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贷资源竞争与地区经济增长

2016-10-12 06:34曹廷求
关键词:竞争变量政府

高 睿 曹廷求



信贷资源竞争与地区经济增长

高睿曹廷求

地方政府竞争; 信贷资源; 经济增长

经济的增长须依靠要素的投入,传统增长模式下地方政府对地区经济增长的关注便转化为对要素特别是资本要素的渴望。一定时期里金融资源总量是有限的,因此导致地方政府围绕全国性金融资源展开竞争。我们的研究由此出发,研究地方政府的金融资源争夺行为及其经济增长效果。具体地,着眼于银行信贷资源的竞争问题,这首先是因为银行在我国的金融系统中具有足够的代表性。20世纪80年代的两个“拨改贷”之后,银行信贷迅速发展成为我国最重要的金融资源。目前,银行是我最大的金融资源拥有者,根据中国人民银行发布的《2014年金融机构贷款投向统计报告》,到2014年末,金融机构人民币各项贷款余额达到81.68亿元,约为同期沪深两市上市公司总市值的2.2倍。

我们强调地方政府在资源的区域配置过程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市场化改革过程中,政府与国有银行之间存在特殊的“契约关系”,政府以隐性的风险担保换取银行的金融支持,这反过来加深了银行改革的惰性,造成银行在经营活动中表现出风险敏感度低、市场化决策程度低等特点。④张杰:《市场化与金融控制的两难困局.解读新一轮国有银行改革的绩效》,《管理世界》2008年第11期。蒋海、朱滔、李东辉:《监管,多重代理与商业银行治理的最优激励契约设计》,《经济研究》2010年第4期。银行系统对政府的依赖也为地方政府攫取银行信贷资源创造了条件。相比之下,其他类型的金融机构受政府干预的可能性和程度较小,这是本文关注银行信贷资源的另一个原因。

间接竞争方式是本文关注的重点。我们构建了“信贷资源争夺指数”,从争取中央区域政策、推进地方制度建设、增设机构、争取政策性贷款和纵容企业逃废债务5个方面认识并度量我国省一级地方政府对银行信贷资源的争夺程度。运用该指标体系,本文首先分析各地方政府参与信贷资源竞争的积极性及策略选择。我们发现,各地区地方政府参与资源竞争的积极性具有显著差异:在地方官员晋升压力较大、地方财政压力较大、国有经济规模较大和金融市场发育度较低的地区,地方政府争夺信贷资源的积极性更高。各地方政府争夺信贷资源的方式也各有侧重:东部省区擅长通过争取中央政策支持,优化地方政策、完善地方制度和设立相关机构的方式参与竞争,而西部和中部省区则倾向于通过争取政策性贷款和纵容当地企业逃废债务的方式争夺信贷资源。

那么地方政府争夺信贷资源究竟能否促进地区的经济增长?为回答这一问题,我们从经济增长速度、经济增长结构和经济增长质量三方面检验了资源竞争的增长效果。进一步,我们以此为基础讨论地方政府推动经济增长的“政治观点”和“财政观点”。中国社会的运行依赖非正式的规范、机制和关系,社会网络的构建当中广泛且深入地嵌入了政治关系,由此便造成了政治力量对各项社会事务的全面渗透,*杨雪冬:《社会资本与社会发展》,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这是本文研究的一个现实背景。

当信贷资源沿着社会网络从资金供给者流向资金需求者,地方政府作为网络的中枢纽带发挥着两个关键作用:一是“开源”,即地方政府通过政府间竞争吸纳区域外的信贷资源,为资源的区域间流动提供驱动力量;二是“控流”,即地方政府干预本地的信贷资源配置,为资源在区域内的投向提供方向指引。“开源”过程和“控流”过程具有一致性,这是因为外部资源的流入需要以本地的企业或者项目作为载体,地方政府在资源竞争过程中对载体的选择就形成了对本地信贷资源配置格局的干预。也就是说,争夺信贷资源的程度越高,意味着由政府决定投向的信贷资源规模就会越大。因此,我们认为政府间的资源竞争会对地区的经济增长结构和质量产生影响。

