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的新词新义

2016-09-20 07:53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7期
关键词:新义骸骨新词

曾 志 雄

(香港能仁专上学院 中文系)



【《史记》语言文学研究】

《史记》的新词新义

曾 志 雄

(香港能仁专上学院 中文系)

文章分析了《史记》中31项新词新义,这些新词新义有6个特点:种类多样,复词数量占大多数,联合式结构占优,实词多而虚词少,用例偏少,有历史稳定性。这些新词新义,即使摘取的数量并不太多,已足以反映当时词汇的实际格局和一般特质。司马迁在掌握时代新语言的同时,又善于打造个人词语,这是司马迁使用语言的一大特点。

《史记》;新词;新义;单词;复词

一个词语由形式和内容两部分构成,形式是词语的物质外売,包括语音和用字,内容是词语的概念或意义。但本文的所谓形式,不包括语音,只是指词的用字或写法,即词形。如果拿酒瓶和酒来比喻,酒瓶像形式,酒就像内容。酒瓶和酒从新旧对立的角度看,可以构成新瓶新酒、新瓶旧酒、旧瓶新酒、旧瓶旧酒等对待关系。本文只讨论新词和新义,也就是只谈新瓶和新酒,不谈新旧的相对或二者的结合关系。

任何语言都在不停地演变,词语当然也不例外。语言的演变是因社会变化的需要而产生的。当社会演变产生新事物时,词语作为信息载体,必然产生新词或新义与之相应。一个新词出现的时候,如果使用者少,起初并不容易被人察觉;可是时间一长,它累积的使用范围渐广,使用机会渐频,它们即使与旧有的词语混杂出现在篇章之中,也会赫然显露。不过,当这些篇章流传了千百年之后,经受时间的冲刷,文本中词语的新旧色彩对后人来说就不容易分辨了。

本文所谓的《史记》新词、新义,主要按照以下两个标准找出来:一是在《史记》以前,不曾有人(或作品)使用,或只有在《史记》写成之前不久才有人(或作品)使用;二是在《史记》中使用的频次偏少。通常来说,一般词语的变化是在不知不觉的自然状态下发生的,并不容易指出新词新义首次出现的时间。不过,当社会发生突然变化或巨大变化的时候,往往会在特定的时空下产生一些显著的新词新义。这些突然发生的变化,除了物质、工具的发现或发明之外,制度的变革也是新形式出现的常见原因。例如公元前221年秦王政兼并六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专制封建皇朝,以行政命令把最高统治者改称为“皇帝”,就是显例。“皇帝”从这年开始,成了最高统治者的新形式,自此历代沿用不衰。“诏”或“诏书”也随之出现,成为同类的例子。不过,由于这类新词是天下臣民一致必用的,它们不属于个人词汇。它们有明显的诞生年代,并且从一开始就频繁使用,不过,它们对于我们观察《史记》的新词新义没有特别意义,所以不列入本文范围内而加以收录。

以下所收的新词、新义,不是《史记》的全部,只是作者平时翻阅《史记》时随手所记,并且属意于现代汉语至今仍然使用的。编排时先列实词,后列虚词。

一、《史记》的新词

这部分所谓新词,指词语的新形式,新用字。凡在《史记》以前文献从未出现过或很少出现的词语形式,在《史记》中出现时都有资格称为新词。以下是按这个标准所收《史记》的一些新词。

1.额

指人的眉毛以上头发以下的部位,名词。“额”字汉代以前不见,《说文解字》作“頟”,它和“额”字在汉代都是新形式。《史记》“额”字只有以下1次:

皆叩头,叩头且破,额血流地,色如死灰。(《滑稽列传》)

2.顶

指人头的最上端,名词。汉以前文献未见“顶”字。《说文解字》:“顶,颠也。”可见“颠”“顶”同义。《国语·齐语》:“班序颠毛。”因此“颠”是旧形式,属旧词,“顶”是新形式,是新词。《史记》只有以下1次“顶”字用例:

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孔子世家》)

3.唉

“唉”是个叹词,《史记》的“唉”字只有以下1次:

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项羽本纪》)

先秦文献中不见“唉”字,当时最常见叹词的是“呜呼”。“呜呼”在先秦之后已少用,而“唉”一直用到今天。众所周知,“唉”是口语中叹气声的直接摹拟,属于口语语词。这句“唉”字出现在对话之中,应该属于口语用法。以目前所见,《史记》是记录叹词“唉”出现的最早著作。

