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永远新鲜的小兵

街猫

从来没用过苹果手机，但看过乔布斯的自传，这个完美主义的偏执狂，在他生病时说的最让我动容的一句话是：关于我，应该谨记的关键一点是，我仍然是个学生，我仍然在新生训练营。

我成年了。

我上大学了。

我拉着箱子，真的去了远方。

在机场，我捏着一张改签的机票飞奔着走过一个又一个窗口，掠过一个又一个路牌指标，成为倒数第二个登机的乘客。事实上我提前两个半钟到达机场，然而我最擅长打破计划搅出意外。

第一次乘飞机，老天爷，真感谢那个倒数第一。笨拙到不会系安全带，虽然极不好意思，但还是微笑着问出口，你好，请问这个怎么弄呢？我喜欢这样的自己，有点羞涩的，新鲜的，但是很大方。我也喜欢明知道一坐汽车就吐得呕心沥血但每次都说我就是想去而且不要你送的那个自己。不是要强，而是克服。

初来乍到，六点到校，我首先邂逅的是我大学生活的第一次夕阳，以及夕阳下穿着军装刚结束训练的师大新生。一切平庸日常在夕阳的熏染下都成了景致，就像电影里过了滤镜的场景，我居然有一种倦鸟归林的快乐。我忍不住跳了几步——当然，我能跳是有人帮我提庞大的行李箱——一个在群里聊过几句天的染着黄头发、戴着耳钉的男同学，因提前几天到校觉得无聊而去接我的机。果然，我总是在依靠陌生人的善意，还是没心没肺的人总能莫名其妙碰上好运气呢。

开学第一件事就是军训。我每天都过得慌忙错乱晕头转向。我变得无比合群无论、吃饭洗澡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因为在这偌大的陌生校园我认不得路。我每天早上都会被冻醒因为我忘了带被子我想上网买然而我又忘了支付宝号码。我在超市和小卖部都找不到五羊甜筒不经意说出来的白话没有人听得懂。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以在烈日下晕倒在我怀里作为开始。网上流传着一个段子：交着大学的学费，过着初中的生活，睡得比高三还晚，破事比小学还多，心中比幼儿园还迷茫，钱花得比流水还快，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学。

这些都是真的。

没几天我就发现，上海消费真的高到封顶，令我伤感的是吃几乎就是我的全部开支，身上的每一寸赘肉都在滋滋作响可我控制不住呀，芒果沫沫打好像很有趣值得一试或者十试。

还是说回军训吧，每天向右看齐立正前后左右转来转去齐步正步踏步跑步暴晒挨批检讨反省吼口令。因为在领导面前做错一个动作，晚上全排被关在教室里被导生学长狠狠说上两个小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讲大学讲梦想讲人生讲意义，鸡汤中带点狗血，狗血中拌点云南白药，那感觉跟在烈日下站军姿相差无几。如果是在初中高中，当我看到长发飘飘的学姐看到走路带风的学长，听到广播台传来的美妙声音，遇到过来人娓娓道来的一切，我总是想变成他们，变成游刃有余的那个，脸上有不动声色的表情，有很多方法路子和故事，所以有资格不屑和装酷，也有本钱说教和号召。但现在就算在陌生校园里找不到厕所遇到老师模样的人不敢问好想吃冰淇淋找不到人陪，我也不再会有那种“什么时候才能混成老油条啊”的愚蠢想法。

我看到自己脸上有紧张而敏感的表情。

我感觉到那种面对新的一切时的兴奋。

我开始重新思考我想要野心还是被窝。

我警醒着身体里面的坏习惯和恶根性。

我希望自己永远永远不要混成老油条。

成年之际，我才惊觉，那个因为害怕迟到而在噩梦里跑出一身冷汗的自己是多么可贵。

军训时吴教官要选一些女生去练拳，王教官对着我们吼，想去练拳的女生给我站出来！我们连队多的是人，我不稀罕！我有过犹豫和退缩，但在吴教官问到我时，我还是小声地，坚定地说，想。王教官脾气火爆，好胜心极强，语气里对我们这些自愿去练拳的女生各种冷嘲热讽，你们不要以为去练拳啦不用军训啦有多舒服，练拳比军训还要辛苦十倍！别说我没提醒你们！结果是，包括我在内的几个女生被刷了下来。旁边的女生问我怎么又回来了，我说因为教官不要我，我没被选上。

我觉得这没什么。我觉得有什么的是总教官的态度——当有一个新事物出现，我想去尝试，这有什么问题？

有趣的是，因为练拳女生人数不够，总教官第二天又来拉人，这次换了一套说辞：想练拳的就去，别害羞。这是好事！真的是好事，去的都是优秀的队友！

我想，也许军人只讲纪律，不需要讲道理。

晚上有联排活动，学姐问我们谁想去参加大合唱。我很干脆地站出了队列。众所周知，我喜欢唱歌。哦不，现在众所不知了。在排练到第n遍时，我被导生学姐拍了一下肩膀——这意味着，我被淘汰了。

学姐笑了又笑，欲言又止。然后要在我们被淘汰的人中挑出三名——类似于复活赛，然而也没有翻到我的牌子。领唱的学长深呼吸，说着抱歉的话，我在气氛煽情起来之前打断他，你不用解释了。

看第一季中国好声音时，最喜欢的选手就是张玮，上台就唱歌，唱完就下场，没有故事，不讲心酸史。被淘汰了也没有什么话说，酷到毛里求斯。一直不喜欢那英导师那种安慰式煽情。

被淘汰的人要走回教室，我听到同行的几个女生说着话，有的觉得不公平，有的觉得很丢脸，有的不甘心——我明明唱得挺好挺好的呀。听到这句我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仔细想想，高中以后，我很少主动去参加什么活动了。都是被推着走，像闭着眼睛在刷牙。当我活跃起来，却屡遭挫折。心里当然有点小失落小沮丧，但勇气和斗志更多。在这里，我是新人，一个新鲜的小兵总是活力无限。

呆在一个固定的圈子里，总是轻易能得到肯定和宽松，鼓励和关心。在以前我的声音甚至一直是我的优势。已经很久没有被拒绝，没有被质疑“你行吗”，没有旺盛的表现欲。我的野心在苏醒。

很好。

肩膀被拍下的那一刻，我对自己说。

从来没用过苹果手机，但看过乔布斯的自传，这个完美主义的偏执狂，在他生病时说的最让我动容的一句话是：关于我，应该谨记的关键一点是，我仍然是个学生，我仍然在新生训练营。

我是新兵，我即将上场。

编辑/张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