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来信

2016-10-21 08:10白勺
决策 2016年7期
关键词:刘奇飞天局长

白勺

(一)

有人说,城建局长赵红兵是在刚做完报告他走出大门时,被两个人架着带走的。

昨天晚上,局务会议开到深夜二点才散,而针对这件事足足讨论了三个多小时。最后局长吩咐,由黄晃和赖平两人去办。局长昨晚已经说明:“上面说了,不管是真是假,对群众来信举报不能无动于衷,先请他(赵红兵)来说说情况。”

一大早,黄晃和賴平就来到了城建局。这几年,正是幽城大改大建的时期,在幽城人眼里,城建局是最有油水的单位,办公楼也建得相当气派。等了一上午,黄晃和赖平等赵局长的会议结束后才开始行动。

赵局长上车不久,城建局院内就像炸了锅似的。当车子越过大门时,赵红兵一眼瞥见了单位的招牌,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赵红兵心虚地问。“待会儿你就知道是对还是错的。”黄晃终于开口了。“我还有一个会赶着去开,你们已经耽误了我的事情。”黄晃轻声地说:“以后再开吧!”“以后恐怕没机会开会了。”黄晃接着嘲笑地说。

这是一间相对封闭的房子。赵红兵坐下后,一会儿看看表,一会儿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表现得轻松而自然。可他心里明白,到了这种地方,肯定被人家告了。

“说说吧。”黄晃看了一眼赵红兵。“说什么?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赵红兵便停止了动作,开始思考起来。当然他此刻所思考的,主要不是他以前做了什么,而是那所做的一切有没有出漏子。渐渐地,他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这种回忆是相当折磨人的,因为每个细节都得想,有的东西已经过去好多年了,要重新记起当初的情景,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

“想好了吧?”黄晃不耐烦地问。

赵红兵一惊,迅速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他。“我一直没想,我不知道要想什么,我觉得没什么好想的。”

黄晃从从椅子里站起来,由于突然起身,双脚移动时竟把椅子带倒了。“有人揭发你!”

赵红兵大吃一惊,随即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说:“这我知道,一上车我就知道了。”“从我做局长的那一天起,我就想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这个局长不好做,总是得罪人,有时好好的,却不知不觉地把人得罪了,为自己惹来麻烦。”赵红兵遗憾地说。

“你说你得罪了人,得罪谁了?”赖平对他的话似乎产生了一丝兴趣。

“我哪里清楚,我每天接触的人太多了,他们不会什么事都跟我说的,如果他们能告诉我,那就好了。”

黄晃这时问:“你认识陈非天吗?”“认识。”赵红兵脱口而出,但随后他又纠正道,“不认识。”赵红兵极力辩解道:“我是说,这个人的名字我在哪儿听过。”

“就这么简单?”赖平听了他的解释,笑声嘎然而止。黄晃走到赵红兵跟前,低头道:“陈给了你十万。你先说这是怎么回事。”赖平心急如焚。

这回轮到赵红兵哈哈大笑了,而且笑得非常真实。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们说,十万,玩笑,开大了点吧,我和他根本就,没有单独见过,无稽之谈,吃回饭就吃出事了?”

“你们还一起吃过饭?”黄晃仿佛有了新的发现。赵红兵十分不情愿地收住了笑声,摸了摸胸口,有气无力地说:“我刚才不是告诉了你们吗。”“难道我没有告诉你们?”赵红兵既像问他们,又像问自己。随后他又开启了记忆,这次是自己弄错了不小心说漏了嘴,赵红兵后悔起来。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用请求的口气说道:“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可以去调查陈非天。”

“那你谈一谈温小娟。”

“这应该是个女的吧,女人就更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你们知道,除了妻子,我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赵红兵说着,双目淡然地看着别处,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架势。

(二)

陈飞天住在著名的名仕花园。这是一个别墅区,位于羊水街东边尽头,据说能住进这里的,都是幽城有点身份的人。

门铃长按了三次,而且相隔的时间还很长,门才打开。陈飞天提着衣服,睡意蒙眬地说:“谁呀,挑这种时候来,真是晦气。”他的头发剃得很短,只留了脑门那丁点了,脑袋四周都能见着皮肉。当他发现眼前两张陌生的脸孔时,生气道:“吃错药了,那么多扇门,怎么偏偏敲我的?”说着擦了擦眼屎,打了个哈欠,正要关门。黄晃介绍了自己,并说明来意。陈飞天睡意全消,赶紧让黄晃进去。

“要请你配合一下。”黄晃坐定后,严肃地说。陈飞天把衣服搁在身边,点头诚恳答道:“一定配合,积极配合,你问什么我答什么。”接着他挠挠头发,疑惑地问:“你让我配合什么?难道我犯法了?”

