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追寻的自由

2016-09-26 14:16丁丽
西部学刊 2016年15期
关键词:自由知识分子

摘要:小说《陆犯焉识》讲述了一个关于追寻自由的故事。主人公陆焉识终生追求自由而不可得,他在爱情中追求自由却永失真爱,在学术上追求自由却丧失话语权,在政治上追求自由却被囚禁。导致这种结局的有他自身的性格局限,也有严苛的社会政治环境制约,其中蕴含着“不自由即是自由”的深刻哲学思辩。

关键词:《陆犯焉识》;自由;知识分子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陆犯焉识》是华裔女作家严歌苓的力作,自从被张艺谋将其结尾部分拍摄为电影《归来》后,又掀起了新一轮的阅读高潮。小说描述了一位知识分子一生执着追求自由,却屡失自由的悖逆人生。他对自由的追求和现实的残酷构成了小说的主线,从中可以窥见中国知识分子对自由的向往,和永不停止地追寻精神。

一、知识分子的自由情怀

自古以来,人类对于自由的追求,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自由的渴望,如同扎根在心中的大树,无法拔除。这种情怀对于知识分子来说尤甚。知识分子是以自由为核心、以自由为普世价值的人,他们是以个人自由作为一切知识安身立命的根基,也是以知识目标为自己自由追求的终极目标。孔子第一个开办私人学校、周游列国,他的行为中渗透着深刻的自由精神,自由在孔子那里是自然的,他的生命过程就是自由的直接呈现。屈原“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橘树》)”“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渔父》)”,这些诗句,展现了屈原的自由思想和独立意志。鲁迅一生酷爱自由,他反抗高压统治,写抨击性、抗议性文章,都是他爱自由、追求自由的表现。胡适被称为“中国自由主义的先驱”,他发表了《自由主义》《自由中国》等一系列关于自由的文章,成为中国近现代史中影响至深的人物之一。由此可见,在中国,知识分子追求自由的脚步从未停歇。然而,当自由与现实碰撞时,就引申出了关于自由的悖论。卢梭有句名言: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时不在枷锁之中。这句看似自相矛盾的话却揭示了自由与现实之间的关系,自由因此成为了历代知识分子们终生追求、近在眼前却取之不到的“理想”。

小说中的主人公陆焉识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知识分子,他出身于上海大户人家,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长大后留学美国,精通四国语言,接受了西方思想和教育,深受当时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思潮影响,当中国传统的含蓄隐忍思想和西方的独立自由思想碰撞时,他的脑海里更倾向于自由的思想。他喜欢独立思考,深具批判意识,向往纯粹的精神自由。 他一生在各种事情上追求自由,却——毫无例外地被现实击碎,他的一生就是一曲关于自由的哀歌。

二、理想与现实的悖谬

陆焉识的一生跌宕起伏、历尽波折。年轻时,他向往自由恋爱,但又不得不接受“可怜”的继母给他安排的婚姻,他因此冷落他的结发妻子,在屡次出轨“自由恋爱”后,他发现自己真正爱的正是结发妻子,但这时命运却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参加工作后,他坚持“我手写我心”的自由意志,却最终彻底丧失了话语权。他坚持独立的政治信仰,不参与任何党派,但个人意识在公共空间的发声使他最终被囚禁了20多年。在这期间,他遭受了肉体和灵魂的双重折磨,但却无意间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一)爱情中追求自由却永失真爱

在陆焉识的父亲去世后,他年轻无嗣的继母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便软硬兼施的使他娶了自己的娘家侄女冯婉喻。他内心可怜继母,加之骨子里的怯懦便屈从了其对自己婚姻的安排,但是他是向往自由的爱情和婚姻的,在这种现实下,他选择了“逃”。他很快出国留学,在美国毫无愧意地过了几年花花公子的自由生活,获得“暂且的自由”。他这期间,他与意大利女子望达相恋,但责任又使他不得不离开恋人而回到中国妻子身边。他爱自由,但却不能放弃责任。

