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规划也没有做好当下有意义
——访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副院长、妇产科主任王建六教授

2016-10-19 08:28许方霄
首都食品与医药 2016年19期
关键词:大夫盆底妇产科

●许方霄/本刊记者

长期以来,妇产科一直被视为女医生、女护士的专属天地,但随着《产科男医生》的热播,让无数观众知晓了产科医生的工作和生活,也对产科男医生有了更多的了解和认识。与产科相似,妇科也偶尔能看见男医生的身影。虽然“妇产科的男医生”这个称呼让人略感尴尬,但他们在工作上的态度和取得的成绩却得到了科室、医院,甚至整个社会的认可和称赞。北京大学人民医院的副院长、妇产科主任王建六就是这样一位技术高超的妇产科的男大夫——在妇科肿瘤和盆底疾病诊治方面都有着令人称道的成就。正是凭借着先进的专业学术水平,他成为临床医学领域“科学中国人(2015)年度人物”获得者,也是唯一一位妇产科领域专家。为何当初他会选择妇产科?对妇产科他有着怎样的无奈和执着?生活中的他又是什么状态?

▲年少时期的王建六

差点与医生这个职业擦肩而过

本刊记者∶王院长您好,首先祝贺您成为“科学中国人(2015)年度人物”获得者,这是医学领域中一项重量级奖项。有此成就的医生一定在儿时就有一个医生梦吧?

王建六∶其实,医生并不是我小时候就有的梦想。我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还拥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体系,在众多亲属之中,对我影响较大的是我的舅爷。他是个老中医,戴着眼镜,温文尔雅,逢年过节我都会去看他。舅爷有一间诊所,在这间小诊所内,他解除了当地无数百姓的病痛,在我心中,他是位了不起的人物。或许是与舅爷来往得频繁,我对大夫这个职业很有好感。

考大学时,我有两个志向,第一个是当大夫,第二个是当老师,大夫治病,老师育人。此外,我还有个朴实的想法,就是学一门技术,因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技术不会没用。怀揣着这两个梦想,在填报志愿时,我将第一志愿填报了河南医科大学医疗系,第二志愿写上郑州大学。高考后不久,我就接到了河南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就这样沿着医学道路一步步走了出来。

阴差阳错成为妇产科大夫

本刊记者∶据了解,您在河南医科大学医疗系读完本科后又读了硕士研究生,而且选的专业就是妇产科。我们知道,选妇产科专业的男生特别少,当时您为什么会有选妇产科的想法?

王建六∶这是个美丽的误会。1986年,我大学毕业,那时候国家还正处于计划经济时期,大学毕业后均由国家分配工作,分配结果张榜公布。一经公布,你就得背着行李前往分配单位报到。

因为学校有留校名额,所以学校将81 级全校几百名学生的成绩排了序,成绩排在前面的有机会留校。很幸运,我也在留校名单中。但是即使在留校名单之列有你的名字也不代表就一定能留下,还得经过笔试、面试好几道考核。参加笔试得先选专业,我当时选的专业是儿科。那时候咱们国家刚实行独生子女政策,一个家庭只能有一个孩子,我就想,孩子是家庭的宝贝儿,也是祖国的未来,当儿科大夫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令我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儿科大夫梦还没开始就破灭了。当时年级的领导找我谈话,说有一所崭新的医院——河南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河南省妇幼保健院)需要大量的妇产科大夫和儿科大夫,这个医院的领导来学校挑人,想让我去医院当妇产科大夫。当我表示想当儿科大夫时,学校领导明确地跟我说:“你是共产党员,希望能够服从组织的安排。”经过再三考虑,我最终决定放弃儿科大夫的意愿,来到河南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成为一名妇产科大夫。

本刊记者∶从此您就安心当起了妇产科大夫了?

王建六∶从内心深处来说,我还是想换科室。为了能走出妇产科,我有了考研的想法,但当时的政策和现在不一样,大学毕业后必须要做2 年的临床工作才能考研。由于妇产科和泌尿外科接近,当了2 年的临床大夫后,我就打算报考泌尿外科专业的研究生。我的想法还没有来得及向医院领导汇报,就接到医院的指示,建议我报考妇产科专业。我当时只好再次服从领导指示,报考了硕士研究生,也顺利通过了考试,继续做一名妇产科大夫。

没能走出妇产科,我仍心有不甘,又准备报考泌尿外科的博士,但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的泌尿外科之路进行得并不顺利。报考材料提交很久了,快到考试时间了,但是我还没拿到准考证,于是我就打电话到报考学校的研究生院询问情况,结果对方的回复令我哭笑不得——没收到我的材料。白白耽误了一年时间,我只能为第二年报考泌尿外科的博士研究生考试继续做准备。但有些事是不在预料之内的,我始终还是没能走出妇产科。

