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厚的内涵 精湛的形式

2016-10-20 01:08杨莉芳
艺术科技 2016年5期

摘 要:《霸王别姬》不仅是一部同志片,更是一部文化片、艺术片。上映至今20余年,其成就仍未被超越。在中国电影有票房无内涵的今天再次回首此片,更可以体会,一部跨越时空的作品需要怎样的文化底蕴和外在形式。

关键词:文化思考;情感历程;宝剑贯穿;京剧片段;造型刻画;画面隐喻

这是陈凯歌导演的第5部电影作品,之前的《黄土地》等几部艺术片因为过于晦涩难懂,并且节奏缓慢,是典型的“专家喜欢观众不爱”。此片之后,陈导拍摄了诸多的商业片,如《风月》《荆轲刺秦王》《和你在一起》等,以及后来的《无极》《梅兰芳》《赵氏孤儿》等,宣传轰轰烈烈,但观众评价不高。

电影《霸王别姬》完成于1993年,上映于1994年,是陈导从艺术片走向商业片的转折,也是公认的“艺术与商业”结合得最好的作品。这部电影获得过诸多奖项,其中最重要的有1993年法国戛纳影展“金棕榈”奖,1994年美国金球奖最佳外语片,代表了陈导到目前为止的最高成就。

电影的主要内容:程蝶衣自小被母亲卖到戏班学京剧青衣,在残酷艰苦的训练中终于混乱了自己的男女身份,并对师哥段小楼萌发了同志情感。长大后,段唱花脸,程唱青衣。两人因合演《霸王别姬》而成为名角,在京城红极一时。后来小楼娶妓女菊仙为妻,程失落之余与票友袁四爷关系暧昧,却又始终无法放下对段的迷恋。人生几十年就这样始终纠结于爱慕嫉妒恨中。“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在一次排练中,程像剧中的虞姬一般,拔剑自刎,实现了“从一而终”的人生信仰。

1 广阔的社会历史,深刻的文化思考

毫无疑问,这是一部同志电影,但又不仅仅是一部同志电影,它涵盖着广阔的社会内容和深刻的思想内涵。用陈导自己的话说,“既是有关中国文化的,也是有关中国人的、中国社会的”。

这句话表明,这部作品至少包含了三层含义:

第一层,有关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情感的。这也是人人可见的最表层的意思。

第二层,有关中国历史的。电影中多次以字幕的方式表明时代背景,如“一九二四年·北平·北洋政府时代”“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前夕”“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一九四八年·国民政府离开大陆之前”“一九四九年·人民解放军进入北平”“一九六六年·北京·‘文革前夕”“十一年后”“一九九0年,在北京举行了‘纪念徽班进京二百周年的庆祝演出活动”。

这些文字清晰地展示了中国社会在20世纪的发展历程。同时,画面内容也细致展示了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下,不同的社会面貌。这种叙述使影片具有了一种史诗风格。

第三层,有关中国文化的。电影表现了传统艺术的代表——京剧从兴盛到衰落的完整发展历史。史学家认为,京剧的源头是1790年“徽班进京”,形成于1840年左右,至今160年历史。影片的开始是1924年,应该说是京剧刚刚开始兴盛的时期。戏班里挂着“同光十三绝”的壁画,老师一边严格地训练着孩子,一边大声说,“打自有唱戏的行当起,哪朝哪代也没咱们京戏这么红火过,你们算是赶上了!”之后,京剧历经各个历史时期:日治时代、国民党时代、新中国建立、文革……不同时代的执政者对京剧的态度不同,京剧艺人的命运也不同,忽而天堂,忽而地狱。舞台上高贵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在时代的洪流中不过是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一叶扁舟。从这个层面上看,这实质上是在探讨艺术的发展和政治的关系。

2 三分三合的情感历程,從一而终的人生轨迹

情节方面,有评价说,这部电影“感情强烈,情节曲折,充满生生死死的戏剧冲突”。这部电影最抓人的恐怕就是情感戏,一个人对另一个同性长达半个世纪的迷恋。其间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爱恨情仇,交织起伏。

