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黄昏恋

奶奶去世，

爷爷要为自己活一回

周末我被父母紧急叫回家，妈妈问我：“你爷爷交了个女朋友，这事儿你知道不？”我假装吃惊，感叹道：“爷爷真是神速啊！让我这个做孙子的情何以堪？”我妈明显很生气：“你还有心情贫嘴？你奶奶去世不到一个月他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新老伴，薄情寡义得让人说三道四，我们也跟着丢人！”旁边的爸爸一脸尴尬，长叹一声，不敢为爷爷争辩。其实，作为爷爷的忘年交，我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爷爷今年66岁，20岁的时候娶了我奶奶，老两口感情深厚。他们生了三个儿女，我还有两个姑姑，都在外地。爷爷退休前是一家国企的中层领导，喜爱书法，每天早上5点钟起床悬腕挥毫，一年四季从不间断。两年前我奶奶查出患了癌症，先后做了两次手术，最后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爷爷一直对奶奶悉心照顾，甚至放弃了书法爱好，直到奶奶去世。

奶奶的后事处理完毕，我父母邀请爷爷跟我们同住，爷爷拒绝了，说他要有自己的空间，还说他会振作起来重新生活。我父母当然不放心，叮嘱我常去看爷爷，多陪陪他。我在本市上大学三年级，每个周末都可以回家。

终于等到周末，我从学校出来急着去看爷爷，发现爷爷家已经焕然一新，不过一周时间，卧室和书房都贴了壁纸，更换了全套的家具和家电，爷爷没有悲伤，而是心情舒畅。我心里有想法，嘴上没说，而是调侃他：“房子收拾得这么漂亮，就缺个女主人。干脆来个梅开二度吧！”爷爷顺杆儿爬：“我是有这个雄心壮志。”我愣了一下，忍不住说：“奶奶才去世没几天，你就想着找新老伴，这合适吗？”爷爷争辩：“你奶奶在时，我一心照顾她，心无旁骛。现在她走了，我当然想开始新生活，这也是你奶奶的意见。”我有些怀疑，如果爷爷真思念奶奶，现在应该痛苦难过，怎么会兴高采烈地计划新生活呢？我甚至阴暗地想，大概在奶奶临终前爷爷就已经想另开炉灶，甚至巴不得奶奶早点死吧！

一周后爷爷打电话告诉我，有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他要去相亲。对方叫张淑兰，61岁，退休公务员，也是书法爱好者。我为爷爷高兴，可心底又冒出另外一个想法，爷爷也一定感觉到了，他问我怎么了，我吞吞吐吐地说：“是不是——太快了？我理解你（其实我不太理解），可是别人会怎么说？老伴去世不到一个月就找新欢，会不会被骂忘恩负义啊？”爷爷说：“我到了这把年纪，还在乎别人的议论吗？我要为自己活一回。”

不顾非议，

黄昏恋如火如荼

爷爷和张奶奶一定是郎情妾意，因为之后爷爷都很忙，忙到我去看他他都说没时间。可是我还是不放心，就不请自来跑到他家等他。

我用钥匙开门时，邻居王奶奶出来说：“肖肖真孝顺，来看爷爷啊？”我礼貌地和她打了招呼，就听她说：“其实你不用担心你爷爷，他现在过得好着呢！”我一听话里有话，就问她怎么了。原来，爷爷已经把女朋友带回家，还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两人一起做饭。王奶奶说：“你爷爷那个高兴劲儿啊，甭提了，气色红润，就连脸上的皱纹都绷平了！真是由内到外散发着幸福和快乐！”我听得好尴尬。王奶奶又说：“我这辈子就一个爱好，买包。可以前啊，为了家人我一直忍痛割爱，但昨天，我去商场一口气给自己买了5个包！我就是不想有朝一日像你奶奶那样，省吃俭用一辈子，把老头子无微不至地照顾了一辈子，前脚刚走，老头子后脚就心花怒放地领回一个……”理智告诉我不能再听下去了，于是我立即跟王奶奶道别“躲”进了爷爷家。

在客厅等爷爷的工夫，想着王奶奶的话，我心里莫名地有些难过，不知是因为奶奶的一辈子省吃俭用，还是因为爷爷的做法……

爷爷回来了，奇怪地问我来干什么，我当然不能说来刺探情报，只好编了个谎，说手头紧，想跟他勒索一个大红包。爷爷呵呵笑着给了我几张百元钞票，我嬉皮笑脸地接在手里连声道谢，又假装随意地问他：“对了，泡妞进展怎么样啊？”爷爷说：“很好啊，我又重新享受了生活的美好。我几十年没进电影院了，才知道现在看电影和以前大不相同，还要戴眼镜，简直身临其境！黄河风情线也大变样，河岸的栈道蜿蜒在天际，在上面散步真是别有意味……”说着，爷爷还掏出手机给我看他和张奶奶的合影。张奶奶是位挺有风度的老太太，和爷爷并肩站在一起很般配。这期间我偷偷观察爷爷，王奶奶的描述非常贴切，爷爷果然激情四射，神采飞扬。