4.骸骨

“骸骨”义即尸骨,名词。“骸”字原意为“胫骨”。《说文解字》:“骸,胫骨也。”在先秦文献中,尸骨义用“骸”,不用“骸骨”。例如《左传·宣公十五年》:

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

此句的“骸”即骸骨,为旧形式。《史记》“骸骨”一词出现了11次,其中一例如下:

首身分离,暴骸骨于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春申君列传》)

此句的“骸骨”与“头颅”并举,显然不单指胫骨。这例“骸骨”,《战国策·秦策四》作“骨”:

刳腹折颐,首身分离,暴骨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

可见上举《史记》的“骸骨”和《战国策》的“骨”意义都是尸骨,名词。“骸骨”一词,乃在“骸”的基础上增加中心词“骨”,成为偏正式复词。除《史记》之外,《吕氏春秋》《淮南子》也各有“骸骨”1次,可见“骸骨”为秦汉时期的新词形式。

5.头颅

“颅”原指头骨,名词。《说文解字》:“颅,首骨也。”“头颅”在《史记》中出现以下1次:

首身分离,暴骸骨于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春申君列传》)

引文中“头颅”与“骸骨”(尸骨)相对,分别指头骨与尸骨。可见“头颅”与“颅”同义,添加了定语“头”成为偏正式复词,是“颅”的新形式。“头颅”未见于先秦文献,只见于《史记》《战国策·秦策四》及《淮南子·说林训》各1次,可视为秦汉时期的新词。

6.野鸡

“野鸡”是“雉”的俗称,名词,汉以前文献不见,属于新形式。《史记》“野鸡”1次,“雉”13次。《史记》“野鸡”一词用例如下:

其神……从东南来,集于祠城,则若雄鸡,其声殷云,野鸡夜雊。(《封禅书》)

“野鸡”这个新形式与“雉”同指,前者大概是当时的口语,为偏正结构复词。

7.计策

“计策”即策略,指为某些问题或某些情况而制订的应对方法。先秦以前文献多用“计”或“策”,不见“计策”连用。因此此词为当时的新形式,为“计”和“策”的联合式,名词。《史记》“计策”共8次,其中一例如下:

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淮阴侯列传》)

按:《汉语大词典》失收此词。

8.叩头

“叩头”指伏身以头叩地的动作,相当于先秦的“稽首”,动词。“叩头”“稽首”意义相当,二者均为支配式复词。先秦不见“叩头”,只有“稽首”,因此“叩头”当为“稽首”的新形式。《史记》“叩头”7例,其中一例如下:

于是燕王旦乃恐惧服罪,叩头谢过。(《三王世家》)

9.变改

“变改”义即“改变”,动词,“变”“改”同义,为联合式复词。汉以前文献未见“变改”。“变改”在《史记》中仅出现1次,属于新形式。用例如下:

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礼书》)

《汉语大词典》“变改”的首见书证为《后汉书·郎顗传》﹐偏晚。

10.易变

“易变”亦即“改变”之义,动词,“易”“变”同义,为联合式结构。先秦没有“易变”,《史记》“易变”有2次,其中一例如下:

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高祖本纪》)

11.变易

“变易”亦即“改变”之义,动词;“变”“易”同义,为联合式结构。《管子》有“变易”3次;《荀子》《韩非子》《战国策》各有1次。《史记》有2次“变易”,其中一例如下:

且秦无已而帝,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鲁仲连邹阳列传》)

按:以上“变改”“易变”“变易”三词都是同义词,其中“变易”在汉以前的《管子》《荀子》《韩非子》已有少量的用例,它虽然也可以算是汉代的新词,但应该比“变改”“易变”二词出现的时间早。

12.愉快

《尔雅·释诂上》:“愉,乐也。”《说文解字》:“快,喜也。”“愉快”解作“快乐”,为同义联合式结构,属形容词。先秦不见“愉快”,此词《史记》只有1次,属新形式:

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酷吏列传》)

13.喜说 (悦)

“喜说(悦)”义即高兴,形容词,“喜”“说”(悦)同义,为联合式复词。此词汉以前文献未见,《史记》出现2次,为秦汉时期新形式。用例如下:

太后喜说。(《梁孝王世家》)

14.独自

“独自”今天即“单独地”的意思,副词。此义先秦文献只用“独”字,属于旧词。例如:

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诗经·小雅·节南山》)

