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树:在黑暗的低谷里闪闪发光

2016-08-27 07:00木亦
中国青年 2016年13期
关键词:速录铁树读书

文-木亦

铁树:在黑暗的低谷里闪闪发光

文-木亦

那个黑暗茫茫无际,不知道哪里会是终点。他该如何走下去?

这是我经历最特殊的一次采访。

采访对象叫铁树。采访之前,他问我,你知道我的身体情况吗?我说了解一些。但直到见到了他本人,我才懂他的意思。

三年前,铁树患上了病毒性脑炎,小脑神经因之受损,身体失去协调,肌张力过高,使得他全身肌肉紧张,就连眉毛都变成了“张飞眉”。

医学上把这种情况叫做“共济失调”。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当你伸出一只手或者一根手指头,绷紧肌肉,十分钟之内,你尚可忍受,但一个小时之后你肯定就受不了了。而铁树,从头到脚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无论吃饭睡觉、看书打字,都处于紧张的状态。三年了,他一直是这个样子,每一分每一秒。

从两年前开始,他已经不能说话。

所以,采访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的:我与他在客厅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餐桌。我提出问题,他用手指在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答案。

黑暗就这么突如其来

生病之前,铁树是一名奔走在京城各类活动现场的高级速录师,一分钟至少可以打300个字。他从小就爱读书,知识面广,跟谁都能聊上几句。这个典型的北京人,豪爽、仗义、对谁都热情,跟谁都能交上朋友,朋友碰上什么麻烦事或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不能袖手旁观。

19岁从学校毕业进入法院成为合同制书记员,那是2001年,他的月收入700元。之后的三年,他和其他两名同事连着拿了三届北京市法院系统书记员业务比赛团体第一,并于2003年几乎包揽了所有单项奖。但是,2004年合同期满他没有续签,离开法院,进入一家公司作高级速录师,开始一种新的职业生活。

2005年,他得到了速录全国“两会”的工作机会,总理政府工作报告和“两会”新闻发布会不可能提前给你任何资料,而且不能出错。这对于一个23岁的年轻人来说,压力可想而知。但是他一个人独立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两个多小时的直播,一字不错。他打完,直播间的所有领导、记者起立为他鼓掌。

之后他成立了自己的速录公司,十一年间,他从零开始,让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广播电台、《读库》等企事业单位成为了他的客户。

做速录师的同时,他还担任过一家外企公关公司的短期项目经理;做过代驾公司合伙人;帮一家公司组织演唱会,给主办方省了十万。爱读书的他,组织过一个线下读书活动,被日本NHK电视台采访报道。那期节目的采访对象中,除了他,还有翻译家林少华和主持人田源。

他在“该好好上学的时候好好上学,该好好读书的时候好好读书,然后好好工作、好好恋爱、好好结婚。困难有,基本努力都能过去,没遇过什么大挫折。”

父母谈到他以前的工作成绩,他在旁一听,咧着嘴笑,脸上洋溢着满满的成就感,与他因为肌张力过高而略微变形的脸,显得有些不相衬。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让铁树的生活彻底翻转。

2013年6月,铁树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在北京宣武医院,他被诊断为病毒性脑炎,原因可能是一个月前的一次感冒,病毒没有清理干净。

三年来,看病成为了他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父母带着他奔走于北京大大小小的医院,中医、西医,公立、私立,走了十几家——不过,效果并没有想象中的理想。

他全身肌肉紧绷,坐着不动也会因为肌肉紧张而大汗淋漓,走路不协调,发展到一个人哪儿也去不了。以前对他来说驾轻就熟的工作,现在成了巨大的挑战。他曾经一分钟能够速录300个字,而且稿子质量高,错误率控制在千分之二三。现在,他的手指失去了控制,高级速录师已经成为过去。他表达欲强烈,又见多识广,曾经是朋友眼中的话痨,而现在,纵然心里有说不完的话,却无法说出口。

对铁树打击最大的还不是病痛带来的折磨,而是妻子的离开。从宣武医院出院后不久,妻子便向铁树提出了离婚。两人沟通了半年多时间,最终于2014年3月协议离婚。

从那之后,曾经的话痨便说不出话了。医生认为,不能说话的原因是“伤心过度,五脏俱损。”

“这个黑暗茫茫无际,不知道哪里会是终点,而且只能是我一个人走。”他一度茫然无措。

任何时候,生命都有那个选项

生病之后,父母就把铁树接到了家中,带着他辗转求医,照顾他的日常起居,给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但也让他感到愧疚,“我真恨我自己!34岁了正是要在父母膝前尽孝的时候,我却还要父母为我操心费神,照顾我,真是不应该啊!”

