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营企业眼中的民间投资下滑

黄宗勇

发展路径确定了，调研如何提高民间投资的积极性才会真正有意义，其他的具体政策建议与措施都是枝节问题。

近期民间投资加速下滑问题引起中央决策层高度重视。各界分析普遍认为，三方面因素导致了今年以来民间投资的加速滑坡：一是，实体经济投资回报率持续低迷。但这尚不足以解释2015年以来民间投资增速由18.1%到5.2%的陡然坠落。二是，2015年以来民间资金“脱实向虚”，进一步加剧了民间投资的低迷。三是，财政发力背景下，政府性投资对民间投资产生了明显的“挤出效应”。

诚然，这些都是局外人的分析。那么，民营企业自己是如何看待这轮民间投资下滑呢？

一位喜欢思考和记录的民营企业高管王君（化名）从自身经历出发，在个人博客上阐述了他对民间投资下降的看法，从中可以窥见一些不同的观点。

烂尾工程的故事

自2015年以来，王君就在忙着处置公司在东北的一个投资项目。王君所在的是一家民营企业，這个项目是在上个经济周期里全国大招商的背景下决策上马的。当年为了上马这个项目，王君数度北上，与当地的招商局长成了关系极好的朋友。项目所在地的党政主要领导也曾数度下江南，极力推介政策、区位、资源优势，为了吸引南方公司去东北投资，地方政府也的的确确配套了一些优惠政策。

谁知道好景不长。就在项目如火如荼的建设时，忽然之间经济疲软了，行业陷入全面的低迷状态。为稳妥起见，公司决定拉长项目建设周期，放慢投资步伐。这一决策带来的负面影响是，地方政府急于看到招商引资的成果，发现项目建设进度放慢，随着不满情绪的蔓延而暂停兑现当初承诺的优惠政策。

当初火热的建设工地，慢慢地变成了塔吊孤立的抛荒工程。但由于经济形势没有好转，恰逢公司在其他方面也出现一些问题，项目始终难以如政府所愿地复工。随着当初主导招商的领导纷纷提拔或调离，项目最终陷入无人问津的状态，一度被寄予厚望的重点招商项目终成烂尾工程。

王君所服务的企业，在上一轮经济扩张时期，在外投资了不少类似的项目。这些项目无疑被纳入民间投资的统计口径，由县而市、由市而省地逐级纳入国家统计局的报表之中。

在张五常的《中国的经济制度》中，他用“县际竞争”模型解释中国九十年代后爆发式的经济增长。虽然不能说全部准确，但至少反映了大部分事实，招商引资从来是上级政府对各地县级政府考核的最重要指标之一。

各地的党政主要领导干部经常亲临长三角、珠三角等招商一线，拜会客商。长三角、珠三角是中国民营经济最活跃的区域，有这样的招商引资氛围，民间投资不增长都难。王君所在公司那几年所投资的大小项目，就是在这个宏观经济和政策背景下完成的。

“从有到优”的必然结果

王君分析认为，上一轮县际招商引资的大竞争，立足于对工业项目的追逐，其实质只是在解决“有”的问题，各县（区）都设立经济开发区、工业园区、产业集聚区，县（区）成为经济发展与竞争的主体和招商引资责任单位。

这一轮大招商与大发展，很大程度上解决了中国经济增量的问题，民间投资激情爆发，在政府招商热情的拉动下，部分产业逐步实现从东部沿海地区向中西部的梯度转移。产业梯度转移奠定了民间投资的高基数，本轮热议的民间投资下降，对照的正是上一轮大发展下高高在上的基数。

虽然间杂着批评，不可否认的是，正是得益于这样的全国大招商，才有了GDP的快速增长。县际竞争带来快速增长，欣喜的同时早有人提出了经济增长方式之辩：在基本解决了“有”的问题后，“优”的问题格外凸显。

2012年以后，为了改变有增长而无发展的尴尬局面，中央政府从严格控制土地指标审批、严格查处未批先建等入手，包括后来的“调结构，促增长”、去产能等措施，都在昭示着经济发展中转型的内在需求。

由此而来的问题就是：我们是要传统经济发展方式下民间投资继续保持高速增长，还是选择因为优化产业结构，支持创新发展而导致社会投资（尤其是民间投资）的幅度较大的下降？这是个发展路线选择的问题，也是痛苦的两难抉择。

眼下为媒体所广泛报道的民间投资下降的问题，其核心要点在于：我们正在进行调整经济结构并优化经济发展方式的努力，民间投资的大幅下降是其必然症状之一。因为以往的民间投资，基本集中于食品饮料、化工、机械制造等传统领域，创新型产业领域的投资毕竟还是少数。君不见，遍布全国各地的经济开发区、工业园区、产业积聚区，积多年之辛劳所招来的各类传统产业项目，目前在正常运营的有多少？民间有个通俗的说法：冒烟的没几家。

“真问题”在哪里

王君所在公司项目的半途而废与最终转让，似乎在预示着传统粗放型经济增长方式已经面临严峻考验，其带来的弊端已经为社会各界所认识，经济转型已当其时。

从长远发展的眼光看，经济转型势在必行，越早越好。但身处其中时，才会感知到其中的进退维谷。是退回老路上继续过不操心的日子，还是一往无前奔赴远方的目标，恐怕不是国务院派出的9个督查组的调查报告所能够解决的问题，这是需要高层做出决策的战略选择问题。

发展路径确定了，调研如何提高民间投资的积极性才会真正有意义，其他的具体政策建议与措施都是枝节问题。

一家同时拥有外贸、物流和汽车三大块业务、规模较大的民营企业主告诉王君，现在国内经济形势比较复杂，需求不振，老产能又在过剩，企业会有观望的心态。其次，现在可投的好项目本身也不多，民企资金规模不会太大，大的项目投不了，好的项目又拿不到。最后，民企的投资非常谨慎，因为盈亏、风险都要自己承担，不像国有企业一样亏得起，民企必须谨慎。

一家以制造业为主、中等规模的民营企业态度更是悲观，这家企业认为民间投资下降可以说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主要的原因包括块状经济走到了天花板。

对于民企的无奈，王君总结了五点原因，第一是民企不愿意投。这主要是由目前国内的经济形势所决定的，民企对于经济形势的变化非常敏感。目前国内形势确实比较复杂，下行压力很大。企业投资面临的风险也会加大，这种情况下，企业会更加谨慎。

第二是企业没有能力投。这里主要是融资难的问题，这个问题提了很久，特别是中小型民企。加上现在房地产火爆，资金流向房地产业会影响到企业的融资。

第三是真的没有好项目。这个可以理解为是无处可投。民间投资本来偏向制造业，现在国家正在进行调结构去产能，一些传统行业和产能过剩行业民企肯定也不愿意去碰，投了回报也很低。民企自身可能会处于比较尴尬的位置。

第四，一些行业依然没开放。虽然现在说基本上所有行业都开放了，但是在石油、电信等行业中的主营业务没有开放，比如石油行业中小企业招标的机会都很少，资源垄断和历史问题使得中小企业实际进入这些行业的难度大，而这些行业原本的垄断者在资本扩股方面选择面向资本市场，而非要求控股的民企。

第五，有能力的企业更愿意到海外去。这成了很多民企现在的一个选择，就是投资到海外去。比如外贸企业在越南、柬埔寨等地办厂等等，可以避免国内的劳动力、资源等要素成本过高的问题。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威海分校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