抗战时期,陆焉识又与重庆女子韩念痕相恋,来表达对继母包办婚姻的抗拒和对自由恋爱的追寻。在炮火和硝烟中,他与韩念痕一板一眼的经营起了日子,但是每封按时寄给继母、妻子、孩子的信又流露了他对她们的责任心,他在意她们,对她们守时,守信用,这个举动最终使韩念痕毅然中断了这份情爱。因为连陆焉识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到底喜欢的是念痕,还是这种自由恋爱的感觉。

建国后,陆焉识在他长达20余年的监狱岁月中反思了自己的爱情,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多年来一直疏忽了对发妻冯婉喻的爱情。他一直在躲她,在逃,只是因为她是继母给他的,而不是他自由恋爱的爱人。事实上,他是相当在意婉喻的,只是,大多数情况下,他对婉喻的存在只是一种习惯,因为他知道,不管他在哪,在干什么,婉喻都会在那里,在等他。这种习惯让他忽略了他对婉喻的深情,只以为这是一种自然而然。为了弥补自己的爱情,他在“黑屋子”里盲写了很多情书给她,又逃跑去见她,远远看见她后又怕连累她转而自首,后来为了不使她受他这个反革命的牵连,又提出了离婚。然而,等他终于被释放,终于可以坦然回家与婉喻相见时,却发现婉喻失忆了,不认识他了,他所有的爱都无处着落了。

(二)学术上追求自由却丧失话语权

陆焉识回国后在大学任教,他认为自己在家庭婚姻中失去了自由,便将所有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学问中,他一有空闲就写文章,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他沉浸在思想和言论的自由中,乐此不疲。当他在美国留学的同学大卫·韦向他借论文时,他一口就拒绝了,因为他只剩学问里的一点自由了。由此,他遭到了疯狂报复,被污蔑和陷害,当有好心人告诉他,“得有自己的人群”时,他没有找任何一个人,他不愿过早失去清高和独立。

学术圈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派别,陆焉识不想加入任何派别,他坚守着自己仅有的自由。但是,当在学术圈享有很高威望的凌博士把他拉向他的阵营时,陆焉识的温雅和不善于拒绝别人的弱点使他陷入了被动,答应了凌博士。而他“我手写我心”的特点又无意间冒犯了凌博士,凌博士的对手大卫·韦又拉陆焉识入他的阵营。最终,“他没能抵抗住大卫.伟,“答应给他写一篇文章他才走的”。陆焉识成了“叛徒”,在学术圈中丧失了独立、清高和话语权,失去了最后一点自由。

(三)政治上追求自由却被囚禁

陆焉识在政治上始终想保持中立,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一个搞学问的人,他并不想参与任何政治纷争。但是,由于他的不敏感和“不合时宜”,他总是阴差阳错地屡屡获罪。

陆焉识在政治上的“不谙世事”最早体现在重庆的时候,40年代,日军侵略,陆焉识所任教的大学搬到了重庆,他教给学生自由、民主,还不遵照教案而按自己脑子里的东西给学生教,被特务举报了。此后就在半地牢里度过了两年的牢狱生活。

上海解放后,陆焉识在一所大学任教,大卫·韦成了市政府教育厅的教育专员,他对陆焉识怀有深刻地成见,并且自以为是地认为焉识反感共产主义,为了报复陆焉识,他在报纸上公开挑衅,陆焉识抽出一晚上回了一封信,说“知识分子的生命在于接受知识、分析知识、传播知识,甚至怀疑知识、否定知识……知识分子应该享有精神的自由。”[1]大卫·韦便将这封信登在了报纸上,很快,陆焉识就被谈话,让写“反省书”,陆焉识没反省,他交了辞职书。

接下来,陆焉识被扣上了“反革命”的帽子,判刑20年。1954年当他被无故加刑至25年时,他不服,认为“想改判就改判,想加刑就加刑,没人对他自己行使的法律权力和造成的法律后果负责,这不成了草菅人命?”[1]他由此被认为是“大闹法庭”,结果可想而知,“过了几个礼拜,加刑的宣布又来了:陆焉识,死刑”。[1]这个时候,陆焉识咆哮了起来,说“几个月前他还期待旧制度被新制度替代,期待理性和法律会被新制度带来,现在他彻彻底底地失望了。那是很书生腔的话”。[1]