二老跟铁树说,我们都有退休工资,管你基本的生活没有问题。但铁树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啃老。”

铁树告诉自己,不管命运如何,生命都有一个选项叫做“好好活着”,叫“珍惜生命“,叫“做最好的自己”,叫“诗意干净地生活”。

生活没有把他打倒。“我可能没有想得那么坚强,但我不是个软弱的人。就好像我从不抱怨,我会跳过沮丧、怀疑的程序而直接想解决方法。”

想到以后可能不能做速录,铁树开始谋划怎么挣钱养活自己。他觉得“如果真豁出去,这年头想饿死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设想过找个背风的公交车站,出摊卖煎饼,或者租个临街的小门脸,卖油条、豆腐脑。为此,他还跟小区卖油条的老王两口子认认真真的聊过。他计算着,一天卖上两三百根油条,加上糖油饼、豆腐脑,一个月就可以有四五千的收入,温饱无忧。

所幸,生活并没有把他逼到那一步。

几年来,铁树积累的许多老客户早已和他成为了朋友。生病后,他在朋友圈每天记录自己的治疗状况和生活状态,让很多老客户深受感动。在铁树的经营下,公司的速录业务不仅没有缩小,反而扩大了三倍。公司下面有了更多的高级速录师,还组成了校对工作组。对铁树本人而言,这只是业务架构的改变,他虽然不能亲自上手速录了,但仍然坚持要对稿子的质量进行把控。

去年,公司还开辟了三个新的领域:第一次给大电影做字幕;给某互联网巨头做速录;给话剧讲座做现场速录。而与人民大学、《读库》的合作关系已经保持了十多年。同时,借助一个公关公司,他们还顺利拿到了美国沃顿商学院、法国PPR集团以及中石化的速录业务。

刚开始做速录的时候,他的名片上印着莎士比亚的名句“我们的品质如斯,亦如梦之卓绝”,现在,虽然身体状态大不如前,没法像以前那样给人发名片,但是铁树做速录的初衷未改。

他用自己的坚强与隐忍实践“不啃老”的承诺。

“京威(铁树真名李京威),现在是你的低谷啊!”一位上海的速录同行曾对他说,但铁树说:“是的,但是,你知道吗?就算是低谷,我也会过得闪闪发光。”

你可以认命,也可以“不认命”

之前有朋友问他,如果没有得病,生活会是什么样。铁树回答:“生命中没什么‘如果’,所以此问无解。”他告诉自己要活在当下。不管之前,不问未来,专注现在,就是活在当下。

现在,铁树大部分时间呆在家中,吃饭、锻炼、吃药、看书,通过微信与客户进行业务沟通,给速录师分配任务。周而复始。

生病以来经历的离散,让他重新咀嚼人情冷暖,“我知道了什么是爱,什么叫散,什么是温暖,哪个叫难过。我也知道什么是父母,什么叫爱人,什么是朋友。”

生病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改变——这也许就是他的命,他说。但他认为,有时,你需要认命,有时,你不能认命。

他接受命运给他安排,深居简出,休养生息,努力读书学习,完善自己。家中有几千册图书,还有朋友经常给他寄书,他大部分的时间与书为伴,卧室里床上、沙发上、书桌上都凌乱地放着各种书。

这是他的认命。

两年前开始,他不能说话了,但却坚持不学手语。“我不相信自己永远都说不了话”。

他说,要突破几乎所有的限制,拥有更大块的时间,更专注的精神,获得更完整和充分的自我意识,再去影响其他人。

母亲指着铁树身上发旧的印有“狮子会”图案的T恤衫告诉记者,铁树想要等到身体状况好一点的时候,参加“狮子会”,正己助人,参加一些社会服务工作。

采访结束后,铁树坚持要送记者出门,他用不协调的手指解开运动鞋的鞋带,再系上,走出家,他扶着栏杆直接跳过两个台阶,跳到地面上。把记者送到了公交站旁后,跟记者有力的握手,才告别。

这都是他的不认命。

在一篇《人生如棋》的随笔中,铁树写道:“下棋,要一个子一个子来;人生,要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自己的福自己享,自己的苦自己受,大抵如此。”

责任编辑:张斯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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