“你和赵红兵关系不错吧?”“哪里出问题了,怪不得这几天眼皮老是跳。”陈飞天自言自语,随后他关切地问:“你说赵红兵?”“城建局的赵局长。”赖平提醒道。

陈飞天舒了口气:“一点关系……”

“我知道赵红兵是局长,我早就想和他搞上关系,但不给我机会。”陈飞天接上前面的话题。黄晃问道:“你的意思,你和他没有一点瓜葛?”陈飞天有些犹豫地说:“应该没有。”

“有人说你曾经送过他十万元现金。”黄晃说。“哪个天杀的诬告我。”陈飞天从沙发上跳起来,气得两脸通红。

陈飞天沮丧起来,他喃喃地说:“要怎样你们才会相信我。是的,我是很愿意结识他,可是,努力了几次都未成功。我不知道如何做,你们才肯相信我。”

“我们需要证据,证明你和赵红兵确实没有关系。”黄晃严肃地说。

“那我和他有关系,你们的证据呢?”“我们有群众的举报信,所以你还是谈谈事情的经过吧。”赖平用手抹了下唇边的茶末,显得十分自信地说。

因为没人写信告诉他们,他和赵红兵只是一面之缘,他上哪儿找证据呢。陈飞天陷入了绝望之中。

“没做的事你们如此逼我,做了的事你们倒不去调查。”陈飞天非常恼火地答道,随即他为自己的回答吓了一跳。“我们只想了解这十万元的事,不要扯远了。”赖平也有些生气了。

赖平的决定让陈飞天的内心稍许平静了一些。陈飞天两眼望着天花板,悲哀地说:“这回,我即使有飞天的本事,都说不清楚了。”说到这里,他开始兴奋起来,多说了一句:“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你是飞机的‘飞,不是非常的‘非?”黄晃吃惊地问。陈飞天立即清醒过来:“难道你们找的不是我?”“你们怎么连名字都会搞错呀?”陈飞天讥讽地说。一听他们要找的陈非天是陈飞天,这条线索便只能暂时停止了。

(三)

“他什么都没交代,硬扛着。”赖平低声说道。“我们是不是搞错了?”这话本来是对局长说的,赖平却不敢正视局长,目光倒落在了黄晃身上。赖平解释说:“一个下午,赵红兵既没有承认一件事,也没有主动交代一件事。”

“那你呢?”局长充满期待地看着黄晃。“不是那个陈非天。两个非同音不同字。”黄晃说。局长仰起头,瞥了黄晃一眼。“怎么会没事呢,不可能呀,城建局的局长怎么会没事。”局长目光游离,自言自语。

墙上方的小窗一片通红,赵红兵心想,现在恐怕是太阳下山的时候了。赵红兵的面容有些憔悴。晚饭是红烧肉、炒鸡蛋、大白菜,外加一个猪肝汤,算是很丰盛的了,但他一点食欲也没有。赵红兵觉得真不吃饭,是个态度问题。态度不好,难免落下把柄。

这时,赵红兵最不想看见的两个人——黄晃和赖平进来了。“你不是说要告我们吗?”赖平得意地问道。赵红兵没有应答。黄晃接着赖平的话头说:“我们从来不怕人家告的。可是你要记住,我们不会平白无故地找你,既然进来了,终究要说点什么。不仅仅是你,其他人也一样。”

“其他人?”赵红兵边问边想,还有人跟自己经历同样的遭遇,同样在这封闭的房子,坐在这条木凳上,面对他们的不太友好的发问,最后可能都没有挺住。这样一想,他内心竟然有了一丝宽慰。

黄晃望着他:“那是当然,你以为就你一个吗?但他们不像你一样笨,三言两语地一问,他们就说清楚了,免得折磨自己。所以,你还是干脆一点。”

“你先说说和温小娟的事吧。”黄晃又绕回去了。

“她是找过我一次。当时我不在家,我妻子在家。之后便没见过。”

黄晃在门的一旁按下了开关,于是,一柱灯光照在赵红兵身上。这柱光线好像是放电影的幻灯一样,集中,热烈,而且有无数的尘埃在其中飘来飘去。

“这些年,幽城变化确实很大,尤其是城市建设,面积扩大了,房子漂亮了。”黄晃来到他身边,似乎有意在改变谈话方式。说到城市建设,赵红兵开始兴奋起来:“你也这么认为?”黄晃点了点头。

“许多外地工作的幽城人回来后,都说变化太大了。说实在的,我们为此花了不少心血,有时候晚上还在加班。”黄晃又点了点头。“能为群众办点事不容易。不过,群众也认可我们的工作,去年冬,一伙居民还给局里送了一面锦旗。”

“做了那么多事,群众找上门是正常的,我想,也还有别的什么人吧。”黄晃淡淡地说。

“那是自然的,形形色色的人都来找我,躲都躲不开,有一回……”赵红兵正说到兴头上,突然恍惚了一下,随即吃惊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走在街上,赖平感觉到了夏日的气息。赖平要去一个叫下坎的村庄。它处在城乡结合部,虽然早几年就划归城区管了,但没有得到开发,那里还有不少的农田。温小娟就住在下坎。和温小娟聊过之后,并未有实质性进展。温小娟虽然是一靠脸吃饭的角儿,却并未承认和赵红兵有过勾当。

(四)

从温小娟家回来后,赖平将情况跟局长汇报了。局长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局长最后认为,关键要看明天上午了,明天上午一过就没办法了。所以,他吩咐赖平早点休息,养精蓄锐,争取明天有所斩获。天一亮,赖平就起床了。

