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福》对《鲁滨逊漂流记》的颠覆

2016-10-19 04:40刘芳
文化产业 2016年7期
关键词:人物话语权

刘芳

摘 要:库切的《福》被认为是对《鲁滨逊漂流记》的后殖民改写。他从人物形象和话语权两方面对《鲁滨逊漂流记》中的殖民主义思想进行了颠覆。《福》中的人物形象表现了被忽视者的声音,而作品中莫衷一是的话语权则反映了殖民思想和父权制霸权下被压迫者的精神创伤。最后,库切通过星期五的身体为解除殖民思想的毒害提出了强有力的建议。

关键词:《鲁滨逊漂流记》;《福》;人物;话语权

1986年出版的《福》被认为是库切对丹尼尔·笛福著名的小说《鲁滨逊漂流记》的重写,库切也曾提到过,《鲁滨逊漂流记》是童年时代的他最着迷的一部作品。在2003年的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感言中,继《福》出版17年之后,库切大谈特谈“他和他的人”,也就是笛福和鲁滨逊的故事。因此可见,鲁滨逊的故事一直萦绕在这位南非作家头脑之中,而他通过自己的小说《福》从人物形象和话语权方面对这部18世纪的经典之作进行了改写和颠覆,体现出作家对生活的南非,甚至是全人类社会现状的反思。

一、《福》对《鲁滨逊漂流记》在人物塑造上的颠覆

在《鲁滨逊漂流记》中,笛福通过鲁滨逊这一典型的西方殖民者荒岛开拓的经历,寓言式的反映出海外殖民扩张时代英国殖民者的创业历程。作品中的鲁滨逊不仅征服了荒岛,还驯服了土人星期五,在海外孤岛上建立了自己的小殖民地。库切对这部18世纪殖民文学的经典之作中的人物形象进行了颠覆,读者们会发现面目全非的鲁滨逊和星期五,而且作家笛福也被写进了作品中,但最具突破意义的表现在他天才的加入了苏珊·巴顿这一女性形象。

在《鲁滨逊漂流记》中,笛福并没在任何女性人物身上花费笔墨,但库切却让苏珊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出现在《福》的开篇。苏珊为了寻找自己的女儿,意外流落荒岛,因此成了鲁滨逊和星期五荒岛生活的经历者和见证人。通过她,我们看到了鲁滨逊和星期五在荒岛上的生活。在离开荒岛,鲁滨逊病逝于船上后,她带着星期五在伦敦度日。为了将自己的故事传达出去,她找到了作家福,将素材交给他,希望他能将其发表。苏珊的主要特征,是总在寻求一种“声音的表达”。她向鲁滨逊讲述自己的故事,更希望听到鲁滨逊讲述自己的过去;她向鲁滨逊询问星期五的过去,鲁滨逊丝毫不感兴趣,而失去了舌头的星期五更是无法表达。在伦敦时她试图教星期五英语,试图通过音乐、舞蹈等来和星期五进行沟通,但全都失败了。她努力将荒岛故事传达给福,但福却将她的故事篡改的面目全非。

苏珊的存在及叙述对笛福的小说形成了一种对抗和挑战。笛福的作品中,鲁滨逊的荒岛世界中根本没有女性人物存在的空间。鲁滨逊只简单提到一个朋友的遗孀,在故事的最后,衣锦还乡的鲁滨逊重新返回了荒岛,“我载了一些日用品、牲畜和七个妇女们过去,这样我的臣民们就可以繁衍后代了。”1因此可以看到,对于首先是实业家的笛福来说,“……女性的地位是微不足道甚至是被忽略不计的:她们从来没有自己的名字,她们只是男人的附庸,……”2这当然和时代有关系。“在殖民文学中,男性是帝国形象和价值的体现,是文学中的核心人物,而女性则因性别因素而被置于边缘的位置……有时甚至消失在文本之外。”3这全都体现了当时那个时代女性在父权制之下声音和权利的缺失。而文中的苏珊却不是这样,她和传统的忍气吞声、闭门不出的女性不同,她总是在采取行动。当克鲁索告诫她说,不要随便乱走,“因为岛上的猿猴可不会像怕他和星期五那样怕一个女人。”而苏珊的想法是“难道对于猿猴来说,女人是和男人不同的生物?”这种挑战男性主宰的声音在作品中比比皆是。当她后来获救,流落伦敦,她把自己、鲁滨逊及星期五的故事以书信的形式寄给作家福,希望经过他的加工得以出版。除了自己写作技巧不够的原因外,这还有社会大环境有关。她试图通过掩盖自己的性别,来获得对话语权的控制,后来19世纪的一批女作家包括勃朗特姐妹都试图通过这种方法来发表自己的作品。荒岛故事中苏珊的女性身份更多的表现出了一种向来被忽视的边缘人物的声音,是对依旧残存的男权中心文化体系的反驳。