从“财政观点”出发,可以认为地方政府的行为目标是单一的,即快速推进经济增长,扩大税基,获取财政利益。过度追求经济增速将导致那些边际收益较小和绩效显现较慢的增长领域遭到忽视,由此导致经济增长的结构失衡和质量低下。*梁若冰:《财政分权下的晋升激励,部门利益与土地违法》,《经济学(季刊)》2009年第9卷第1期。周黎安:《中国地方官员的晋升锦标赛模式研究》,《经济研究》2007年第7期。傅勇:《财政分权,政府治理与非经济性公共物品供给》,《经济研究》2010年第8期。干春晖:《中国产业结构变迁对经济增长和波动的影响》,《经济研究》2011年第5期。而改善经济结构和增长质量在短期里会牺牲经济增速,大量消耗地方财政收入,这与地方政府的行为目标背道而驰。因此,如果“财政观点”成立,我们将无法找到证据证明资源竞争能够改善地区经济结构和增长质量。另一方面,“政治观点”下地方政府具有多重任务,这是因为随着我国地方官员治理机制改革的不断推进,地方政府的政绩考核指标体系不断丰富健全,而GDP作为政绩考核指标的重要性不断下降。当经济结构和增长质量被纳入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体系,地方政府就需要在速度目标、结构目标和质量目标之间进行权衡。因此,如果“政治观点”成立,我们应当发现证据表明资源竞争将在一定程度上改善地区经济结构和增长质量。以上论述为我们识别此二种观点提供了可能性。

我们将在第一部分详述信贷资源争夺指数的构建过程,然后在第二部分围绕该指数体系进行统计工作,试图分析哪些因素会影响地方政府争夺信贷资源的程度,同时探讨地方政府参与资源竞争的策略选择差异。第三部分里,我们实证检验地方政府争夺信贷资源在速度、结构和质量三个方面的增长效果。在实证结果的基础上,我们讨论了地方政府推动经济增长的“政治观点”和“财政观点”,最后给出结论和政策建议。

一、信贷资源争夺指数的构建

为测度我国省一级地方政府对银行信贷资源的争夺程度,我们构建了信贷资源争夺指数(下称争夺指数)。争夺指数下设5个一级指标,分别是“中央区域政策竞争”、“地方制度竞争”、“增设机构”、“政策性贷款”和“逃废债务”。一级指标下设二级指标,并选取相应变量予以量化。二级指标均为正向指标,以均值为标准对二级指标进行打分:大于均值的得1分,小于等于均值的得0分;变量为虚拟变量的,得分直接按虚拟变量的原始值赋值。平行指标之间设置相同权重:简单加总二级指标得分得到对应的一级指标得分,简单加总一级指标得分得到争夺指数得分,得分越高表明该地方政府争夺信贷资源的程度越高。下面详述设计依据。

(一)“中央区域政策竞争”

区域政策不仅体现了中央政府对区域发展格局的偏好和调控,也能反应出地方政府争取政策、争夺资源的积极性。争取中央政府的区域政策是地方政府争夺信贷资源的重要方式:获批中央区域政策可以帮助地区获得中央配套资金和政策倾斜,也预示着未来当地将出现更多更好的投资机会,由此增强本地企业的盈利能力和偿债能力,增强了银行对本地企业的贷款偏好。中央区域政策主要是指地区获批成立国家级经济开发区、国家级边境合作区、国家级新区和其他国务院正式批复的区域规划。

该一级指标下设一个二级指标“争夺中央区域政策的程度”,使用“当年是否获批国家级战略规划”虚拟变量来评价地方政府对中央区域政策的争夺程度。

(二)“地方制度竞争”

一些研究将区域资源竞争视作制度竞争。地方政府是本地经济政策的制定者,可以通过推出优于其他地区的制度安排优化本地的投资环境来吸引外部信贷资源的流入。具体地,我们使用两个二级指标评价地方政府在这一方面做出的努力:一是“优化地方金融管理体制的程度”,使用“当年省一级政府及政府办公厅发布的金融管理类文件数”这一变量衡量。该项得分是基于我们对省一级政府及政府办公厅文件的解读和评价,主要筛选出支持地方金融机构发展、推动金融业相关的软硬件建设和规范性法规三类文件。二是“推动地方金融改革的程度”,使用“当年省一级政府及政府办公厅是否已发布金融改革文件”这一虚拟变量衡量。

(三)“增设机构”

我们通过两个二级指标来衡量地方政府通过增设机构争夺信贷资源的程度:

一是“增设政府金融工作部门”。地方政府设立独立的金融工作部门,反映出地方政府金融工作观念和能力的升级。我们使用“当年是否已设立省政府直属的金融工作部门”这一虚拟变量进行衡量,在设立相关部门的当年及之后年份该项得分为1,其他为0。

二是“吸引银行机构进驻”。早期文献认为银行分支机构对当地地方政府存在一定程度的隶属关系,地方政府利用政治影响向分支机构施加压力、争取资金。*张杰:《地方政府的介入与金融体质变异》,《金融研究》1996年第3期。崔光庆和王景武(2006)认为,地方政府之间的经济竞争表现为投资竞争,投资竞争又演化为金融资源竞争,最终表现为金融机构的竞争。*崔光庆、王景武:《中国区域金融差异与政府行为.理论与经验解释》,《金融研究》2006年第6期。我们关注地方政府吸引政策性银行、国有银行、其他商业银行和邮储银行机构进驻的情况,分别使用“当年政策性银行新增分支数”、“当年四大国有银行新增分支数”、“当年其他商业银行新增分支数”以及“当年邮储银行新增分支数”*银行分支机构包括支行、分理处、办事处和营业所,不含总行和分行。4个变量进行衡量。我们还设立了“支持本地城商/农商行扩张的程度”这一二级指标。我国自1994年起将原有的城市信用社整组为城市商业银行,并于2003年启动深化农信社改革试点工作。城商行和农商行最初的定位为社区性金融机构,负责融通区域内的资金供求。随着后期成长,城商行和农商行发挥抽水机作用,将外地存款转化为本地贷款,从而增加本地的信贷资源。通常情况下,地方政府作为本地城商行和农商行的主要股东,有动机扶持其发展与域外扩张,我们使用“当年进行扩张的本地城商/农商行数量”这一变量衡量,扩张包括上市、申请上市、跨省区经营、进行合并和增资扩股几种情况。

(四)“政策性贷款竞争”

政策性贷款竞争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争取国家政策性银行的贷款;二是地方政府通过道义劝说和行政指令等手段干预银行放贷过程,指使银行将贷款资源投向政府偏好的领域。*张璟、沈坤荣:《地方政府干预,区域金融发展与中国经济增长方式转型——基于财政分权背景的实证研究》,《南开经济研究》2008年第6期。钱先航等(2011)从城商行的角度出发证实了地方官员可以通过行政控制力影响银行信贷规模。*钱先航:《晋升压力,官员任期与城市商业银行的贷款行为》,《经济研究》2011年第11期。相应地,我们设置以下两个二级指标:

一是“争夺政策性银行贷款的程度”,使用“国家开发银行年末新增贷款余额” 这一变量衡量。二是“地方政府对银行信贷决策的干预程度”,使用“地方政府财政预算内外支出/GDP”这一变量衡量。

(五)“逃废债务”

当本地企业无力甚至拒绝清偿贷款时,地方政府可能会通过行政干预限制贷款银行对本地企业的法定接管权和索偿权。具体地,地方政府可以通过默许、容忍、甚至鼓励本地企业用展期、拖欠、甚至逃废债的方式来攫取全国性金融资源。*巴曙松、刘孝红、牛播坤:《转型时期中国金融体系中的地方治理与银行改革的互动研究》,《金融研究》2005年第5期。需要说明的是,在竞争性的市场环境中,逃废债务可以帮助本地企业在短期内一次性获取信贷资源。但在长期里,逃废债务将严重破坏银企关系和社会信用机制,阻碍资源持续稳定地流入本地。从这种意义上说,“逃废债务”指标对于争夺指数的贡献方向是模糊的。对此,我们的解释是:目前我国银行业的市场化运行机制尚不成熟,地方政府对银行信贷决策的干预广泛存在。因此,无论是在短期还是较长期里,银行都会在政府的安排下为相关企业提供贷款。因此,指标对争夺指数的贡献是正向。