《史记》的“独自”共有2例,其中一例用法如下:

长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独自欢幸。(《越王勾践世家》)

句中的“独自”可以省去“自”字成为“独欢幸”而意义不变,可见这个“独自”是“单独地”的意思,“自”字无义,大约秦汉时期开始附加在“独”字后,属于新形式。

《史记》之前有以下2次值得注意的“独自”:

富者靡之,贫者为之,此百姓之怠生百振而食非,独自为也。(《管子·侈靡》)

己无邮人,我独自美,岂独无故?(《荀子·成相》)

这两次的“独自”与《史记》的“独自”虽然形式一样,但意义颇有不同。《管子》和《荀子》两句的“独自为”和“独自美”句式一样,但两个“自”字都是反身代词“自己”的意思,是句中动词“为”和“美”(称美)的前置宾语,“自”和“独”并不构成语法上直接成分的关系,因此这两例“独自”都不能算是词语。“独自为”意即“单独为自己”,“独自美”意即“单独称美自己”,“自”字不能省去,否则句子的意义不完整。上引《史记》的“独自”成词,应该是历史上最新的形式。

按:《汉语大词典》“独自”首见书证为五代齐己《怀洞庭》诗,偏晚。

15.讨伐

“讨”“伐”都有诛杀义,“讨伐”为联合式复词,动词。先秦文献单用“讨”或“伐”,不见“讨伐”用例。例如:

冬,会于温,讨不服也。(《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古者明王伐不敬。(《左传·宣公十二年》)

以上二例显示“讨”“伐”同义。《史记》的“讨伐”出现2次,可视为秦汉时期新形式。用例如下:

然挟王室之义,以讨伐为会盟主。(《十二诸侯年表》)

16.袭击

“袭击”意即偷袭或出其不意地攻击,“袭”“击”义近,动词。先秦文献不用“袭击”,只用“袭”。例如:

凡师,有钟鼓曰伐,无曰侵,轻曰袭。(《左传·庄公二十九年》)

《史记》“袭击”有2次,其中1例如下:

吴师观之,越因袭击吴师。(《越王勾践世家》)

这“袭击”属于联合式复词,为当时新形式。

17.怨望

“怨望”义为怨恨、埋怨。先秦“望”亦有“怨”义,例如:

人臣挟大利以从事,故其行危至死,其力尽而不望。(《韩非子·六反》)

因此“怨望”为联合式复词结构,动词。“怨望”不见于先秦文献,最早见于《淮南子》:

上无烦乱之治,下无怨望之心,则百残除而中和作矣。(《淮南子·泰族训》)

《史记》的怨望有14次,可视作当时的新词,用例如下:

百姓罢极怨望,容容无所倚。(《淮阴侯列传》)

18.首先

“首先”是最先、最早的意思,副词。“首”和“先”同义,都有“最先”的意思,因此“首先”是联合式复词。“首先”义先秦一般用“首”或“先”。例如:

魏之受兵,非秦实首伐之也。(《战国策·魏策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论语·卫灵公篇》)

先秦文献未见“首先”,因此“首先”是“首”和“先”的新形式。

《史记》“首先”一词共2次,用例如下:

朱虚侯刘章首先捕吕产等。(《孝文本纪》)

19.大凡

“大凡”,总共的意思,偏正式结构,副词,放在句首,用来总括一般的情形。先秦未见“大凡”,该词当为秦汉时期的新形式。《史记》“大凡”只有1次。用例如下:

大凡从太伯至寿梦十九世。(《吴太伯世家》)

20.大体

“大体”即大致的意思,偏正式结构,副词。先秦未见,为秦汉新形式,《史记》只有1次。用例如下:

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卤,岭南沙北固往往出盐,大体如此矣。(《货殖列传》)

21.似若

“似若”意即好像,与“似”“若”意义相同。先秦不见“似若”,只有“似”或“若”。例如: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论语·乡党》)

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尚书·盘庚上》)

《史记》的“似若”共有2次,其中一例用法如下:

于是公子立自责,似若无所容者。(《魏公子列传》)

《史记》的“似若”为联合式复结构,动词,是当时的新形式。

二、《史记》的新义

所谓新义,是指词语的新内容,新用法。《史记》以前文献从未出现过或很少出现的语义内涵,在《史记》中都有资格称为新义。以下是《史记》一些词语所含的新义。

22.树

“树”,量词,义同“株”。先秦未见“树”用作量词,《史记》中“树”用作量词仅4次,都在《货殖列传》一篇中。“树”用作量词,当属新义,用例如下:

