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
1986年出生的李曼毕业于211高校——郑州大学。她毕业后,留在北京,在中关村找了份月薪两万的工作,还在北京买了套一居室。后来,网络上“逃离北上广”的叫声甚嚣尘上,加之她大龄未嫁,父母也希望她回到家乡,她便狠心卖掉房子,辞掉工作,回到家乡。她回乡的初衷很简单:至少这是自己的故乡,至少每天一家人能在一起热热乎乎吃顿饭。
可是,逃离北上广之后的生活真能如她所愿吗?请看她的内心独白——
逃离了北上广,能在县城够着幸福吗?
我出生在河南省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父母都是公务员。我从小学到郑州大学毕业,一直是父母嘴里的骄傲,可随着我毕业后在北京漂泊7年之久还没找到对象,年龄也逐渐逼近30大限,父母便有了隐忧,力劝还没找到对象的我回老家。他们的理由是,一个大龄未嫁女子漂泊异乡,总归是凄凉的。
其实,我在北京有房子、有朋友、工作稳定,一点都不想回家。如果没有那次生病,我应该永远都不会答应父母的要求。
2014年的一个冬夜,一个同事乔迁新居,请我们吃饭。凌晨一点多,酒足饭饱的我回到家竟开始上吐下泻。我惶然把所有同事的手机拨打一遍,发现大家都关机了。最后,我捂住肚子,蹒跚地走下楼,蹲在马路边等出租车。
北京的夜晚真冷。我们小区,很少有出租车司机夜里拉活儿,我快崩溃了,才等来一辆黑车。即便是在白天,这种黑车我也是断然不肯坐的,但现在保命要紧,我顾不了那么多,挣扎着爬上了黑车……听医生说,我属于食物中毒,刚来时电解质紊乱、呼吸困难,再拖延就会发展到脱水和休克。
第二天早上,我又接到了妈妈希望我回老家的电话,当时我躺在床上输液,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我破天荒没有拒绝妈妈。我越回想昨晚的险情越后怕:万一我在家里直接休克了,万一我在电梯里休克了,万一那个黑车司机劫财劫色……
我只是一个渺小的北漂,真的出事,估计警察查我的身份都得费半天劲。此时,我是那么渴望爸爸妈妈的怀抱,渴望来自家乡的温暖啊!另外,已在北京工作七年的我恰逢一个职场疲倦期,很想歇歇,综合考虑下,躺在病床上的我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逃离北上广,回家!
几乎没怎么拖泥带水,我一出院就去公司办了离职手续。离开的时候,我全程没有悲伤,只是在清理办公室里我养了七年的多肉植物时,伤感了那么一丁点……不过,这丁点的伤感很快就被回乡的巨大喜悦所淹没。
2015年3月,我拖着行李箱,一下汽车,就被汽车站广场的巨大广告牌给惊到了——人生奢望种种,怎能没有一个院子放下?一口价62万坐拥前庭后院独幢别墅!62万,在北京连半个主卧都买不到啊!老家的房价真够便宜的!
我兴奋地指着广告牌问接站的爸爸:“这广告是真的吗?我在北京的房子能卖200万,买三套这样的别墅都绰绰有余啊!”
爸爸高兴极了:“每一个中国人都有一个别墅梦。爸爸最大的梦想也是有个带院子的别墅,遛鸟养狗,侍弄瓜果蔬菜。要是我们一家人住进别墅该有多幸福。”
妈妈也劝我:“我看报纸上说北京的房价早涨到头了,你赶紧卖掉北京的房子在老家买一套!”