该一级指标下设一个二级指标“纵容企业逃废债务的程度”,并使用“地区信贷不良率”这一变量衡量。

二、描述性统计

表120062013年争夺指数得分统计表

我们按地区将30个省区分为东、中、西三组,并对其进行两两的均值检验,结果如表2所示。

表2均值检验表

注:*代表显著性水平<0.1, **代表显著性水平<0.05, ***代表显著性水平<0.01,下同。

样本期间,东部省区争夺指数的得分均值为3.927,显著高于中部(3.347)和西部(3.402)省区,中西部省区得分无显著差异。三大地区的一级指标得分结构差异显著,说明各地区地方政府争夺信贷资源的手段不尽相同,各有侧重。具体地,东部省区的“中央区域政策竞争”指标和“地方制度竞争”指标得分分别为0.594和0.719,此两项得分均显著高于中部和西部地区。这说明,东部省区擅长通过争取中央政策支持和优化地方政策、完善地方制度的方式参与资源竞争。东部省区在“增设机构”方面也有较好表现,得分分别为1.896,显著高于中部省区(1.500),而中部省区的该项得分又显著高于西部省区(1.292)。西部省区的“政策性贷款”指标和“逃废债务”指标得分分别为0.573和0.708,显著高于中部省区(0.444和0.556),中部省区的此两项得分又显著高于东部省区(0.292和0.427)。这说明,西部和中部省区倾向于通过争取政策性贷款和纵容当地企业逃废债务参与竞争。

我们选取的四组解释变量分别是政治激励、财政激励、国有经济和资本市场。“政治观点”和“财政观点”表明资源竞争可能与地方官员的政治晋升激励以及获取财政收入的愿望相关。政治激励方面,我们选取文献中常用的三个晋升压力指标:一是借鉴曹春方等(2014)的方法*曹春方、马连福、沈小秀:《财政压力,晋升压力,官员任期与地方国企过度投资》,《经济学(季刊)》2014年第13卷第4期。,以地方官员(省委书记)任期内移动平均GDP增速来衡量地方官员的晋升压力水平(记为晋升压力(A))*晋升压力=特定官员任期第n年的晋升压力等于从任期第一年到第n年的GDP增长率平均值,任期内的GDP平均增速越小表明地方官员晋升压力越大,该指标为负向指标。。二是借鉴王贤彬和徐现祥(2008)*王贤彬、徐现祥:《地方官员来源,去向,任期与经济增长——来自中国省长省委书记的证据》,《管理世界》2008年第3期。提出的“职业竞争环境”指标*若当年当地省委书记没有被更替,则当年当地“职业竞争环境”指标赋值为当年全国省委书记更替人次;若发生更替,则当年当地该指标赋值为当年全国省委书记更替人次减去当年当地省委书记更替人次,指标为正项指标。来衡量地方官员的晋升压力水平(记为晋升压力(B))。三是借鉴钱先航等(2011)的做法,以地区失业率测度地方政府关于的晋升压力。*钱先航:《晋升压力,官员任期与城市商业银行的贷款行为》,《经济研究》2011年第11期。财政激励方面,我们构建了财政压力指标,该指标被定义为(财政支出-财政收入)/地方财政收入。

国有企业肩负着特殊的地方经济任务、政治使命和社会责任,是地方政府重要的税收来源和绩效指标,因此地方政府具有很强的积极性支持区域内国有企业的存续、发展。另外,国有企业在进行股份制改造、适应市场化竞争的过程中,仍然存在股权结构复杂模糊、代理问题突出、资源配置低效以及预算软约束等问题。在转轨过程中,这诸多的漏洞也需要耗费地方的金融资源去填补。因此,我们认为地方的国有经济规模可能影响地方政府争夺信贷资源的程度。具体地,我们选取地区国有企业数量、职工数量和资产规模来测度地区的国有经济规模。

表31积极性影响因素检验(2006年样本)

表32均值检验表(2013年样本)

被解释变量:争夺指数国有经济企业数量3.7894.5450.0730.143职工数量4.5003.6880.0524.461资产规模4.9093.5790.0042.629***资本市场实收资本3.6674.1113.348**所有者权益4.0004.0740.795**

注:尽管样本量较小,我们仍基于标准正态假设进行均值t检验。

政治激励方面,2006年争夺指数在晋升压力(B)指标高值组的得分均值为2.588,显著高于低值组的2.231,均值检验P值为0.068,这表明地方政府官员晋升压力的增加将激发地方政府参与资源竞争的积极性。财政激励方面,2006年争夺指数在财政压力指标高值组的得分均值为2.800,显著高于低值组的2.067,均值检验P值为0.015。2013年,这两个数字分别为4.688和3.357,均值差异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这说明财政压力也是地方政府参与资源竞争的行为动机。上述结论初步验证了地方政府推动经济增长的“政治观点”和“财政观点”。