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济之间千树萩。(《货殖列传》)

按:《汉语大词典》的首见书证为《隋书·礼仪志》,偏晚。

23.暂

《说文解字》:“暂,不久也。”不久就是时间不长的意思。《史记》的“暂”字只出现1次,意义为“突然、一下子”,副词。用例如下:

广详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余军,因引而入塞。(《李将军列传》)

“暂”解作“突然、一下子”,先秦文献没有这种用法,应该是当时的新意思。

24.头

“头”为“端、末端”的意思,名词,这个意义先秦文献未见。《史记》这种用法只有1次,用例如下:

三月生天枪,长数丈,两头兑。(《天官书》)

按:《大词典》“端”义的首见书证为晋朝刘琨《扶风歌》,偏晚。

25.头

“头”用作计算牲畜的量词,先秦文献未见。《史记》中这种用法有2次,用例如下:

(卜)式入山牧十余岁,羊致千余头,买田宅。(《平准书》)

这应该是秦汉时期的新义。

26.首 (“开端”之义)

“首”字原意为人头,在《史记》中用作“开端”之义,名词,先秦未见。《史记》这种用法有8次,其中一例用法如下:

余并论次,择其言尤雅者,故着为本纪书首。(《五帝本纪》)

这次的“书首”即“书端”(书的开头)。

除了这次之外,《史记》这类的“头”字另有5次“岁首”和2次“年首”,这些“首”字都有“开端”的意思,属于当时的新用法。例句如下:

凡候正月旦,王者岁首;立春日,四时之始也。(《天官书》)

于是秦更命河曰“德水”,以冬十月为年首。(《封禅书》)

第一例句中“首”与“始”相对,可以证明“首”即开端,义与“始”同。

27.首(量词)

“首”为计算文章的量词,先秦文献“首”字未见这种意义。《史记》这种用法只有1次,用例如下:

蒯通者,善为长短说,论战国之权变,为八十一首。(《田儋列传》)

这种“首”字可视为秦汉时期的新义。

28.合(量词)

《史记》中“合”字共使用290次,其中2次用作量词,表示动作的次数,意即“回”。例如:

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项羽本纪》)

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余战,少者数十合。(《萧相国世家》)

这种意思在先秦文献中不见,应该是当时“合”字的新内容。

29.合(“应该”之义)

《史记》的“合”字有1次解作“应该”,为助动词。例如:

然则受命之符,合在于此矣。(《司马相如列传》)

这种意思在先秦文献中不见,应该是当时“合”字的新内容。

30.前后

“前后”可以表示空间,也可以表示时间。《史记》中有的“前后”表示“在某一段时间范围内”的意思,为联合式结构,时间名词。汉以前文献未见这种表示时间的用法,当为秦汉时期“前后”的新义。《史记》这种“前后”共6例,其中一例如下:

赵前后所亡凡四十五万。(《廉颇蔺相如列传》)

31.总之

“总之”是“总括而言”的意思,支配式复合结构,连词。先秦文献不见这种用法。《史记》有6次这种用法。例如:

总之,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羮鱼……不待贾而足。(《货殖列传》)

这种用法应该是当时的新意思。

三、结语

以上31项新词、新义由于分析时涉及多方面的数据,为方便阅览,现在按内容以表1作以下总结:

从表1我们看到这些新词新义的一些特点:

1.种类多样。这31项里头,有单词,也有复词;词类包括名词(9项)、动词(8项)、形容词(2项)、副词(5项)、助动词(1项)、连词(1项)、量词(4项)、叹词(1项)等,足以反映当时语言的新词汇基本情况。

2.复词数量占大多数。在31项的新词新义中,单词只有11项,其余20项都是复词。复词比例占大多数,与我们对先秦语言单词多而复词少的印象并不一样,这是值得注意的。另一方面,20项的复词大多数集中在新形式范围(18项),11项的单词大多数集中在新内容范围(8项),显示在当时语言新词新义的变化中,复词和单词的发展并不平衡,复词的兴起呈现压倒之势;同时,复词的发展偏重于新形式,单词并不能因为新内容的出现而有明显变化。这说明了该时期汉语形式的变化领先于内容的变化。

