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三曹诗歌“悲情美”的差异

2016-09-10 07:22陈倩倩张慧灵
文学教育 2016年12期
关键词:诗歌

陈倩倩 张慧灵

内容摘要:“三曹”诗歌虽然都体现出了“悲情美”,然而,特定的时代背景,独特的文人性格和不一般的人生遭际决定了“三曹”诗歌虽都悲情,却又有所不同。曹操因为对社会、对百姓、对战乱的悲慨,所以他的诗表现出一种雄浑壮阔的悲怆美;曹丕因为对宇宙、对人生、对生命的忧愁,所以他的诗体现出一种柔和秀丽的忧郁美;曹植因为对奢华享乐的感触,对友人赠别的悲慨、对悲苦命运的哀愁,所以他的诗呈现出一种“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哀怨美。

关键词:三曹 诗歌 悲情美

建安时期的诗歌创作,不但改变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1]89的固有的创作方式,而且也摆脱了为政治服务的诗教禁锢。特别是“三曹”的创作掀起了探索生命、反思人生的自觉审美思潮,确立了用诗歌来抒发自己情感的创作形式。但是尽管处于同一时期的“三曹”,他们的诗歌虽然都体现出一种哀愁忧怨的悲情美。但是他们在诗歌中所体现的悲情却迥然不同。

一.曹操诗歌中的“悲怆”美

曹操的诗悲怆雄浑,他的诗歌大多是抒发对天下战乱、生灵涂炭、生命短促、胸襟抱负的悲情,其情慷慨、昂扬、苍茫、雄壮、悲怆。恰如钟嵘所言:“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2]478敖涛孙曾赞论:“魏武如幽燕老将,气韵沉雄。”[3]8徐世溥也有“苍茫浑雄,自有开创之象”[3]20的美誉。

1.对战乱连绵、生灵涂炭的感伤

曹操一生都以治平天下为己任,纵然有雄心壮志,但是面对连绵的战争,生灵的涂炭依然流露出悲愤与感伤。如《薤露行》一诗叙述了董卓之乱的前因后果,整首诗仿佛是一幅真实的汉末历史画卷,并通过最后一句“瞻彼洛阳城,微子为哀伤”,既有对董卓之乱的悲愤,又有难以掩藏的哀叹。东方树评价《薤露行》是“浩气奋迈,古直悲凉,音节词旨,雄姿真朴。”再如《苦寒行》,诗歌开篇就开门见山的写出了太行山的山势高耸与道路的艰险。“车轮为之摧”这一感慨恰到好处的烘托出北上太行山的艰辛与凄苦,继而又写野兽当道的险情,行军路上阴暗低沉的景色,以及行军时无栖身之宿、食不果腹的困境。全篇的感觉气势逼人,风格慷慨悲怆,不但真实的描绘了率军出征之艰险和山之冬景的萧瑟悲凉,而且以“悲比东山诗,悠悠使我哀”的叹息,不仅抒发了他关怀士卒的体恤之情,而且也体现了他的豪迈气魄与忧患意识。

2.对生命苦短、治平天下深思后的感伤

他的诗充满刚健之力和浩然之气,深刻的天下意识给曹操的诗以悲怆之情。陈祚明对曹操的《短歌行》评价道“此是曹孟德言志之作。”这首诗之所以撼动人心,不仅仅是他对生命如露的忧思,更在于他那“山不厌高,水不厌深”的胸怀以及“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抱负。正是因为诗人有对生命苦短的悲情体验,所以他的诗才会在慷慨激烈的情怀中流露出一种无尽的哀伤。

曹操的诗歌气盖一世、莽苍悲怆,反映了他胸怀奋发向上、积极进取的英雄主义精神和一统天下、治平社稷的责任意识。曹操其人其诗表现出的这种悲怆精神不仅影响了一个时代,而且他雄浑悲怆的审美体验模式也构成了建安风骨的核心精神。

二.曹丕诗歌中的“忧郁”美

曹丕的诗歌创作使得民间歌唱向“文人自觉”的诗歌创作这一趋势的发展有了新的突破,他的诗歌总是怀着迷茫怅惘的忧伤,他体恤游子思妇的哀叹,思考生命的无常、人生的价值,他的情感极其的细腻,思绪非常的深婉,即便是享乐人生也无不充满了他忧愁悲伤的生命意识,所以说他的诗歌,在保留了民谣风格的基础上,又体现出了“文人的自觉”。