蝶衣刚被送到戏班时,是扎着两个红头绳的小孩。显然,他的童年是被当作女孩养的。剁去多余一指后留在戏班,常常被师兄弟欺负,扮演受师哥保护的角色。学戏“归行”为青衣,每天背诵“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这样的戏词。一点不对,就会被打到皮开肉绽。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漫长成长阶段,是他学戏的过程,也是身体和内心不断被改造的过程。其间,能够依靠和依恋的只有师哥一人。友情+亲情+爱情,三者的复合,自然成为他对段小楼无法言说的强烈情感,守着师哥唱一辈子戏也成了他的人生理想。“师哥,就让我跟你唱一辈子戏,不成么?”因为这种情感,他在舞台上表现出了“人戏不分,雌雄同在”的魅力。这种魅力既是一种天赋,更是他艰苦复杂的人生阅历积累出来的。但是,菊仙的出现打破了他的梦。段小楼和菊仙订婚的那晚也是程蝶衣和段小楼分手的时刻。从此,“你唱你的,我唱我的。”这是两人关系的第一次变化。

其后,段小楼因为打日本人被抓起来。程蝶衣为救他,给日本人唱了堂会。段小楼认为这是汉奸行为,一口唾沫啐在蝶衣脸上。

小楼和菊仙成婚后安心过着小市民的生活,身上功夫日渐荒废。被师傅叫去一顿狠打,两师兄弟重归于好,继续合作。国民党时期,蝶衣因为给日本人唱堂会,被当作汉奸关押。段小楼和菊仙费尽周折营救他,但程蝶衣一心求死,不愿领情。两人关系再一次破裂。

国民党撤离大陆前,前门大街,程蝶衣差人送宝剑,以示修好。解放军进驻北京后,两人合演《霸王别姬》。建国后,京剧改演现代戏,在讨论会上,师兄弟发生分歧。之后,在又一次《霸王别姬》的演出中,霸王身边的虞姬变成了他人。师兄弟再次分手。

文革中,两人都成了被批斗的对象,相互揭发,其场面震撼恐怖。“文革”结束后,在空旷的体育馆里,已经走到了人生晚年的师兄弟又一起排练演了一辈子的《霸王别姬》。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开启,可惜它不属于京剧。程蝶衣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拔剑自刎,从一而终。

纵观两人几十年的情感发展,可以简单地归结为“三分三合”。这其中有两人性格的原因,更有时代社会的原因。但无论怎样的起伏变化,程蝶衣对京剧的执着从未改变,对段小楼的深沉情感从未改变,他以在舞台上“自刎”的行动深刻地诠释了当年师傅一再灌输的“从一而终”的人生理念,给人以长久的回味和思索。

3 精彩的道具使用

这部电影中四位主要人物包含了两对三角关系:蝶衣——小楼——菊仙,蝶衣——小楼——袁四爷。这种复杂的关系变化体现于“宝剑”这个重要道具的运用。

宝剑的第一次出现是在张公公的府上,段小楼对蝶衣说,“要是霸王有这把剑,早把刘邦宰了,当上皇上了。哎,那你就是正宫娘娘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对小楼来说,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但蝶衣听来,更像是一种许诺。他回答:“师哥,我准送你这把剑。”从此,帮助师哥成为霸王,自己做正宫娘娘便成了他一生的梦想。

第二次出现是小楼和菊仙订婚的那晚。蝶衣在袁四爷家发现这把剑,以失身的代价换得,匆匆赶到段家,为争取“正宫娘娘”的地位做最后的努力。只见小楼拔出剑道:“好剑!”然后,抬头问蝶衣:“又不上台,要剑干什么?”显然,他早已忘记当年所言。程蝶衣抬头看着墙上当初两人形似夫妻的合影,心底升起凄凉的音乐声。

第三次是小楼停演戏很久后,在家发脾气,挥剑乱喊:“看那剑!”

第四次是段小楼找袁四爷营救被抓的程蝶衣,却遭遇刁难。菊仙带宝剑找来,袁四爷看到这个自己送出的信物后,无话可说,全力营救。

第五次是解放前夕,前门大街。蝶衣已是一代名伶,小楼则沦为卖西瓜的。一把宝剑再次连起师兄弟情意。

第六次在文革中,段小楼向已是革命小将的小四交代历史问题。此时的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霸王,而变成了一个有污点、必须受审查的“黑五类”。证据就是他手上的“宝剑”。

第七次在轰轰烈烈的批斗会上,段小楼迫不及待地把这把“四旧”之物扔进了熊熊燃烧的革命烈火中。显然,此时的霸王已彻底臣服于革命小将们的批斗下。什么传统瑰宝,什么京剧名伶,不过都是需要彻底改造的“旧文化”。

此时,菊仙表现出与她一贯性格不同的另一面,只见她不顾革命小将的拦阻,奋不顾身地冲向宝剑。批斗会后一地狼藉,蝶衣一脸泥污地跪在巨大的古建筑前,显得那么虚弱渺小。菊仙送上这把他视为生命的宝剑,转身而去。这是第八次。