3.联合式结构占优。在20个复词之中,除了“骸骨”“头颅”“野鸡”“叩头”“大凡”“大体”“总之”6个偏正式和2个支配式结构之外,其余12个都是联合式同义复词。可以看到,在当时的复词之中,由同义单词结合成复词这种构词方式已经成为汉语构词的主要方法。复词扩大的趋势和联合式结构成为主流,正好突显汉语词汇2000年来发展的两条主线——单词向复词演变、词汇中联合式复词成为大宗,而这两条主线的源头,在司马迁笔下的用词显示得非常明显。

表1 新词、新义的结构、词类、频次、首见年代及使用情况

4.实词多而虚词少。无论古今,任何语言的词汇成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实词多而虚词少。这是由实词属于开放类(数量难以计算)而虚词属于封闭类(数量有限)和实词变化快而虚词变化慢这两项语言客观事实决定的。在上述31项的新词新义中,如果把副词看作实词的话,则虚词只有“唉”“头”“头”“首”“合”“合”“总之”7个,而这7个虚词中有5个都是单纯词,也正好与语言中虚词形式发展速度较慢的事实相符。

5.用例偏少。这31项新词新义,用例偏少,最多的有14次,大部分只有一两次。值得注意的是,用例超过10次以上的“骸骨”(11次)和“怨望” (14次),在战国末的文献中可以找到少数用例;用例在10次以下的20多项新词新义,都是在《史记》首见的,可见它们属于兴起不久的语言成分,《史记》记下了它们的历史源头。

6.历史稳定性。这31项新词新义,除了少数的五六项少用于今天之外(例如“变易”),其余20多项都沿用至今,成为现代汉语的常用词,可见它们在历史上相当隐定,具有长久的生命,属于2000多年来汉语的基本词汇。

从以上的特点可以看到,《史记》的新词新义,即使在本文摘取的数量并不太多,已足以反映当时词汇的实际格局和一般特质。如果词汇格局(当然还有语法格局和语音格局)能够投影出语言的大概面貌的话,那么司马迁笔下的新词新义,就不是零星的个别挪用,而是当时整个汉语词汇系统中的新生成分。因为语言的公约性质明显,使用语言沟通,必须受到约定俗成的制约,个人意志不容易左右整个语言的发展变化。这样,司马迁使用的新词新义就不纯是个人的向壁虚造,而是当时社会赋予生命力的一套新语言了。《史记》引用《尚书》原文时经常把旧词改写,也可以视为以一套时代性的词语代替了旧词语。司马迁的文章能够给人面目一新的感觉,这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就这点而言,史司迁在记载历史的同时,也记录了当时语言的新面貌。

然而,杰出的作者在使用社会语言时往往能够同时展现出个人的创新。对应这点,我们发现,在上述新词项目中,词语的公约属性似乎是不统一的,其中以“变改”“易变”“变易”三个新词最为瞩目。这三个新词有别于其它新词的地方,是它们词义接近,互相构成了一组同义词。当考究它们之间有什么分别的时候,我们注意到,“变易”在战国末已有少数的用量(《管子》有3次;《荀子》《韩非子》《战国策》各有1次),可见当时已有其他的用例;而前二者在《史记》中均属首见,并且都只出现在表示个人意见或个人观感的“太史公曰”的“论赞”中。因此,我们认为,“变易”“变改”“易变”是属性不同的两组新词,“变易”为当时的社会语言,“变改”“易变”是司马迁陶铸出来的个人词语。除此之外,“愉快”和“大体”也各出现一次,并且都在“论赞”中使用,相信也是司马迁的个人用词。

掌握时代新语言的同时,又善于打造个人词语,是司马迁使用语言的一大特点。

【责任编辑朱正平】

New Vocabularies and Their Meanings in Historical Records

TSANG Chi-hung

(Chinese Department, Hong Kong Nanyang College of Higher Education)

This paper analyses 31 new vocabularies and their meanings in Historical Records by Sima Qian.These new items all together show their 6 features: varieties of word structure, majority of compound words, superiority of coordinative structure, more notional words and less empty words, limit number of usage samples, and historical stability. Though the amount of the new vocabularies and their meanings selected in these papers is small, they reflect the real patterns and general characters of the lexicon of that time. Having a good grasp of the language of new age and being good at forging his own language are the major characteristics of language performance of Sima Qian.

Historical Records; new words; new meaning; single word; compound word

K207

A

1009-5128(2016)17-0028-07

2016-06-28

曾志雄(1948—),男,广东中山人,香港能仁专上学院中文系客座副教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古代汉语、古文字、《史记》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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