在父母的怂恿下,我在家里没呆几天就二次进京,通过中介200万卖掉了北京的一居室。然后,我在老家县城买下一幢别墅,一家人搬进去,过上了传说中的幸福生活。
可是,幸福感没有持续太久,我就隐约感到了某种不安:每天吃过早餐,我出门散步时想找一家图书馆。可偌大县城只有一个不足70平方的“图书馆”,与京城建筑面积3.7万平方米上下八层的图书馆形成强烈对比。我把这个强烈对比告诉了妈妈,可妈妈说:“你读了快二十年的书,莫非还没读够?你现在的问题不是看书,是在三十岁之前嫁掉!”我一想,也是,既然已经逃离北上广了,也已经买别墅安家了,自然也该考虑婚姻问题了。于是,我在爸妈的安排下开始了奇葩的县城相亲之旅。
近乡情更怯:这是让我梦萦魂牵的故乡吗
我爸妈拐弯抹角的亲戚朋友多如牛毛,这些亲朋无不热心地充当过我的“介绍人”角色。2015年7月,我见了第一个相亲对象,一个40多岁的老鳏夫,并且介绍人还是我亲姨妈。起初,我本能地对这个老鳏夫说NO,却遭到姨妈的刻薄数落:“你是书读傻了吧?人家是公务员,有铁饭碗端着,不知道多少姑娘赶着要嫁呢。”
我觉得让姨妈为难了,很不好意思,只得化了个淡妆,到饭店赴约。见到这个相亲对象第一眼,我就感觉这个妆是白化了——对方中专毕业,五短身材,长相猥琐,一看就很倒胃口。为了不至于冷场,姨妈席间一直夸对方“工作好”“会烧菜”“条件好”,而我唯一能被姨妈拿到台面上作加分项的,也只有“郑大毕业”这一条了。更让我受打击的是,这个猥琐的老鳏夫,最后还把我给一票否决了!他给姨妈回电话,嫌我“没有工作”。原来,在老家,如果女方没有工作,在婚姻市场上是减分项。
我很不服气地对姨妈说:“我压根就没看上他!我堂堂郑大毕业的本科生,在北京拿两万的月薪,屈尊回到这个小县城,还怕找不好工作?”可是,找了一个月的工作我才惊觉,在县城找工作,能力和学历尚在其次,主要还是得有“关系”!不但就业,包括教育、医疗、就业,稍微好点的资源都得靠所谓“关系”来打通任督二脉。
在北京时,我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关系”这个概念,更不知道在老家竟是这样“求职”的。相比之下,北京反而单纯得多,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谁都不认识谁,谁都没有“关系”,比拼的就是个人能力。找工作只需要有台电脑,往各大名企海投简历,一般当天就会有HR打来电话,给你约面试笔试的时间。原本我天真地以为,以我的学历和工作经验回到小县城找工作属于“下嫁”,找份好工作易如反掌。可我想错了,现实是,在这个县城,没有电脑市场,只有步行街上零星开了两家计算机销售维修的店铺,也就是说我本科所学的计算机专业在这里分明就是屠龙之技,无用武之处……
眼看我不爱跟朋友联系,找工作和相亲也铩羽而归,爸妈的焦虑一览无余地写在了脸上。2015年8月,在饭桌上,妈妈劝我:“你和别的男人谈不来,你和你同学总谈得来吧?你婶婶给你介绍了一个男孩,名叫李中华,在实验小学教书,他说他还认得你,跟你是初中同学呢。”
我大吃一惊,李中华是我的初中同桌。当年,老师让一个优秀生“配”一个差生,希望优秀生能对差生起到“传帮带”的作用,李中华就是被老师特意安排给了年级第一的我。怎么?这种人能当实验小学的老师?
