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一公里外的三封信

2016-08-31 02:17骆瑞生
视野 2016年17期
关键词:黄景邮筒投递

骆瑞生

暗恋者是悲弱的,不能不对之抱着同情。

我读大学的时候,同系里有个男生,长得倒是清秀,但是很害羞,和我友谊不错,常和我去校外的小酒馆喝酒谈天,和我谈天时他又变得滔滔不绝起来。其实得承认他口才不错,见解也很不俗气,只是喝多了酒后,便摆出一副失意的面孔,让我想起清代诗人黄景仁来,不过他到底没有黄景仁那般的才气,所以显得更为苦相。

他那时正暗恋着他班上的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我见过,清秀可人,倒不是多漂亮,但是有一种上海女孩子少有的沉静温婉,我想这个女孩子在气质上是和他相配的,所以他才会迷恋她罢。不过他没勇气,他不知在哪里听人说,外地的男孩子最好不要和上海的女孩子在一起,原因是什么也不知道,反正是记住了。所以显得有点畏首畏尾,不敢明目张胆地喜欢,只能选择暗恋。顶多是在走路时期待和她来个偶遇,上课时尽量坐在她后面,这样好整节课凝视女孩子的背影。

他没怎么和女孩子说过话,就是说了一两句话也是红着脸的,嗫嗫嚅嚅地说不清楚。于是给所有人都留下了害羞的印象,这可是冤杀他了,要是他们能像我一样,就会发现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的。他到底和这个女孩子不熟,半年过去了,也没怎么好好说过话,只有一次他上课迟了,匆匆跑进教室,看到一个空位就坐了上去,没发现旁边坐的就是她。那一节课他都是惴惴不安的,下课后松了一大口气,但是又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很想去挨着她再坐一回。

思念在他的心里郁结,终于让他有了一些勇气,他不得不吐露相思了,但是左想右想不得其法。有时候看旁边的同学都摆脱单身,出双入对了,他就格外羡慕,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和女孩子交往的,怎么才能让女孩子喜欢上自己。他曾经向我苦恼地说过,为什么接近一个女孩子那么难,我回答说,开始都是艰难的。他也许受了我这句话的蛊惑,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个计划,那就是要给那个女孩子写一百封信。他痴想着,写满这么多信,那个女孩子的心肯定会软化的吧。

可是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他没告诉我,要是和我商量,我一定会阻止他的,这个方法不但傻,且丝毫没用处。当我知道这件事情时,他的写信大业已经停止了,于是我得以了解整个过程。

他选择一周写一封信,长长的,然后装入信封里,只写着收信人的信息,不敢将自己的信息写上,因为这样就会暴露自己了,那样就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暗恋者。他的计划是,当信写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女孩子一定会依赖上他,那时再把自己的信息告诉她也不迟。但是我想原因也许不仅于此,还有一个可能是他想保护自己,要是这信被拒了,那么还可以抵赖不是自己写的,那么便不被笑话了。这个猜测我自然不能对他明说。

他写完信后,为了做得真,贴上了邮票,还踩着自行车跑到一公里外的镇上投递在邮筒里。自然他也可以偷懒,直接放在学校门口的邮筒里,抑或是直接放在班级的邮箱里,可是这样太不认真了。他投完第一封信的时候还顺便去看了看海,对着汪洋大海,他兴奋而又伤感,他多多少少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的。

第一封信自然没有回应,这是他预料到的,于是写了第二封信,照例是去镇上投递的。信投递后,他很是慌乱,特别是见到她的时候,他想从她眼睛里看出她是否读了他的信,但是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当第二封信没有丝毫回应时,他变得有些沮丧了,但是却也还兴奋。