三、自由与枷锁的辩证

陆焉识终其一生都在孤独地追寻自由,结果却是一味地失去自由,导致这种结局的有其性格的局限,也有严苛的社会政治环境制约,其中蕴含着“不自由即是自由”的深刻哲学思辩。

(一)自由与性格枷锁

陆焉识的一生之所以总是失去自由,与他矛盾犹疑、“老好人”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可以说,“见不得人为难,见不得人伤心”的“好人”心理是他性格的枷锁。戴着这幅枷锁,他就总是与自由擦肩而过。他第一次“心软”是他父亲去世后,祖母要将他的继母退回娘家,当时,身为长子的陆焉识14岁,他看着“很会哭”的继母眼泪成串的落下,又急又快,嘴里却不出一声,他心软了,留下了继母,接着,继母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又给他带来了娘家侄女冯婉喻。当继母将冯婉喻推到他跟前时,他心里反感极了,但还是不忍心直截了当的拒绝,他看着继母可怜的样子,看着冯婉喻可怜的样子,他最终没有硬下心来拒绝,虽然他心里对婉喻十分讨厌,但还是跟婉喻育了两女一男,过起了家庭生活。他在家庭生活中的境况预示了他在政治生活、社会生活的同样状况:他追求自由反而落入不自由的陷阱中,自由与不自由相互缠绕,不可分离,无法摆脱其一。他追求自由之心越急切越真诚,他的思想和行为中阻断他自由的枷锁和力量就越显现越突出。[2]

(二)自由与社会枷锁

人是不可能脱离社会去追求自由的。陆焉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表现出来的“不识时务”让他吃尽了苦头,最终失去了20多年的自由。20余年后,陆焉识被特赦,重新获得了“自由”,回到了那个久违的家庭。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劫后余生”的陆焉识很快发现自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大家都不接受他,除了失忆的冯婉喻。陆焉识终于发现,在囚犯生活结束之后的日常生活里,肉体尽管获得了自由,但精神自由的获得反而更加艰难。而且,“老无期”的罪名像个无形的枷锁囚禁着他的身心,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戴着无形的镣铐,这使他难以忍受,更感创伤。

(三)不自由即是深刻的自由

抛开陆焉识矛盾犹疑、没有原则的“老好人”的性格,他的一生也是一个自由与现实矛盾冲突的悲剧写照。自由总是伴随着不自由,他们相伴相生,不可分割。反观陆焉识最痛苦最绝望的劳狱生活,那里有最残忍的人际关系和最严苛的自然环境。他在忍受着极端地屈辱和折磨的同时,也最接近自由的边界。每一个黑暗的夜晚,他的思想自由地驰骋,他外观世界,内观心灵;他细思宇宙,反思自身。他在黑暗中飞速盲写,践行着“我思故我在”,镣铐可以束缚肉体,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禁锢思想;思想因“向死而生”的真实处境而获得了空前无碍的释放。他达到了一种生死两忘、莽莽苍苍的思想的太虚玄境。[2]所以,在小说结尾,作者安排了这样的情节:“陆焉识失踪了,他把他的衣服带走了,还带走了我祖母冯婉喻的骨灰”。他意识到,在大自然中,在那广阔无垠的荒漠草原中,那里大的随处都是自由”。[1]这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宿,他最终获得了彻底的自由。

参考文献:

[1]严歌苓.陆犯焉识[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

[2]龚自强.“后伤痕”书写的复杂性——论历史与人性深度交织的《陆犯焉识》[J]. 当代作家评论,2013(2).

作者简介:丁丽(1981-),女,陕西眉县人,西安欧亚学院文化传媒学院教师,出版中级(编辑)职称,主要从事传播学研究。

(责任编辑:杨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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