回忆持续了七年,而第三代人在1968年巴黎的红五月间,发生了很多故事,则是一个月的事情,这样读者会有一种时间的错落感,从而对时间和时代与个人的关系产生思考。因此,这本书有两种读法,因为是三代人、三条线,你既可以按照我现在的章节顺序阅读,可以感觉到不同时间和时代的差异,感受到历史变换的复杂感受。还有一种读法,就是将三代人的故事跳着读,读第一代人的故事,按照一、四、七、十、十三……的节奏来阅读,读第二代人的故事,就按照二、五、八、十一……的顺序读下去。可能会有不同的感觉。

第一代菲利普是跟随八国联军在1900年来到中国的,参加了对北京庚子之变的使馆解围的战斗,而后留在了中国。第二代菲利普是个中法国混血儿,他在1957年被打成了右派的故事,一直到1964年他因为中法建交,被特别释放到法国。小说的第三条线索,是参加法国1968年红五月的巴黎街头运动的第三代菲利普的活动,爷爷、父亲和儿子,三代法国人对从清末、民国到当代法国社会的回忆、争论和参与,是历史的见证人和参与者。我的朋友,曾旅居英国多年的著名作家虹影说:从西方人心理体验世界,从西方人的角度反观中国--小说自然会冲破藩篱,令人眼界一新!西方作家敢用东方人的视点写小说拍电影,中国作家为什么不能?如果文化理论中有“东方主义”,那么文学创作中也有“东方主义”。邱华栋又在冲锋陷阵,好一场漂亮的叙述战。我想,她说得很准确。

中国加入全球化的历史从1840年的鸦片战争以前,就开始了。络绎不绝的外国人,那些传教士、商人、冒险家和旅行家,还有一些考古学家,纷纷来到了中国,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和对中国的想象,在中国经历了他们一生难忘的岁月。而他们眼睛中的近现代中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这些年,很多外国人在中国的回忆录、亲历记出版了不少,成为我们了解中西方交流史的重要资料。但是,从文学的角度来观察他们,来抒写他们,却是少之又少,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于是,我做了这样的事情。我的《中国屏风》系列长篇小说《贾奈达之城》、《单筒望远镜》、《骑飞鱼的人》《时间的囚徒》,就是以近现代史上外国人在中国的生活经历,来结构的。这几部小说的题材少见,引起了评论界的关注。我让这几部小说的外国人在中国近代史上出现在中国,像镶嵌画一样展现在中国的屏风上,与中国发生了难忘的爱恨情仇。我试图找到更高的坐标系,在全球化语境中,展示文明和文化间的冲突与交融。可以说,这几本小说的确有着独特的审美经验和题材的特殊性,情节也很精彩,至少都是优美凄婉的爱情小说,其次,又达到了一种新历史主义小说的高度。而从西方人心理体验东方世界,从西方人的角度反观中国,我这几部小说冲破了当代汉语小说视野狭窄的藩篱,将一个全新的东西方相遇的历史传奇带给了我们,使大家在历史惊人的一瞥中,看到了世界的真实裂缝。

为了写这部小说,我曾经借出访法国的机会,为了寻找法国“红五月”的踪迹,将“红五月”时期巴黎的一些学生运动发生的主场,比如大学校园、大街、剧院和工厂,都实地看了看,也阅读了几十本关于法国“红五月”的书。这些实地勘察和阅读经验,都化进了这本书里。此前,我的写作,大部分都是“与生命共时空”的文字,写的都是当下的城市生活和内心体验,与个体生命的当代感受有关,但有时候,也想做一些题材的转换和调整。我常常在客厅里打开那四扇屏风,看着屏风上活动的人物,一边喝着葡萄酒或是威士忌,一边观赏,一边还读着那些外国人写的关于中国的书,于是,顺理成章,就有了《中国屏风》系列小说的写作。

《单筒望远镜》《贾奈达之城》《骑飞鱼的人》《时间的囚徒》这四部小说,都依据历史上真实出现的人物,他们都写下了来华的传记或者见闻录,比如,英国人伶俐写的《太平天国亲历记》、英国人普特南.威尔写的《庚子使馆被围记》,英国人戴安娜.安普顿写的《外交官夫人回忆录》等等,都是我这四部小说依据的部分材料。这四部小说的主要人物,分别是几个法国人和英国人。他们也都是欧洲人,在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这百年间,在不同时期,以各种方式,来到了中国。于是,他们个人的命运都与中国发生了密切的联系。

这一历史时期,也是中国作为东方大国,和西方、主要是欧洲国家交往、碰撞最为密切的时期。大清帝国晚期的衰落与西方国家在工业革命之后的蓬勃发展、意气风发与昂扬进取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由此,也展开了中华民族在二十世纪百年里的艰难求索、寻找自我发展道路的曲折奋斗。所以,我写这个系列小说,也是为了探讨中西方国家之间的关系,在那些年里,是如何以个人的命运与中国命运发生了碰撞、了解、纠缠和互相打量。我们可以看到,中国汇入全球化的浪潮,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也经历了漫长和曲折的道路,曙光正在前方。

邱华栋,1969年生于新疆昌吉市,祖籍河南西峡县。16岁开始发表作品,并编辑校园《蓝星》诗报。18岁出版第一部小说集,被武汉大学中文系免试破格录取。1992年大学毕业,先后担任《中华工商时报》文化版副主编、《青年文学》杂志主编、《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2015年后调任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担任副院长。在职研究生学历,文学博士。

著有有长篇小说10多部,分为两个系列:一个是描写当代北京城市生活变化的《夜晚的诺言》《白昼的躁动》《正午的供词》《花儿与黎明》《教授》,一个是系列历史小说,包括描写近代以来西方人在中国的活动的系列长篇小说《中国屏风》(《单筒望远镜》《骑飞鱼的人》《贾奈达之城》《时间的囚徒》),以及描写成吉思汗在中亚和中国著名道人丘处机会面的历史小说《长生》。另外,他还创作有中篇小说《手上的星光》《楼兰三叠》等30部,以及短篇小说《社区人》、《时装人》、《我在那年夏天的事》几个系列,合记有180多篇。共出版有长篇、中短篇小说集、电影和建筑研究、文学评论集、散文随笔集、游记、诗集等,结集为90多种版本,800多万字。他的多部作品被翻译成日文、韩文、俄文、英文、德文、意大利文、法文和越南文发表和出版。

曾获得了第10届庄重文文学奖、《上海文学》小说奖、《山花》小说奖、北京老舍长篇小说奖提名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优秀编辑奖、茅盾文学奖责任编辑奖状、《小说月报》百花奖优秀编辑奖、萧红小说奖优秀责任编辑奖、郁达夫小说奖优秀编辑奖、人人文学网年度作家奖等二十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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