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2016-09-23 11:28文_苏
读者·原创版 2016年9期
关键词:音乐盒道别丝带

文_苏 辛

生日

文_苏辛

每个人都有一段青春里的隐秘故事。我们在成长里获得的所有真知灼见,都是在各种貌似不可告人的禁忌和秘密里无师自通。

初一下学期,我突然发现后排的那个男生,有点儿好看,有点儿善良,还有点儿聪明。当时他只比我高一厘米,理小平头,左眼角有一粒小小的黑痣,一双眼睛黑亮。课余我们总在打闹说笑,上课时,我也常会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偶尔正好与那双眼睛对视,心就怦怦跳得厉害,再红着脸转过头去。

那时校园里种了许多白刺玫。两场春雨过后,白里透着浅浅粉色的刺玫花就将长长的枝条压得垂下来,有蜜蜂嗡嗡围着采蜜。男生们撕下作业本的纸叠成纸袋去罩蜜蜂,罩住了就回来吓唬女生。他很少这样恶作剧,有一次却也捉了一只来戏弄我。我极怕蜜蜂,却还是一边躲避,一边隐隐觉得甜蜜。

生活太简单了,并不知道是在哪一刻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了。可能曾经是知道的,现在也已经忘记了。信任和恋慕,可能根植于相识的第一眼,而成长于相处的每一刻。逐渐地,大家交换了彼此的住址、家庭状况,以及生日。

为了他的生日,我省下了吃饭的钱,买了一个软面抄日记本。

当时的乡下并无太多新奇之物,小卖部里稀奇的不过是各种日记本,带锁的、不带锁的,或者是各色丝带,可以用来扎头发,也可以编各种流行的手工制品。给男生的日记本不能太花哨,我大约是尽力选了一个好看而又不“娘”的,但样子实在模糊了。时至今日,记忆已经漫漶一片,像被泡花了的水彩画,再难分出明晰的边界。

但我还记得,我工工整整写下了他的名字,又工工整整写了“happy birthday to you”,然后就卡住了。

我竟然找不到机会,也没有勇气把这个本子送给他。

因为怕被同学看到,我也不敢把本子留在座位上,只好每天揣在怀里,带在身上—那时我常常把衬衣扎进裤子里,于是可以像古诗里写的那样“置书怀袖中”。带了几天还是心虚,又剪下一小段粉色丝带,用胶水贴在了写的那行字上。虽然隐约还能看到一点儿,终究还是安心一些了。

他的生日一天天迫近,我一天比一天焦灼,却还是不知所措。某天,从怀里掏这个本子时被他同桌看见,那孩子不知为何竟一口断定:“这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吧?!”我慌忙否认。

他那个生日是怎么过的,我已经不记得了。那个本子没有送出去,后来也下落不明。

多年以后,他对我回忆起他为我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是周日。他15岁,已经长成身高1.83米的少年。初夏的午后,他跨上自行车,轻捷得像一阵风,冲向县城。我们那儿离县城大概有30里地。路上,他会穿越我所在的村庄。从我家门口经过时,我家的红色大门紧闭,他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屏住呼吸一口气冲过我家门前。道路两边麦田绵延不断,快要成熟的麦穗随风滚起一阵阵青白色的麦浪。只花了20分钟,他就到了县城。

挑选礼物对他来说是一个艰难的任务。跑了半个下午,几乎把小城转完,他才买到了一个合适的音乐盒:白色带金属色泽的金字塔,塔顶有一个凹点,用来放置一只雄鹰带钩的嘴巴,那只雄鹰平展着双翼,靠嘴巴就能悬停在金字塔顶,巧妙地维持着平衡。塔底有一个开关,拨开就有音乐缓缓流出。

他说,初一的时候,我每次回头看他,他都以为是他上课做小动作被我发现了,所以瞪他。

他说,初一的时候,他记得我扎过白娘子式样的头发,特别漂亮。

他说,初二的时候,同学间传起流言说我们“好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选择不跟我说话。但从此只要看见我,他就会脸红,心跳加速。

他说,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跟她在一起。可惜他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15岁生日过后的某个晚上,夜色昏暗,我们在教学楼二楼的栏杆前道别。他递给我一支钢笔,说自己要退学了。我无言以对,无物可送。楼下,他的两位好友都跨着自行车单足点地等着他。道别以后,他转身下楼,汇入他们之中。三个少年突然一起转响了自行车铃,明亮而单调的铃声像长尾彗星划过天空,渐渐消失不见。

自此,我从未牵过手的这个少年,在人海中与我失散。

他送我的钢笔,第二天下午就掉在地上,摔坏了笔尖。

他送我的音乐盒,几年后未经我同意,被我母亲送给了来我家玩耍的8岁表弟。我气急败坏,冲母亲大发脾气。母亲尴尬地准备帮我要回来,我想了想,说:“就这样吧。”

直到多年以后,那少年又坐在我对面,跟我对饮一杯酒。

他在Z市结了婚,买了房子,有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

他把我所不知道的拼图碎片递给我,它们却也被时光剥落得斑驳迷离。

心爱的人,你幸福了啊,那我也就安心了。

我真开心,一开始是你站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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