至于《鲁滨逊漂流记》中的同名主人公,这个被奉为帝国主义者原型的征服者和冒险家,在苏珊的回忆中,成了一个六十岁左右,蓬头乱发、不思进取的苟且偷生者。原作中鲁滨逊的不屈不挠、聪明果敢、积极适应自然改造自然的殖民者到库切的笔下只顾温饱,只知造田而不去耕种,“种植是那些后来者的事。……我只负责帮他们整理土地,清理土地,堆石头虽然都是小事,但总比闲着没事干好”。4他刚愎自用,不仅没有了开拓精神、没有了信仰、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快忘了,他对苏珊说的身世有好几个版本,甚至还自相矛盾。有学者指出,库切之所以将克魯索(Crusoe)的名字改写成克鲁索(Cruso)“我们可以将Cruso缺失的那个字母e,理解为主人公情感(emotion)的缺失、生命活力(energy)的缺失和人格魅力(enchantment)的缺失。5这个老朽的征服者象征了已经失去开拓精神的老朽的殖民主义者,更具讽刺意味的是,从未想法离开小岛的鲁滨逊在返回文明世界的途中很快因病去世了。总之,库切的鲁滨逊颠覆了文学中一贯的殖民者形象,这也表现了作家对时至今日依旧残存的殖民主义和殖民主义者的批判。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是星期五。在笛福笔下的加勒比有色人种到库切文中成了一个黑人,他也从一个驯良的被征服者成了一个沉默的抗议者。在《鲁滨逊漂流记》中鲁滨逊教会了他英语、礼仪,“……礼拜五对于我实在是一个最忠实、最可爱、最诚恳的仆人,……他对我一往情深,就像一个孩子对他的父亲一样;我敢说,无论在什么场合,他都肯牺牲他的性命来救我的性命。”6后来他也的确这么做了,这在殖民者看来,是最满意的奴仆的形象。但在库切看来,星期五却代表了一直被西方主流文化妖魔化的“他者”,他们在征服者枪炮的威吓和文化的入侵下失去了自己的一切,还任由这些主流文化对他们进行百般扭曲和污蔑。库切的星期五没能学会英语,也无法和苏珊进行沟通,但他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声音”。无论是在荒岛上时不时地躲起来,驾着独木舟在海面令人费解的抛撒花瓣,还是他吹笛的音调,不停地舞动,甚至他的沉默,都有自己的内涵。星期五并不像苏珊认为的那样不想说话,不想沟通,他只是有自己独特的表述话语和表述方式而已。苏珊终于明白,要讲述礼拜五的故事,只能让他用自己的声音和语言。推而言之,在只有历史的主体才有叙述历史霸权的时代, 要想对抗西方的文化霸权,争夺自我表述的权力,需要被殖民者不忘真实的自我,真实的生存状态。哪怕在现阶段,这种表述只是沉默,但如同戈蒂埃所说,这是一种“响亮的沉默”。

丹尼尔·笛福原名福(Foe),他后来在自己姓氏前加上了表示贵族身份的法语前缀De。库切在作品中还原了作家的名字,并将其用作了作品的名字和文中人物名,一般认为这是库切对作家丹尼尔·笛福的解构。被苏珊寄予厚望的作家福的处境并不乐观,为了摆脱经济上的危机,他经常躲在阁楼里寻思着怎样把笔下的小偷、妓女和士兵写的栩栩如生。他的写作早就没有了精神上纯洁的追求,只剩下营生。而笛福正是这样一个人,他前半生在商海沉浮,直到快60岁时才凭借《鲁滨逊漂流记》大获成功,但作家笛福只是把写作当做了另一项可以投资的事业而已,这一点同库切笔下的福就有些异曲同工了。

由上可知,库切对这部18世纪殖民文学作品中的人物进行了彻底的颠覆,无论是原作中的人物,还是他后来的添加,都表现了作家对后殖民文化背景下殖民者与被殖民者,被忽略的“他者”的关注。在库切看来,殖民者已经老朽,越来越多他者的声音得到重视,但被殖民者、被压迫者的光明之途依旧需要长期而艰苦的上下求索。

二、《福》对《鲁滨逊漂流记》在话语权上的颠覆

《福》是以作品中的作家福来命名,但在作品的四大部分中前三部分的主人公都是第一人称的苏珊。事实上这部小说很难界定哪个人物是真正的主人公,库切也没有明确告诉读者究竟是谁主宰着这部作品的话语权,而这种写作手法正是贴合了作家后殖民文化的创作背景。

《鲁滨逊漂流记》中的叙事主体是鲁滨逊,他是安排、制定、构建荒岛社会秩序的人。读者通篇看到的是鲁滨逊做了什么,听到的是也是鲁滨逊的声音。但在《福》中,这些失去了开拓的活力的老朽的殖民者,不思进取,连自己的记忆都靠不住了,因此也失去了话语权。