国有经济方面,2006年地区国有企业数量、职工数量、资产规模三个指标对应的高值组的争夺指数得分均值分别为2.867、3.091和3.000;低值组得分均值分别为2.000、2.053和2.105,这三组均值的差异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企业数量、职工数量和资产规模3个变量对争夺指数的回归系数也显著为正,2013年的样本结论基本相同。这表明,国有经济是地方政府争夺信贷资源的重要原因,地区国有经济规模的增加将提高当地政府对信贷资源的争夺程度。基于2006年和2013年的样本,我们发现金融市场成熟度的两项指标对争夺指数的回归结果均为负向显著,这在表明金融市场的成熟度与信贷资源争夺程度负相关。这一结果印证了余明桂和潘红波(2008)的观点,即金融发展水平的提高可以降低政府干预程度。*余明桂、潘红波:《政府干预,法治,金融发展与国有企业银行贷款》,《金融研究》2008年第9期。

三、实证检验

(一)指标选取

试图检验地方政府争夺信贷资源的增长效果,从指标选取上来看主要涉及经济增长速度、经济增长结构和经济增长质量三类指标。下面说明指标选取过程,表4为变量表。

1.速度指标。地方政府积极参与信贷资源竞争有助于吸引区域外信贷资源的流入,增加本地区的资本投入。因此,我们提出地方政府的资源争夺程度与本地区的经济增长正相关。使用相邻年份地区实际人均GDP对数值的差额衡量地区经济增速,争夺指数应与速度指标正相关。

2.结构指标。关注信贷资源竞争对地方经济增长的所有制结构、城乡结构和产业结构的影响。已有文献指出,地方政府对不同类型企业干预的难度、成本和程度不同,而国有企业特别是地方国有企业更为直接地受到地方政府控制,地方政府从国有企业获得的利益也远远超过其他企业,地方政府出于晋升目的、财政收入、政权基础和私人利益的考虑而支持区域内的国有企业。*白重恩、杜英娟、陶志刚、仝月婷:《地方保护主义及产业地区集中度的决定因素和变动趋势》,《经济研究》2004年第4期。张翼、李辰:《股权结构,现金流与资本投资》,《经济学(季刊)》2005年第4期。唐雪松、周晓苏、马如静:《政府干预,GDP增长与地方国企过度投资》,《金融研究》2010年第8期。鲁晓东(2008)将中国的金融描述为“支持国有企业的政府控制性金融”。*鲁晓东:《金融资源错配阻碍了中国的经济增长吗》,《金融研究》2008年第4期。一些研究从微观视角证实了地方政府会通过干预银行信贷决策为国有企业提供贷款支持。*江伟、李斌:《制度环境,国有产权与银行差别贷款》,《金融研究》2006年第11期。因此,我们提出地方政府参与资源竞争、干预地区信贷配置将影响地区经济增长的所有制结构。我们使用国有/私人部门固定资产投资占比和国有控股/私营工业企业贷款占比来测度经济增长的所有制结构。

城镇地区集中了绝大部分的第二、第三产业,而第二、第三产业又贡献了绝大部分的经济增长。为推动地区经济增长,地方政府的政策可能带有城市偏好。*陆铭、陈钊:《城市化,城市倾向的经济政策与城乡收入差距》,《经济研究》2004年期6期。因此,我们提出资源竞争可能影响地区经济增长的城乡结构。我们使用经济中城镇/乡村固定资产投资占比和城镇/乡村居民相对人均可支配收入来测度经济增长的城乡结构。

中国的产业政策具有强烈的直接干预市场、以政府选择代替市场机制和限制竞争的管制性特征和浓厚的计划经济色彩*江飞涛、李晓萍:《直接干预市场与限制竞争.中国产业政策的取向与根本缺陷》,《中国工业经济》2010年第9期。。因此,我们检验了信贷资源竞争对地区产业结构的影响,并以地区主导产业/第二产业/房地产行业产值占比来测度经济增长的产业结构。

3.质量指标。我们检验了信贷资源竞争对地区增长质量的影响,具体包括4个方面:地区就业、科技创新、环境和民生。

表4变量表

(二)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三)增长速度检验

考虑到宏观经济运行存在惯性和部分调整,个体当前的行为可能取决于过去的行为,我们向解释变量中加入被解释变量的滞后值,使用动态面板模型进行回归分析:

growthi,t=β0+β1scorei,t+β2growthi,t-1+β3controli,t+μi,t

(1)