第九次是电影的结尾部分,程蝶衣在排练中,拔剑自刎,实现了对霸王、对师哥的从一而终。

4 京剧片段和剧情内容的有机融合

电影中穿插了很多京剧片段,如程蝶衣第一次登台,是在张公公府上,唱:“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一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唱到此处,手指指出去,下一个镜头转为张公公一张变态的脸。联想之后的情节,自然明白刚才唱词中最后一句话指什么。

段小楼和菊仙有意后,菊仙来戏院看演出。舞台上,小楼对蝶衣说:“妃子,四面俱是楚国歌声,定是刘邦得了楚地,孤大势去矣。依孤看来,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日了……”之后,段小楼和菊仙成了一对。

段小楼和菊仙订婚后,师兄弟各自演出。面对台下一群日本人,程蝶衣盛装演出《贵妃醉酒》。剧情内容是杨贵妃被唐明皇冷落后,一个人在花园自斟自饮,借酒浇愁。

高力士:“启娘娘,高力士进酒了。”

杨贵妃:“高力士,你进的什么酒?”

高力士:“奴婢进的乃是通宵酒。”

杨贵妃:“呀呀啐,哪个与你们通宵?”

(唱)人生在世如春梦,

且自开怀饮几盅……

显然,这段戏表达了在个人情感和民族被侵的双重打击下,蝶衣的痛苦心情。

京剧片段一方面增加了作品的文化内涵,另一方面对于组织矛盾冲突、暗示剧情发展、展示人物心理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可以说,每一个京剧片段的穿插都是编导的精心安排。

5 人物造型塑造人物性格,刻画人物心理

例如,電影一开始,小楼是大闹天宫孙悟空的形象,这就是他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性格的反映。

在整部电影中,他拍砖三次,第一次是开场,镇住了砸场的街头看客;第二次是花满楼,他一袭长衫,英气逼人,镇住了骚扰菊仙的一帮地痞流氓;第三次是文革中,面带沧桑、人到中年的段小楼面对已变为革命小将昔日的徒弟,被迫拍砖。砖头无恙,他的脑袋则一片鲜红。

三次拍砖是三个不同历史时期,结果不尽相同。其隐含思想令人深思。

当然,这部电影中更为丰富和细致的造型变化主要体现为程蝶衣。试品味其中一个片段:

蝶衣最辉煌的时刻,就是以虞姬的造型,面对台下疯狂地喊“蝶衣,蝶衣”的观众,背后是巨大的“风华绝代”的横幅。此时他就是观众心目中的明星,舞台上的皇妃。

走到后台,忽然发现心仪的师哥正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一起。勉强应付两句,进屋卸妆,重重的关门声可以听出他心里强烈的嫉妒。再出来时已是一身素衣,像是被冷落的妃子。

段小楼带菊仙离去后,蝶衣对镜顾影自怜,散开的长发仿佛在昭示他被打落冷宫的哀伤。

当晚,段小楼和菊仙订婚,程则去了袁家。凄清的月光下,蝶衣如怨如泣地唱:“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特写画面,一滴眼泪从程的眼中流出。此时蝶衣是虞姬的妆面,却没穿虞姬的行头,似在戏中,又在戏外。真正是“人戏不分,雌雄同体”。袁感慨:“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此境非你莫属,此貌非你莫有。”

6 不少画面具有隐喻性

最明显的例子是电影中那些带镜子的画面。例如,在后台,蝶衣和小楼背靠背坐着上装,镜子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像是真的,又好像是假的。

袁到后台看蝶衣,程——段——袁自然地构成了一个三角关系。

镜头多次把蝶衣和袁放在一个画面中,但却是镜像的,并且一个面积大,一个面积小,令观众明显看出袁的强势和蝶衣的弱小。

段小楼和菊仙作为一对真正的夫妻,似乎很少同处于一个画面内。更多的时候处理为单人,或其中一个处理为镜像。

与之相反的是,段和程同处一个画面的镜头大量存在。

两相对比,可以看出导演对这三个人关系的评价。

仔细思考这部电影,无论是在思想还是艺术表现上都堪称完美,但还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地方。

参考文献:

[1] 李小刚.《霸王别姬》——当代中国电影中的历史、情节和观念[J].世界电影,1996(04).

[2] 林金萍,陆佳佳.《霸王别姬》中戏曲和电影的双重美学论证[J].现代视听,2015(01).

作者简介:杨莉芳,安徽艺术职业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戏剧影视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