1992 年,全国妇科肿瘤会在杭州召开,我被大会选中去做论文报告。在大会上,我结识了著名的妇科肿瘤专家钱和年教授。因为我硕士研究生的方向是妇科肿瘤,所以和钱教授相谈甚欢,钱教授当时就表示欢迎我报考她的博士研究生。

选择妇产科似乎一直都不是我自己的意愿,但既然已经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了,那就继续踏踏实实地在这片领域内前行,或许命中注定妇产科才是最适合我的专业。

▲王建六正在为病人做手术

进军盆底疾病领域

本刊记者∶妇科肿瘤一直是您的专业方向,在该领域取得的成绩也得到大家的一致赞赏。与其他医生不同的是,在妇科肿瘤工作开展良好的情况下,您转而开辟新领域——对盆底疾病进行研究,如今您已是国内盆底疾病领域公认的杰出专家。其间有何机缘?

王建六∶从2004 年,我正式涉足盆底方面的疾病,到现在已经整整12 年了。最初接触盆底疾病的技术也是一份意外的收获。

1998 年,我作为学科骨干调入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妇产科工作,由于工作上得到了医院和科室领导的认可,于2002年被派往瑞典Krolinska 大学分子医学中心学习访问1 年多时间。Krolinska 大学的医疗学术水平非常好,在那儿,我受到了很好的待遇——手术室给我配了一把钥匙,这样我就可以随时进入手术室进行参观,也可以上手术台给他们当助手。实际上我的重点工作是去学习妇科肿瘤相关技术的,但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们在尿失禁、子宫脱垂等妇科泌尿学手术中应用的新技术。看到瑞典的女性患者在手术后很快就能正常生活,我立即想到了国内在盆底疾病领域几乎空白的现实,心头不禁一阵酸涩。

经过1 年零3 个月的学习,带着学习到的新技术、新方法,我在2004 年元旦回到国内。与时任科主任的魏丽惠老师谈起在瑞典的所见所闻所感时,魏老师就建议我把盆底疾病这个工作做起来。我认真考虑后,就决定着手这件事。说干就干,在医院和科室领导的支持下,由我牵头组建团队,研究方案,学习相关技术,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妇产科在盆底领域的工作正式展开。

本刊记者∶经过您和团队这些年的努力,如今,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妇产科在盆底方面的成就在国内外都已达到领先水平。

王建六∶经过12 年的发展,无论从学科规模上,还是基本诊治上,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在盆底疾病的诊治上已经成为一个品牌。我们有一个强大的团队,其中有研究团队,临床医疗团队、护理团队,盆底康复团队。从基础到临床,每一方面的工作都有人在做。目前已拿到3 个部级科技成果二等奖,发表了近100 篇论文,主编、主译3 部领域内的国际著作,还申请了国家级专利,承担国家和省部级的重大课题。

前段时间,我去法国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在与一个非常有名的专家交流当前工作时,他笑着打开他的电脑跟我说:“你看,你和我的工作是同步的。”这说明我们的诊疗水平与国际接轨,差距并不大,几乎是同步在走,只是各有侧重点罢了。

3D 技术是精准治疗的重要手段

本刊记者∶据了解,除了在盆底功能障碍性疾病临床诊治和基础研究方面做出了开创性的工作外,您还在研究盆底3D 解剖模型。

王建六∶我愿意将那些来找医生治病的人叫做病人,而不是称之为患者。对此很多人会纠正我,说学术上就应该叫患者。我认为,病人包含两方面——病和人,一定是病与人的具体结合,甚至人比病还重要。每个病人病情看似一样,但是人不一样,治疗方案就会不同,因此,必须实行个体化治疗。盆底疾病的诊治也是一样,要个体化,这就是我为什么研究盆底3D 解剖模型的原因。

3D 就是三维。在盆底疾病中,子宫脱垂是一种很常见的疾病,但是脱垂的原因很复杂,可能是支持力量缺损或损伤了,但到底是哪个支持力量损伤了?此时就需要进行三维重建,利用现在先进的影像学技术,这种技术赋予它一种生命力。因为重建三维模型之后,我们就知道疾病的发生原因是什么,就能看到哪个地方缺损了,哪个地方撕裂了,可以进行针对性修复。

我现在还在做另一项工作——3D 打印。盆腔脱垂以后,需要有一个东西把它撑起来,此时就需要用补片,但化学合成的补片毕竟不是人体自身的部分,很容易发生排斥;但如果用人体自身部分来补,效果也不好,因为它本身就弱,再用自身的去补它,还是弱。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我们想出了比较科学的解决办法——就像墙一样,承重最重要的是钢筋,但水泥也很重要,钢筋加水泥就更坚固了。我们将这样的思路运用到研究中,用化学合成材料做“钢筋”,用自身组织做“水泥”,通过培养人体自身的干细胞,诱导生成人体支持的成纤维细胞,分泌胶原蛋白。把干细胞养成以后,再打到这些“钢筋”上面,这样可以综合两方面的优点,避免两方面的缺点。

本刊记者∶这个技术现在进展如何了?