其中,被解释变量是经济增长速度指标,核心解释变量是争夺指数scorei,t。controli,t包含了所有控制变量,我们选择2002年的地区人均GDP对数值以控制地区初始资源禀赋(endowm),同时纳入了2008年的年份虚拟变量(dummy2008)以控制经济运行的结构性变动。控制变量均为前定解释变量,核心解释变量scorei,t内生性检验,因此认定模型不存在内生性问题。考虑到经济变量之间的滞后关系,我们还使用争夺指数的滞后值进行了相关回归,结果如表5。

全样本下,争夺指数与同期的增速指标呈正相关关系,回归系数为0.0270,结论的显著性水平为1%。争夺指数的二期滞后值也与增速显著正相关,回归系数为0.0328。争夺指数一期滞后值的回归系数为正但不显著。进一步,我们按地区样全样本划分为东、中、西三个子样本。东部样本下,争夺指数的同期和滞后期值均对增速指标有显著正向的贡献,而中部地区样本没有发现类似结论。西部地区样本下,仅争夺指数的二期滞后值与增速指标显著正相关,系数为0.0532。总体上,地方政府争夺信贷资源有助于提高本地经济的增长速度,这一促进作用在东部地区表现得最为明显,在西部地区仅在较长时期里显现,中部地区作用不明显。

表5资源竞争的增长速度检验

注:上表汇报了12组实证检验结果,为节省篇幅省去了非核心解释变量的检验结果,下同。

(四)增长结构检验

结构检验涉及到较多的宏观变量,考虑到宏观变量可能存在某些确定趋势,由此导致伪回归等问题的出现,我们首先使用LLC方法和IPS方法对变量进行单位根检验,结果表明所涉序列均为平稳序列。似然比检验结果表明样本面板数据存在组间异方差,因此我们使用异方差稳健的标准差进行处理。我们使用F检验排除了OLS方法,但hausman检验结果显示应用固定效应模型和随机效应模型没有显著差异。尽管从经济理论的角度出发,随机效应模型比较少见,但我们仍然尊重检验结果,使用随机效应模型进行回归分析:

structurei,t=β0+β1scorei,t+β2controli,t+μi,t

(2)

被解释变量是我们选取的经济增长结构指标,我们所关注的核心解释变量仍然是争夺指数scorei,t。controli,t是控制变量,我们控制了被解释变量的初始值(structurei,0)*初始值是指相同统计口径下公布的最早一期的数值。大多数变量的初始年份为2002年,个别为2004年。、2002年地区人均GDP对数值、2008年的年份虚拟变量和地区虚拟变量(为东部地区虚拟变量,为西部地区虚拟变量),回归结果在表6、表7和表8中。

表6汇报了所有制结构的相关检验结果,前三列使用固定资产投资数据测度所有制结构,后三列使用工业企业的融资规模测度所有制结构。在第一、二列中,争夺指数的系数显著为正,分别为0.192和0.267,表明资源竞争将同时提高本地区国有部门和私人部门的固定资产投资规模。第三列中,争夺指数对私人部门投资占比的贡献显著为正,回归系数为0.0369,而争夺指数与国有部门固定资产投资占比的交乘项系数为-0.0955,显著性水平均为1%。这表明,国有部门的投资行为对私有部门存在“挤出效应”:当国有部门的投资占比较大时,争夺指数对私人部门投资占比的影响将由正变负。

第四列中争夺指数的系数为0.168,显著性水平为1%,第五列中争夺指数系数不显著,这说明资源竞争将提高国有控股工业企业融资规模,对私营工业企业的作用不明显。第六列中,争夺指数对私营工业企业的融资占比的贡献显著为负,回归系数为-0.0745,这说明资源争夺将降低私营工业企业的负债占比。上述结论表明,地方政府在争夺信贷资源过程中具有一定的国有偏好。