作品中的第一人称主人公苏珊虽然采用了各种反抗的手段,但后来屈于父权制的压迫,主动让出了自己的话语权。她把所有的资料交给作家福,希望通过一个男性作家,来反映“事实之下的本质”,她的沉默虽然无奈,却是自主的、自我选择的沉默。但作家福在向苏珊和读者介绍自己的故事和观点时,同时也成为了整个故事的一部分,这就使得他原本的客观真实性开始消减。而且他在写作中需要的不是苏珊所强烈要求的“真实”。通过自己的经历,他发现主流社会认可的并不是本质,而是刺激性、冒险性和奇异性,所以,苏珊的故事必须得经过重新的“解释”才能得到社会的认可。这就揭示了在父权制社会背景下,弱势者的声音在被传达的过程中如何失真以及如何被消匿的过程。而正是作家福对苏珊声音的压制,使她发现她在同样压制星期五的声音。“星期五没有语言的要求,因此对于别人对他的塑造,没有任何抵抗,我说他是个食人族,他就是个食人族,我说他是个洗衣工,他就是个洗衣工,星期五的真相是什么呢?……不管对他自己而言他是什么,他在世界上所呈现的面目是我创造的,因此星期五的沉默是无用的沉默,他是沉默的孩子,一个没有出生便己夭折的孩子。”7而她千方百计试图教星期五说话则是把意义强加给他的另一个方法,“使用词语这条最便捷的路径,好让他屈从于我的意志。”8福同样表达过这样的观点,“苏珊,你必须扪心自问:砍掉礼拜五舌头是奴隶贩子的策略,而我们喋喋不休争论着词语的含义,明知这样的争论没完没了,难道不同样是奴隶贩子使其臣服的策略吗?”9因此,主动沉默的苏珊和迎合主流社会而罔顾真相的福在作品中都失去了话语权。

至于奴隶星期五更无话语权可言。《福》中鲁滨逊对他的经历毫不感兴趣,苏珊心思费尽,也没有办法弄清楚真相。文中的星期五是沉默的,苏珊把这种沉默形容为“一个周围被仔细的缝织的扣眼,但它是空的,正等待着缝入一颗钮扣。”也正是这种沉默,再现了历史中的野蛮在他精神上的烙印。但不同于失语的被殖民者,星期五并不是没有声音的。他的沉默,如同失去了家园的千百万被殖民者一样,是被迫的,但他们的声音并没有就此湮灭。星期五无法言说的历史真相通过吹笛、跳舞和沉默表露无遗。他的舞蹈有自己的节奏,他吹笛有自己的音调,而他的沉默,更是他抗争的手段。但这种抗争,归根结底并不是库切所希望的救赎之途。

作品的第四部分,引入了一个使用现代时态的新的第一人称叙述者。他或她偶然发现的场景中:除了星期五还尚存一丝气息外,其他人都已经死了。“我”试着与星期五对话,“但是,这里不是一个依赖文字的地方。每一个音节一说出来就被水侵蚀和消融了。在这里,身体本身就是符号,这是星期五的家。”10这里的看似天外之笔,实则是庫切对后殖民文化的观点。星期五的身体,呈现的是被殖民者经受的种种创伤。他被砍掉的舌头,他的沉默,都代表了被压迫者无法表达的内化的精神伤害。而且,这种创伤不仅是控诉,正是被殖民者默默反抗、消解殖民者权威的一种手段。

库切在一次访谈中提及星期五时,指出:“星期五是个哑巴,但是星期五不会消失,因为星期五是身体。如果我回顾我的小说,我发现一个简单的标准建立起来了,这个标准是身体。”11库切在这里表达的观点正如《福》结尾处强调的一样,星期五的身体是被殖民者苦难的象征,“在南非社会里,这种苦难和身体的权威性的不可否认不是出自逻辑的原因,也不是出自道德原因……而是出自政治的和权力的原因。……不是一个人赋予遭受苦难的身体以权威,而是遭受苦难的身体本身就有这种权威:这就是它的力量。”12在库切看来,这种来自身体和痛苦的力量无可置疑,而且应该得到正视。

综上所述,通过颠覆《鲁滨逊漂流记》中的人物形象,以及《福》中每个人物都无法把握的话语权,库切表达了对一直处于压迫之下的“他者”的同情,颠覆了经典殖民文本背后的霸权意识,并为南非社会这个悲痛深重的大陆,为一代代追求不息的人类社会开出了自己的良方:要从处于政治、道德、权力、文化边缘者的内心去感悟他们的情感,要让他们自己发现自己的声音。

参考文献:

[1]笛福著,蕾沙译.鲁滨逊漂流记[M].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南方出版社),2003年7月版.

[2]库切著,王敬慧译.福[M].浙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3月版.

[3]张德明.从《福》看后殖民文学的表述困境[J].当代外国文学,2010(4).

[4]刘惠玲.库切的后殖民书写[J].外语与外语教育.2009(5).

猜你喜欢
人物话语权
网络圈群视域下思想政治教育话语的破圈困境与路径选择
话语权是一种暴力
陈年凡客创始人
争衡·重塑·掌控
《黄色墙纸》的女性主义解读
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