我带着“十万个为什么”跟李中华相了亲。他已有发福迹象,一开口就是对我的仰慕:“你读书很有天赋,当年在咱们初中那是一骑绝尘哪!你就是我心中的女神……”李中华对我的赞誉,让一旁就座的我爸妈眉开眼笑。他们时不时互换一个得意的微笑,那表情分明在说:“看,我们女儿怎么样?还是有识货的嘛。”
当晚,妈妈兴奋地对我说:“你跟李中华好好处。你婶婶打听了,李中华他爸可是供电局的局长!”我实在不忍浇灭妈妈眼中的光芒,没有拒绝李中华的约会邀请。
可我很快就发现了李中华身上某种让我特别不舒服的特质。比如,李中华很喜欢小男孩,只要看到小男孩就会逗逗。有一次他居然跟我说,他上初中以前是在镇上长大的,镇上超生成风,最多的人家有三个儿子,儿子多,就能在镇上称王称霸,因此,他说:“你也要给我生三个儿子,一个你妈带,一个我妈带,一个自己带!”看着这名肤浅的男子,我的心情已经不能仅仅用“呵呵”二字来代替了……
逃吧!人生奢望种种,绝非一个院子就能放下
我很难忍受跟李中华这种低俗的男人约会。2016年3月,我主动跟李中华提出了分手!我与李中华分手不到一个小时,婶婶就来家找我问原因。我努力挤出笑脸:“婶子,爱情是看缘分的,我……”
我刚刚说个开头,我一直认为最疼惜、最娇宠我的亲爸竟然咆哮着讥讽我:“你都多大了还要看缘分?你掰脚指头算算,你都快30了!快30了!”看到我眼泪夺眶而出,妈妈责怪爸爸。
可爸爸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忍她好久了!自打她从北京回家来,我遛鸟都不好意思往人堆里扎呀!我生怕人家问我,老李啊,你闺女还没找到对象呀?别挑花眼啦,唉,这闺女条件太好,也是难找啊。你说说,这话谁受得了?人家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我被爸爸骂哭了。我冲出自己买的这座别墅,冲向街心花园痛哭。
哭够了,我却不恨爸爸。当年,我考上大学以及在北京打拼之时,估计爸妈的牛皮吹遍了他们走过的每条街巷。自从我回家后,现在爸妈确实觉得丢不起人,哀叹女儿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虽然,我就在这个县城出生,但我15岁就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郑州实验中学,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北京工作,回家的次数其实极少,对家乡的理解也多为走马观花。现在,我回到家乡生活,真正身临其境,才发现我骨子里是与县城格格不入的!这一天,离我30岁大限还有不到一个月,我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逃离小县城,重返北上广!
兜兜转转一大圈,我总算搞明白了逃离北上广于我而言是多么的荒唐:关于那次生病,我当时完全可以不坐黑车啊,120就能把我带到足够安全的医院。我怎能因为一次小小的拉肚子,就否定北京的魅力呢?见识了小城市的禁锢,我开始珍惜北京的时尚。北京有各种各样有趣的职位,北京找工作不用看关系,北京像母亲一样包容我。
哭够了,想透了,平静了,我慢慢回到家,开始收拾行李。妈妈红着眼睛凑上来,问我想干什么。我努力朝她挤出一个微笑:“妈,我又想吸北京的雾霾了。”接下来,我花了一个小时,终于把妈妈的思想工作做通了!她哭着说:“你走了,也好,总比在小地方脱毛的凤凰不如鸡好。只是,这套别墅算是白买了!”“没白买,你们养我一场,就当我孝顺你们,送给你们养老的。”我安慰妈妈。
没错,我甚至等不到天亮,当天晚上,我就坐上了去郑州的长途汽车,次日就坐上了郑州到北京的高铁。我在北京租了个房子,重新进入了我以前的公司,重新融入这支年轻而有活力的团队,我如获新生……
[小编发言]
本文是一个逃离北上广的女白领的感悟。她的观点很新锐,但只是一家之言,她对小县城家乡的全盘否定,也是她的个人见解。
纵观她的成长历程,十几岁就离开家乡到外地求学,在北京工作多年,只在逢年过节回家看看。事实上,她的户籍是家乡户籍,心却早已经是一颗“北上广”的心,“北上广”的文化修养和精神气质,已经融入她的骨血,已将她改造成另一种人。“北上广”与小县城,虽然同土同宗,但由于经济发展的差异,无论从政治文化,还是消费观念、精神生活各方面来看,都已是天壤之别。当北漂海漂们漂在大城市时,有一种身体上的疲惫,想逃离;而当他们回到家乡时,却有一种精神上的摧毁,百无聊赖。这种人骤然回到家乡,对家乡有一种陌生和疏离的感觉,也就不难理解了。
类似本文主人公这种人生履历的人回到家乡确实很“夹生”,但也有乡土情结浓郁的人回到家乡如鱼得水,适应得很好,留在小县城里安居乐业,其乐融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读者朋友,你们认为呢?
编辑/郭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