王建六∶目前这个技术已经研究6年了,毕业了3 个博士研究生,在国外发表了一些文章,也拿到了国家发明专利,但现在仍在研究之中。当前我和北航正在合作——在“钢筋”架构上放上微球。微球能释放生长因子,让细胞长得更快,分泌更多的胶原,让细胞力量更强,让“水泥”更多。我不知道这项研究在多少年以后才会应用到医疗中,但我知道它一定是有前景的。

学科之间要加强联合

本刊记者∶在现实生活中,很多人因为害怕合作双方存在利益冲突而不愿进行多部门的合作,但您却乐此不疲。在您开展的多项工作和研究中,您总爱联合其他科室或机构共同参与。对于合作,您有何看法?

王建六∶医学走到一定程度,专业技术不仅要专,还要精,但专和精一定是建立在相关学科的综合基础上。因为人是一个整体,好多看似不相关联的内容其实是相关联的,把相关的内容整合在一起才能有特色,才能真正的做精、做细。

当前,我们正在做的生殖整形就是妇产科和整形外科的横向联合。这项工作有很大的需求市场,但之前我们一直都没有关注过。比如,有些做妇科手术的病人特别胖,在征求病人意见之后,我们将她的腹壁进行整形,然后再做妇科手术。腹部变小了,形体美了,也方便妇科手术了。这种有利于学科发展,有益于病人和社会的合作为什么不去做呢?

生活中承担起能承担的责任

本刊记者∶医生的生活似乎只有忙碌,而且绝大多数时间是在医院。您的生活状态也是这样的吧?

王建六∶昨天我有一整天的手术,直到晚上10 点才回到家。在晚上8 点多刚要走的时候,有一个临时急诊的手术加了进来,这个病人的输尿管损伤了,但处理了一个问题后,另一个更复杂的问题又来了,那就我上吧。其实我从医院到家很近,也就10 分钟的路程,但做完手术后,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脚都是木的,根本不愿动,只能打电话让我夫人开车来接我。回到家后,在床上躺着休息了一会儿,待我夫人给我做好饭后,我吃上一口饭,喘口气,然后接着睡觉。吃得香,睡得香,闹铃不闹睡不醒,上班就有事干,这就是我的生活常态,天天很充实,这样挺好的。

本刊记者∶一说起没时间照顾家庭,大多数医生对家人都心怀愧疚,您是不是也是如此?

王建六∶两个人组成一个家庭,双方都有责任把这个家庭运营好,但每个人在家庭中的责任和分工不同,谁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就是责任。我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忙,我没有时间回家做饭、照顾孩子,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我夫人都承担起来,确实为家庭付出了很多,让我能全身心地做好大夫这一工作,对此,我也从心里感谢她。

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本刊记者∶在您学医、从医的30 年中,您经历过无数病人和手术,最让您印象深刻、感触最多的是什么?

王建六∶从事医疗工作这么多年,遇到的事情确实很多,但这些事情都是不值得报道和宣传的。比如,处理了一个疑难、复杂、高深的病例,把一个濒临死亡的病人救活了,这些都不值得去讲,大夫不就是救命的吗?看着她们恢复得很好,我就非常高兴了,但过一段时间也就忘了。真正能影响思想深处,并清楚地记在脑子里的却是那些不愿再提起的事,因为那些都是负面的——投入那么多精力和人力,千辛万苦把病人给救活了,但却反过来被要求赔偿,这令我非常难过,也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本刊记者∶如今,您不仅是妇产科大夫,还是妇产科主任,医院的副院长,此外还有教学任务,工作比以前更多、更忙了,对未来有何规划?

王建六∶实际上,没有具体的规划,把手中的事情尽力做好就行。只有把事做好了,机会才能来。如果光有规划,而不埋头苦干,即便规划设计得非常好,规划永远就是规划,变不了现实。

每天都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做,但前提是坚持。只有先把当前的事做好了,以后能回头看,整理出来就是精华。我在与大学生交谈时总会说起,如果选择了,就要义无反顾地按照所选的方向走下去,只要坚持,就能得出一个结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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