比如在叙写游子思妇的传统民歌题材上,其诗语言通俗易懂,韵律简洁流畅,其七言诗《燕歌行》就一韵到底,钟惺云:“缓节安歌,灵通幽感,其口角低回,心情温顿,有含辞未吐、气若芳兰之意。”[3]63在写享乐生活的题材时,如“乘辇夜行游,逍遥步西园,”(《芙蓉池作诗》)“兄弟共行游,驱车出西城,”(《于玄武陂作诗》)“清夜延贵客,明烛发高光,”(《于谯作诗》)等诗,都在描述他与邺下文人饮酒作诗、聚会游宴,反映文士们的纵情享乐的日常生活。其诗讲究语言表达和抒情技巧渐趋工丽,所以清代学者沈德潜就说曹丕有“文士气”,“一变乃父悲壮之习矣。要其便娟婉约,能移人情。”[3]77

庄子曰:“人之生也,与忧俱生。”曹丕的诗中大都有一个“忧”字。如“忧心孔疚,莫我能知”、 “忧来无方,人莫之知”、“嗟尔昔人,何以忘忧”、“何尝快,独无忧”、“忘忧共容与,畅此千秋情”、“岂如《东山》诗,悠悠多忧伤”、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涕零雨面毁容颜,谁能怀忧独不叹”……《善哉行》(其一)更是一首“忧”之名作,在诗中“忧”就出现了三次:“忧来无方,人莫之知”、“人生如寄,多忧何为”、“载驰载驱,聊以忘忧”。综上而言,我们不难发现,曹丕的诗中既有漂泊他乡,不能回家的游子“还望故乡,郁何垒垒”的忧伤;又有秋日深夜,独守空房的少妇“为何淹留寄他方”的忧伤;还有他自己对生命探究、对人生反思“何为自苦”的忧伤。

与曹操诗歌的悲怆雄健不同,曹丕的诗歌更多的是对人生与生命的不断追问,他的诗歌中不单有怅惘的心绪,更是蕴涵着忧愁与哀怨。正是他以如此深刻入骨的哲思、悲叹忧伤的情感所激发出的生命意识,从而对建安文学的诗歌创作和内涵的丰富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三.曹植诗歌中的“哀怨”美

曹植的诗歌既有与曹操诗歌中“悲怆”相通的建功立业的志向,亦有与曹丕在探索人生时的“忧伤”相通的生命意识,但他更多的是展示了一个失意者真实的内心世界,抒发了自己在遭受挫折后的哀叹与怨愤。

“哀而且怨,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创作情感成为曹丕诗歌的特色,这一情感模式是将原始儒学的传统诗教和道家思想充分融合后的结晶。

1.哀而且怨

曹植的生活及创作以“司马门事件”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的诗歌主要以游乐赠别言志为主,豪迈洒脱,风流自赏,同时也有哀叹忧怨的感叹。比如他的《名都篇》写了他早期的享乐和奢华生活。这一类诗带给人一种贵公子不谙世事,但也愿意享乐期间的欢愉。诗人虽写出自己沉浸于斗鸡跑马、歌舞宴乐、觥筹交错的享乐生活,但透过这层欢乐的表面诗人体会到更深刻的哀伤与悲凉。再如《箜篌引》一诗中,诗人与亲朋好友一起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而身陷歌舞声色的诗人突然惊醒,他意识到时间一瞬即逝,于是他开始思考生命与死亡,就在这苦苦思索中诗人陷入了无限哀伤。诗中最后一句“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是诗人在面对生命与死亡的命运时,无可奈何的自慰,深刻的流露出诗人无法排遣的悲哀。

曹植前期另一类的诗歌就是赠别诗,这一类诗同样充满了哀叹忧怨。离别本就是一个黯然伤神的事情,更何况是在多愁善感的诗人眼中的这个战乱频繁的时代,就更是有诉不尽的生离与死别。曹植的《送应氏》其二写道:“清时难屡得,嘉会不可常。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露。愿得展嬿婉,我友之朔方。亲昵并集送,置酒此河阳。中馈岂独薄,宾饮不尽觞。爱至望苦深,岂不愧中肠。山川阻且远,别促会日长。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4]127诗人将离别放置在永恒的天地之间和人生短促的氛围里,使这场离别显得友情尤为珍贵,感情更加的哀怨。