表6资源竞争的增长结构检验——所有制结构

表7汇报了城乡结构的相关检验结果,前三列用固定资产投资数据测度城乡结构,后三列用人均可支配收入数据测度城乡结构。第一列中,争夺指数的系数显著为正(0.273),第二列中争夺指数系数不显著,表明资源竞争仅对城镇固定资产投资规模有正向贡献。第三列中,争夺指数的系数为0.184,争夺指数与城镇固定资产投资占比的交乘项系数为-0.204,结果的显著性水平均为1%。说明城镇固定投资对乡村存在“挤出效应”,当城镇部门占比足够大时,争夺指数对私有部门占比的影响将由正变负。第四、五列中,争夺指数的系数均显著为正(分别0.0974和0.0924),说明资源竞争有助于城乡居民增加收入。第六列的结论与第三列类似。综上,在城乡差距较大的地区,地方政府争夺信贷资源将使这种差距进一步扩大。

表8汇报了产业结构的相关检验结果。前三列中,我们检验了资源竞争对地区主导产业支持效果,第四、五列分别检验了资源竞争对地区第二产业和房地产行业的支持效果。在第二、三列中,争夺指数对地区前三大产业产值占比和前五大产业产值占比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140和0.239,显著性水平均为1%。这说明,资源竞争将进一步巩固地区主导产业的主导地位,提高地区产业集中度。第四、五列的回归结果表明,资源竞争还将提高地区第二产业和房地产行业的产值占比。表8的回归结果表明,地方政府在干预地区信贷资源配置的过程中表现出特定产业偏好,倾向于支持本地的大型优势产业、工业和房地产业。

表7资源竞争的增长结构检验——城乡结构

表8资源竞争的增长结构检验——产业结构

(五)增长质量检验

增长质量检验同样涉及较多的宏观变量,我们首先对变量进行了单位根检验,根据似然比检验结果选择稳健标准差并应用随机效应模型:

qualityi,0=β0+β1scorei,t+β2controli,t+μi,t

(3)

被解释变量是我们选取的经济增长质量指标,我们所关注的核心解释变量是争夺指数。控制变量包括被解释变量的初始值、2002年的地区人均GDP对数值、2008年的年份虚拟变量和地区虚拟变量,回归结果在表9中。

表9资源竞争的增长质量检验

我们检验了就业、科技创新、环境和民生4个方面的增长质量,检验结果表明,总体上资源竞争对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有积极影响。就业方面,争夺指数与地区就业率指标显著正相关,具体地,争夺指数对城镇私营企业就业人数的回归指标显著为正,对城镇国有单位就业人数的回归指标不显著,这说明资源竞争对地区就业的促进主要是通过私人部门实现的。科技创新方面,争夺指数与地区专利申请数、专利授予数和知识溢出指标均呈显著正相关关系,充分说明了资源竞争对地区科技进步的推助作用。环境方面的证据比较模糊,争夺指数对废气排放指标的贡献为正,对废水排放指标的贡献为负,且检验结果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争夺指数对污染治理指标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这表明资源竞争有助于改善地区环境。民生方面,争夺指数与基础设施建设指标和社区服务指标均呈显著正相关关系,对基层医疗服务指标的回归系数不显著。

(六)进一步的讨论

我国集权政治下传统的官员治理机制与财政分权体制相结合形成的双重激励是我们认识“中国奇迹”的重要背景,也是我们理解奇迹背后种种增长弊端的重要线索。已有文献指出,以GDP为中介目标的财政激励和政治激励导致了“坏的增长”,例如降低基础教育质量、减少城市公用设施的供给*傅勇:《财政分权,政府治理与非经济性公共物品供给》,《经济研究》2010年第8期。、环境恶化*朱平芳、张征宇、姜国麟:《FDI与环境规制:基于地方分权视角的实证研究》,《经济研究》2011年第6期。、土地违法*梁若冰:《财政分权下的晋升激励,部门利益与土地违法》,《经济学(季刊)》2009年第9卷第1期。、地方保护与重复建设*周黎安:《晋升博弈中政府官员的激励与合作》,《经济研究》2004年第6期。、违规税收优惠*郭庆旺、贾俊雪:《地方政府行为,投资冲动与宏观经济稳定》,《管理世界》2006年第5期。等。

进入新千年,中央提出了全面、协调、可持续的科学发展观,我国的地方官员治理思路也发生了重要转变。2006年,中组部印发实施《体现科学发展观要求的地方党政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综合考核评价试行办法》,提出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要基于经济社会发展的整体情况和群众的评价意见*考核评价标准包括本地人均生产总值及增长、人均财政收入及增长、城乡居民收入及增长、资源消耗与安全生产、基础教育、城镇就业、社会保障、城乡文化生活、人口与计划生育、耕地等资源保护、环境保护、科技投入与创新等方面的统计数据和评价意见,上级审计部门提供的有关经济责任审计结论和评价意见,还包括群众的评价。;2011年,国务院印发的《全国主体功能区规划》提出了更具针对性的差异化绩效考核评价思路。同时,各地政府也在积极地探索新型的政绩考核制度。