有时候他觉得他做的事情是浪漫的,因为看的书,看的电影,大多数都是这样开始的,虽然很悲弱,但犹不失为浪漫,这是他安慰自己的唯一理由了。

却不想第三封信终于有了回应,但是这回应却不是他想象的,那个女孩子在QQ找到了他,直接就问他说:是不是你写给我的信呢?他看到这条信息时,心脏疯狂跳动,这是什么意思呢?她终于发现了吗?可是她怎么发现的呢?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了许久,想打字却又放弃了。于是女孩子的第二条信息也来了,我看了下笔迹,很像是你的笔迹,于是就来问你。他更是仓惶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或许还有点激动,但是女孩子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落入谷底了:要是是你的话,请你别给我写信了,我现在并不想恋爱。这句话像是短短的却锋利的匕首,一下子扎进他的心窝里,他的心一落,就跌碎了。

于是他的写信大业便没进行下去,对她的爱恋也受到了极大打击,虽然还喜欢着,但却一点不敢动了,平时都是尽量远远地躲着的,话自然是不敢说的。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重新变得开心起来。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班上的人开始说他喜欢着那个女孩子,他很诧异,虽然还是喜欢着,但到底什么都没有做,旁人是怎么看出来的呢?要是在对她的喜欢是积极的时候,别人这么说倒是会感到窃喜,但是现在自己消极地喜欢着她,只期待着时间将自己对她的喜欢冲淡,这种情况下,被人这么说是很难堪的。他像是长了刺的刺猬,開始尽力反击了,谁这么开他玩笑时,他便很严肃地告诉那个人说:“我并没有喜欢XX同学,你这样造谣,对我是无所谓的,但是对XX同学很不好。”虽然也这么虚伪地说了,但是说他的人并没有减少,他就苦恼起来,于是和那个女孩子就隔得更开了,本来就没交际的两个人,简直连同学的情谊也没有了。那个女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他有时猜测过,但是不得所以然,也就不关心了。

后来,听说班上的另一个男生也在喜欢着那个女孩子,听风声,应该差不离。他倒不觉得是情敌,反倒觉得是一个极好的解脱机会,于是也加入了那群造谣的人中,尽力地说那个男生和那个女孩子的事情,似乎这样,别人对他的关注就会转移的。有时候见到那个男生,他还会很坦然地给他说:若是你喜欢她,你就要勇敢地去追求。那个男生也像是以前的他一样,对他严肃地说,要他不要这么说,他并没有喜欢那个女孩子。他自然心里有数,于是笑着说: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终于他将这件事情撇干净了,人们都开始说那个男生和那个女孩子的事情,在上课老师点名时,叫到女孩子的名字时,同学们会一起喊男生的名字,于是老师一脸迷茫,同学们则十分窃喜。这时的他是庆幸而酸楚的,庆幸这时出丑的不是自己,酸楚的是,这个女孩子依旧是他喜欢的人。

不过对于暗恋者来说,偶尔的酸楚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自己品尝罢了,可以抬头生活更为重要。他在女孩子面前,也似乎有了底气,似乎他也没有给她写过信,他真是快意极了。在他的意识里,喜欢一个人就是对那个人的臣服,就是自己的短处被那个人捏住,那个人要是愿意,随时可以凭此折辱一番自己的,所以千万不能单喜欢一个人,那样太委屈了。

后来毕业时,女孩子还主动和他照了一张照片,站在一起时,他故意将眼神抬高,不去看她,似乎没有一起合照一样。但是他心里是委屈的,因为大学四年来,他只喜欢她了,可是他再也不能喜欢了。也或许他委屈是因为,他知道他再也不可能这样去暗恋一个人了,那种年少无知时才有的爱人能力,他越来越不能拥有了,所以他委屈的可能只是青春的流逝。

这些事情都是他零零碎碎给我说的。我说,你是不是有一时刻会很讨厌那个女孩子?他沉吟一会说,对的,不被喜欢的那个人喜欢时,是会讨厌她的。我问,那现在呢?他说,没有任何感觉。于是我知道一个暗恋者终于走到了阳光下被暴晒,一切都干燥起来,独有青春是水润阴郁的。

(龙吟摘自“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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