2.怨而不怒

“怨而不怒”一直都是中国诗学中抒情的审美准则。曹植的诗歌就是“怨而不怒”的典型。曹植的“不怒”并非真正的没有怒气,而是在创作中通过直抒或着委婉的手法来表达出他由“怨”长久积累而产生的“怒气”,这种“怒”很少是赤裸裸的展现在诗句中,而是通过“怨”来缓缓的释放,如被后人称为千古绝唱的《美女篇》就是“怨而不怒”之佳作,诗人用大量的辞藻与笔墨来描述写一位美女的容貌之艳美、所处的环境之典雅、所穿的服饰之华丽以及她的门第之清高,来映衬美女“盛年处房室”的幽怨。虽然自己是宛若天仙的美女子,但因寻不到适合自己的贤士佳人而未能出嫁,在盛年的时候却一个人独守空闺,任凭着美好的年华在时光里流逝,“夜中起长叹”更是表达了胸中难以抚平的怨情。

曹植还借助弃妇的形象来吐露自己的哀怨。如哀婉动人的《七哀诗》:“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原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将何依?”[4]130丈夫在外十余年都没有回来,夫妻相见遥遥无期,使思妇感到无限的愁思与悲叹,在她哀怨之余,她仍然忠爱着丈夫,甘愿化作一缕清风,飞过千山万水投入丈夫的怀抱。然而她又担忧万一君怀不开,这颗心该归向哪里?其实曹植写怨妇思君之切,暗寓他对兄长的忠心的同时也怨恨兄长对他的逼迫。

3.哀而不伤

曹植诗歌的另一情感特征就是“哀而不伤”。高尔泰曾说:“中国艺术所追求表现的力,不是‘剑拔弩张’的力,而是‘纯棉裹铁’的力。”“在漫长而又黑暗的中世纪封建社会,中国艺术很好的表现了处于沉重的压力之下不甘屈服而坚持抗争,不甘沉寂而力求奋发,不同流合污,而追求洁身自好的奋斗精神。”[5]313-314曹植的“哀而不伤”正是如此,他虽然有很深的哀怨之情,却不会被这种哀怨的情感所屈服,而是在这哀怨中,寻找解脱。他在诗歌中所体现的力求奋发、志在四方的精神,充满了坚韧不拔及超旷脱俗之气。

曹植的“哀而不伤”有着自强不息、昂扬向上之骨,超旷脱俗、包容万物之气。他的哀怨不像“凄凄惨惨戚戚”般的消沉。那些辗转反侧、忧从中来的弃妇诗无不怀着对美好的期望,渴望有一天自己的丈夫能够回到自己身边,正是怀着这种期望,所以不曾堕落消沉,陷入绝望。曹植“哀而不伤”的情愫渗透在他的作品中如《杂诗》其三:“飞鸟绕树翔,噭噭鸣索群。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这是思妇将自己比作孤独的飞鸟悲鸣着寻找自己的伴侣,她虽因独守空房而哀怨,然而她更愿化为一道影子驰着月光去见夫君,表现了她永怀希望的坚强。然而在他生死未卜之时,他仍在《责躬》中坚守他建功立业的宏伟志向。建功立业、平治天下是诗人的心声,在曹丕不断地迫害下,曹植任然豪情壮志的昂首高歌,毫无颓废堕落之态。

所以说,曹植是借助诗歌的创作实现心灵的对话,他“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情感,实现了他在诗歌创作中对艺术的自觉追求。

“三曹”既是旧时代的结束者,也是新时代的开创者。他们的诗歌,无论是反映民生疾苦、抒发理想抱负,还是反思宇宙生命都充满着悲情之思,呈现出浓郁的悲情之美。

参考文献

[1]班固.汉书·艺文志,转引自编委会.续修四库全书(诗赋略·卷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2][梁]钟嵘.诗品.转引自曹旭集注.诗品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3]河北师范学院中文系.三曹资料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80.

[4]刘跃进,王莉.三曹[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10.

[5]高尔泰.美是自由的象征[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

(作者单位:西安思源学院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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