实证结果表明,作为地方政府推动经济增长的主要途径,资源竞争能够促进环境、民生等非经济性领域的发展。这证实了上述的官员治理机制改革有助于解决长期奉行的“增长主义”所带来的诸多弊端,也就是“搞对了激励”。相比之下,从“财政观点”出发似乎很难解释这一实证结果。因为在财政激励下,非经济性领域必将遭到地方政府忽视,成为经济性领域增长的牺牲品。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的实证结果为“政治观点”提供了一点经验证据。

四、结论与政策建议

以我国集权政治下的官员治理机制与分税制改革所形成的财政体制为背景,讨论了我国省一级地方政府对银行信贷资源的争夺行为及其经济增长效果。通过构建信贷资源争夺指数,我们尝试将地方政府间的资源竞争程度进行量化,并在此基础上研究了地方政府参与资源竞争的策略选择差异,分析了影响地方政府竞争积极性的因素,检验了资源竞争对地区经济增长速度、结构和质量的影响。最后,我们基于实证结果对地方政府推动经济增长的“政治观点”和“财政观点”进行辨析。

研究发现,各地区地方政府争夺信贷资源的手段不尽相同,东部省区的地方政府参与资源竞争的积极性最强,且主要通过争取中央政策支持,地方制度竞争和增设机构的方式来争夺银行信贷资源;西部和中部省区则倾向于通过争取政策性贷款和纵容当地企业逃废债务的方式来参与资源竞争。

资源竞争能够提高本地当期和较长时期的经济增速,这一效果在东部地区表现最为明显,在西部地区仅在较长时期里显现。同时,资源竞争也能够对环境、民生等非经济性领域的发展起到积极影响。这说明我国当前实行的地方官员治理机制改革是解决增长弊端的有益尝试,该结论为地方政府推动地区经济增长的“政治观点”提供了经验证据。然而,地方政府在参与资源竞争、干预资源配置的过程中表现出一定的国有偏好、城乡偏好和特定产业偏好,由此将导致经济增长结构的扭曲。我们的结果还证实了地方政府对本地大型优势产业、工业和房地产业的偏爱。因此,当前的地方官员治理机制改革有必要向着优化产业结构方向做出进一步的推进。同时,应推行差异化的地方官员绩效评价办法。在城乡差距较大、不同所有制部门差距较大的地区,应提高考核指标体系中结构类指标的权重。

尽管理清地方政府的行为激励有助于我们更好的理解并缓解由快速增长带来的结构和质量方面的弊病,但这并不意味着地方政府是万能的。长期里我们仍然要依靠市场来解决资源配置问题。研究发现,本地国有经济规模庞大、金融市场发育不良是地方政府参与资源竞争、干预资源配置的重要原因。深化国有企业改革以松绑地方财政,培育稳定健康发展的资本市场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以及推进地方政府融资体系改革等措施才是根治当前增长弊病的良药。

[责任编辑:邵世友]

Credit Resources Competition and Local Economic Growth

GAO RuiCAO Ting-qiu

(School of Economy,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 P.R.China)

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credit resources competition among provincial governments in China, as well as its effects on local economic growth. We find significant heterogeneity in competition strategies of different regions. Local governments with stronger political and fiscal incentives are more actively participating in resources competition. A larger state-owned economy and immature capital market also generate their enthusiasm. Competing for resources could help improve local economic growth, however, local governments show certain preference for state-owned sector, urban sector and specific industries, which contributes to the distortion of economic structure. Resources competition would enhance the quality of economic growth to some extent, suggesting that the current reformation of local official government mechanism in China is a helpful attempt to implement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pattern and solve the drawbacks of economic growth. Our findings support for the hypothesis that the chief motivation of local governments for promoting local economic growth is to gain political benefits.

Competition among Local Governments; Credit Resources; Economic Growth

2016-02-2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系统性金融风险防范与监管协调机制研究”(12&ZD069);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治理风险导向的商业银行公司治理研究”(71272119);泰山学者专项工程。

高睿,山东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生(济南250100);曹廷求,山东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济南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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