头顶上的那束灯光慢慢地黯淡下去,赵红兵觉得天亮了。他显得异常疲惫,连连打着呵欠,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而且针刺一样痛。很多时候,他都渴望能打个盹,但他们不给他机会。昨夜,他们分成了三组共六个人,轮番对他进行问审。他们所提的似乎全是老问题,有的还重复了十几次,后来他就张开嘴机械地回答“没有”,无论问什么,他都说“没有”,因为只要说“没有”才有可能不会答错。

进门的时候,黄晃顺手将探照灯一般明亮的灯关了。灯一灭,赵红兵得瑟了一下,感觉有一阵凉风拂过。本来,赵红兵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但黄晃和赖平的到来,又使他烦躁不安了。

“这样死扛着不好。”黄晃在他身边坐下。赵红兵看着黄晃,目光呆滞。

“谁给过你十万?”“没有。”赵红兵的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

“是陈非天吗?”黄晃问。“是‘非常的‘非。”赖平在一旁补充道。

“我不认识他。”赵红兵觉得脑壳像要炸裂了。“那陈飞天呢?”赖平接着告诉他,这次是“飞机”的“飞”。赵红兵用手用力锤击了一下脑袋,痛苦地说:“你们早就问过了。”

黄晃于是站起来,从裤袋里搜出一叠折好的纸,在赵红兵面前晃了晃,又迅速地将那叠纸放回裤袋里,然后神秘地说:“我们掌握了大量的证据,他们都承认了,还签了字,你就这样笨,以为是儿戏。”

一夜眼睁睁的,赵红兵的注意力很难集中起来了,根本无力去思考。他的思维有些混沌了,所以经黄晃那样一说,赵红兵的心境变得很凄凉。

“你见过温小娟吗?”赖平问。“我们吃过一餐饭。是在人家引见下与他见面的。他是个房地产开发商。我就只知道这些。”连续说了几句,赵红兵仿佛累了似的舒了口气。

黄晃的手又插进了裤袋,像是要拿出那一叠纸。“你们究竟要知道什么?”赵红兵突然吼叫起来,然后双手不断地擦着脑门。看他这种情形,一定是相当难受了。赖平也大着嗓门说:“情况我们是了解的,就看你的态度了。”

“我就收过刘经理的钱。”话一出口,赵红兵自己都吓了一跳。收钱这话一出,令黄晃和赖平喜出望外。“我就收过刘经理的钱。”赵红兵又重复了一次,这次说完后,他的内心竟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因此长舒了一口气。他瞧了一眼黄晃,再瞧了一眼赖平,他们脸上都露出了亲切的微笑。

“哪个刘经理?”赖平和蔼可亲地问。“刘奇经理,他以前在建筑公司上班。”“他给了你多少钱?”赖平打断他。“是八十万。”但随后他又更正道,“是七十五万。”

“究竟多少?”被黄晃一质问,赵红兵不得不认真思考起来,过了一会,他回答说:“应该是八十万。”他瞥了一眼黄晃,再又重新回想了一下,然后就十分肯定地说,“八十万,没错。”赵红兵确切地告诉他们是八十万后,心中竟然有了一丝成就感。他双手擦了一把脸,然后如释重负一般往椅子上一靠。

城建局长赵红兵被关起来的消息,在幽城不胫而走。住在灯芯巷的居民好像过年一样,兴奋不已,又忙碌不停。他们自觉地涌到那个空坪上,对这件事进行品头论足。

黄晃和赖平找到刘奇了解具体案情。其中刘奇送的八十万里有五万送给了分管副局长。“我本来是带了八十万,但赵局长这人讲人情,体贴部下,吩咐我给他的分管副局长五万,我觉得在理,有些东西还得依赖具体管事的领导。”

“哪个副局长?”于是,刘奇说出了这个副局长的名字。而赵红兵在承认80万时将其中5万也担下来了。刘奇一说出副局长的名字,自己也吃了一惊。黄晃和赖平相互看了一眼,满脸绽放出惊喜之色。

热闹了一上午的灯芯巷,此时已经寂静下来。自从得知举报人是谁后,他们本打算立即就过来的,但局长要求他们马上出发去东阳新村找刘奇。而从刘奇家里出来后,他们觉得找不找举报人似乎没什么意义了。事情处理完后,黄晃想,既然這个人出现了,就见识见识,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收获呢。因此,他们怀着一种十分轻松的心情来到灯芯巷。

见到余不平之后,黄晃得知余不平只是一个假名。而陈非天的“非”也是写错了字。至于信上说的十万元,余不平听工友说送的是八万,自己在信上又添加了两万。至于温小娟有没有和赵红兵一起进过宾馆,余不平则说:“不去宾馆去哪?”

一场急雨,把幽城洗得干干净净。黄晃最后一次见到赵红兵时,赵完全变了个人样。当他认真地瞧了一会黄晃的头后,便起身大喊大叫了,“你们逼我的……他们也要到这里来……为什么要骗我……”那天中午你再熬一、二个小时,也许就不至于来这个地方了。黄晃心里想着,但没有说出来。(原载《芒种》2014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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