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少女

2016-09-18 12:49赵丰超
青春期健康·青少版 2016年5期
关键词:挂面小虎西红柿

赵丰超

她打开门时,我看她容光焕发,头发湿漉漉的,我立即明白过来,于是像触电了一般,倏地收回目光,内心却砰砰直跳。我想说对不起,却担心“对不起”三个字也是一种冒犯,干脆溜进房间里埋头看书吧。

我的初中时代是一段很尴尬的日子。那时候既不能住在家里,又不能住校,更没有家人陪读,只好自己租房子住。不仅是我一个人,那时候所有的农村学生大多如此,为了求学孤身在县城的一角。

那时县城也很破落,横七竖八地叉着几条巷子,里面全是民房,这就是农村学生的聚集地。一般情况下,30平方的房子都用木板隔成“三间”,分别租给三个学生,院子则是大家共用的厨房。不错,十三四岁的我们不但要发奋读书,还要自理衣食,洗衣做饭缝补料理。一个月回老家一趟,家人会给十块零花钱,不过其中包括了来回的车费,另外就是整袋的挂面、红薯、马铃薯。这还是不错的家庭,我家就只有挂面,连青菜叶也不见,而且那挂面也是用小麦换来的。

记得平房的西墙上有一部没有线的电话,锈迹斑斑,好像民国的文物。我记得郁达夫有一篇《春风沉醉的晚上》,写到两个租房客的故事,我便固执地把这个院子美化一番,把我们的生活注射进诗意的血液,把自己抬高到作家的层次,把我们的衣食起居城市化、文艺化。

当然,我也曾盼望着有一位女同学搬进来,与我合租,分去房间的三分之一,就像小说中写的那样。初二的下学期,这个梦想竟奇迹般地实现了。一天放学,我刚进院子就发现一个女孩正在打扫房间,她就住在我的“隔壁”,与我的床铺只隔一层木板。

我们第一次交谈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我放学回来发现房门反锁着,便大喊开门,她在里面喊等一下。仅此而已,多一句也没有说。她打开门时,我看她容光焕发,头发湿漉漉的,我立即明白过来,于是像触电了一般,倏地收回目光,内心却砰砰直跳。我想说对不起,却担心“对不起”三个字也是一种冒犯,干脆溜进房间里埋头看书吧。

这是我早期对她仅有的记忆……

吃了一个月的面条,我实在受不了了,如果再不吃青菜的话,我怕头发变白指甲脱落。我和同院的小虎商量了一下,决定采取一些行动。那时县城东侧有个叫骆寨的村庄,村民都以卖菜为生,我和小虎绕着村庄走了一圈,发现菜地隐藏在芦苇后面。那夜我们成功完成了第一次偷菜。第二天中午放学的时候,同院的同学看着我和小虎碗里的西红柿,都馋出了口水。只有隔壁的女孩比较争气,她连看都没有看。

都怪小虎的嘴破,没有把门的,当其他同学问起西红柿的事情,他轻松说了出来,偷菜的秘密不再是秘密了。一个月后的一天,全院的同学都加入了偷菜的队伍,那晚我们用衣服拼命兜着蔬菜,偏偏这个时候出事了,不远处几柱手电筒的亮光影影绰绰,夹杂着脚步声狗吠声,显然有人发现了,他们正包抄过来。大家一溜烟跑出芦苇丛,翻过环城路,向巷子里奔来。

可惜我的运气不够好,一只脚即将跨进院门的时候,我倒下了。那一刻我还在拼命抱紧手里的“蔬菜包”,看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我崩溃了,我几乎要呐喊起来,为什么倒下的会是我?我被村民抓住了,他们一面擒住我一面在院门口大喊,如果不把蔬菜送出来就把我交给警察。真的,我绝望了。

这时,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这是你们的菜,你们把他放了吧,他们也是太饿了才这样做的,求你们原谅他们一次吧。”那声音很清脆,很温柔,也很熟悉。我不用抬头就知道,她是隔壁的女孩。可我还是忍不住,冒着被大家记住的危险,抬起了头,我想看她一眼。她怎么可以这样义气,这样勇敢,这样善良?

“他们之前也偷过,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赔。”村民们仍然不依不饶,他们的话语里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我的心又凉了下去。

“好吧,你说多少钱,我来赔。”仍是那个女孩,我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一股魅力,敲打着我的心灵。

事情终于结束了。小虎带着大家,还有我,低头站在她面前,不知道怎么开口,更不知道她会怎样批评。可她什么也没有说,依然沉默,扭头进了房间。我和小虎面面相觑,互看一眼,又重重地低下了头。

那晚我在想,她不仅救了我们,还拯救了我们的灵魂。

再次回到县城时,我和小虎把大家叫到一起,每人拿出五块钱,凑足了三十块,准备还给那个女孩。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毕竟我们都是嘴笨的孩子。

那三十塊钱是由两张五块面值,十三张一块面值和七个硬币组成,很厚的一叠了。大家公选由我去送,因为那女孩救下的是我,我也觉得理当如此。

我捧着那叠钞票,手哆嗦着。她拿给村民的是三张十元面值的钞票,而我们竟凑了一堆零钱。

我走进她的“房间”,看到她正在看书,不知道该叫她什么,慌张地说“这三十块钱是还你的,对不起。”我以为她还会像之前一样深沉,不到关键时刻不说一句话,这次却没有,她说“放我这,回头我给大家买菜吃吧。”我忍不住“哦”了一声,倘若真的买菜足够我们几人吃一个月了。

大概几天之后吧,我们正在院子里下面条的时候,她提着几大袋的菜回来了。她说这是那三十块钱买的,大家一起吃顿好的吧。我们盯着那几个袋子,有西红柿、茄子、豆角,竟然还有肉、鸡架,当然还有一大包馒头,目测有三五十个吧。

她亲自下厨,张罗着炒菜,我们把门板卸下,搭起一面大桌,就像老家过喜事的酒宴,足够排场。那顿饭是我记忆中比较甜美的一顿,大家只顾狼吞虎咽,也不说话,只是偶尔看看她,却又赶紧往嘴里塞馒头,生怕自己落在后头少吃了一口。最多嘴的还是小虎,大概他已经饱了,他突然很二地问“你这么有钱,为什么还租这样的房子啊?”大家含着馒头的碎屑,忽然愣住了,眼睛都盯着她,因为这也是我们好奇的问题。

她也愣了,愣了很久,半天才说“我妈说不能乱花钱,这钱是我爸用命换来的。”说完她就回了屋,剩下我们呆在那里。说真的,我当时很想抽小虎两个嘴巴子,可我来不及,因为我在思考她的下半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收拾好院子回到屋里时,我听到木板隔壁有轻微的啜泣声。我很想去劝慰她,甚至为她抹去泪珠,真的,我鼓了好几次勇气,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再说我也实在没有那个勇气。

那年我十四岁。

学生时代的生活很寡淡,我尽力在脑海里搜刮关于她的一点一滴,也未能还原出一个完整的她。毕竟,除了吃饭我们再没有其他交集,一丁点也没有。如今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仍然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年龄,还有她的去向。可我记得她那条漂亮的牛仔裤,她姣好的样子,还有那句没有说完的话,那么生鲜那么扎实,仿佛就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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