我却心下黯然，忍不住复述了王奶奶的话，爷爷一听不高兴了：“我的生活我做主，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我终于坦陈：“其实我和王奶奶想的一样。奶奶去世不到一个月，就连我想起她都还很难过，你却这么快就有了新欢，难怪别人议论……”

爷爷带我来到书房，墙上挂着奶奶的遗像，遗像下的书桌上摆着一束怒放的康乃馨。“康乃馨是你奶奶生前最喜欢的花，我隔几天就会买一束回来给她。我是想告诉你，我从没停止对你奶奶的思念，但现在我做的正是她期待和希望的，她要我抓住最后的生命时光，幸福而快乐地生活……”好吧，爷爷的做法或许不近情理，但这是他的选择，而且问心无愧，我虽然不能全面理解，也只能尊重。

关键时刻，

我为爷爷扫除障碍

周末我被父母紧急叫回家，于是就发生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虽然我不太赞同爷爷的做法，但爸爸妈妈如此激烈地反对他，我自然要讲义气站在他的阵营里，我把爷爷的想法说了，特意强调这是奶奶的临终遗愿，并详细描述了爷爷的幸福现状。爸妈沉默良久，妈妈说：“你爷爷的房子当时说好是给你的，但现在就难说了。还有，他要再婚，难不成让我再多侍候一个婆婆？”我明白了，他们反对爷爷恋爱，其实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我说：“爷爷的房产爷爷自己说了算，我不计较他将来留给谁。”母亲骂我：“别不知天高地厚，那房子现在能值100多万，够你奋斗一辈子的！”哦，我想了想，也是啊，心中突然冒出了自私的念头，便不再和妈妈争辩。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妈妈打来电话，高兴地说：“麻烦解决了！”原来，他和爸爸去见爷爷和张奶奶，直截了当地表示反对，张奶奶自尊心受到伤害，当即表示不再和我爷爷来往。

我觉得爸妈做得太过分，便赶过去看望爷爷。爷爷家当初的明媚温暖，突然变成了黯淡清冷，爷爷蜷缩在书房的沙发上，身上披着毛毯，正抱着奶奶的遗像发呆。我骇然发现，之前意气风发的爷爷变得枯萎憔悴了，他无力地看着我，说：“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重新生活，现在被打回了原形。是我错了，我今后要靠对你奶奶的回忆终老了……”他抚摸着奶奶的照片，又说，“老伴儿，你走得太早了，扔下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我终于明白，爷爷其实是痛苦的，他能用那套“时不我待”的理论武装自己，是多么的不易！

我给爷爷透露情报，实话实说我父母反对他恋爱的原因，表层的和深层的。爷爷听后叹息道：“其实他们考虑的问题我们也都想到了，我们也都有所考虑。”原来，张奶奶自己也有房子，为了不让各自家人的利益受影响，他俩商量好了，如果结婚，他们会先做婚前财产公证，而且，他们也没打算靠子女养老，而是会去养老院，他们各自的退休金足够支付费用。

我很为我们的自私汗颜，郑重地告诉爷爷：“我爸妈就是虚伪，他们不敢把话说清楚，只能用堂而皇之的理由来反对。现在有我支持你，放心吧，我会帮你扫除一切障碍。”爷爷却说：“晚了，你张奶奶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不会原谅我的。”

我想了想，决定好人做到底，说：“你再给我一个大红包，我就当说客去找张奶奶。”爷爷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感激地看着我，嘴上却说：“好小子，做人要厚道！”哈哈，爷爷又能和我贫嘴了，看来已经满血复活。我高兴地说：“好吧，谁让我是你孙子呢，你的婚姻大事就包在我身上。”

我去拜访张奶奶。她比照片上的形象更加明艳动人，难怪爷爷对她一见倾心。我把整个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张奶奶终于露出明媚的笑脸，说：“我知道你奶奶去世不久，也知道人们在议论你爷爷是个薄情之人。可你不想想，如果他真是那样的人，我怎么敢飞蛾扑火呢？其实，我很理解你爷爷……”

张奶奶讲了她自己的故事。她老伴8年前中风瘫痪，她伺候了老伴8年，直到老伴离世。张奶奶只有一个女儿，在北京成家立业，所以这些年都是她一个人在苦苦支撑。“8年与屎尿相伴，与病痛相伴，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煎熬。所以，老伴去世后，我跟你爷爷想的一样，时不我待，要好好享受接下来的人生。只有经历过我们这样的人生，才能理解什么叫把思念装在心里，继续生活，这真的不是薄情寡义……”

做通了张奶奶的工作，我又马不停蹄地回家跟父母谈。爷爷的话，以及张奶奶的经历，给我人到中年的爸妈上了生动的一课，有关生死，有关活着……终于，经过不懈努力，我完成了“清障”任务。

奶奶去世三个月后，爷爷与张奶奶幸福地结了婚。婚后，他们经常手牵手去买康乃馨，然后供奉在我奶奶的遗像前，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把之前的伴侣安放于心，继续幸福前行。而我，也能坦然面对众人的非议，因为爷爷说得对，人生就是单行线，不管有怎样的失意和伤痛，都应该看到诗和远方。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