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艳杂雄奇

2016-10-24 17:41陈歆耕
特别文摘 2016年19期
关键词:龚自珍诗风性情

陈歆耕

林昌彝在《射鹰楼诗话》中评价龚诗的艺术特色为“奇境独辟”“别开生面”。

他诗文的最大特色,可称之为“哀艳杂雄奇”。

他把豪放和雄奇推向了极致,又把柔婉、哀艳也推向了极致。而能做到哀艳杂雄奇、庄骚融一体者,在中国诗歌史上几乎如凤毛麟角了。

这一点,他人想学或模仿,几乎都很困难。无论是文风还是诗风,都脱离不了人的性情而独立存在。“诗者……性情之事也。”

龚自珍自身对此也有明确的理念,他在评价同时代的另一位诗人时说:“诗与人为一,人外无诗,诗外无人……”独特的性情发散而为独特的文风诗风。性情不可复制,而诗风也就难以追摹。凡有志于在文风诗风上开一代风气之人,或降格以求形成自己独特个性风格之人,都不应该只知道追摹他人,而首先应该弄明白自己是一个具有什么样性情的人?无性情者,则诗文皆无个性也。

龚自珍的这一瑰异的诗词特质,或许在其前贤中可与之参照的是庄子和屈子,这在他的诗中可以找到依据:“名理孕异梦,秀句镌春心。庄骚两灵鬼,盘踞肝肠深。古来不可兼,方寸我何任?所以志为道,淡宕生微吟。一箫与一笛,化作太古琴。”

从此诗句中,我们不难弄清龚自珍最核心的诗魂的源头在何处。首句,他用“名理孕异梦”来描述《庄子》的特征,用“秀句镌春心”来描述《离骚》的特征。而第二句,则鲜明地道出了在他心中深深打下烙印的正是这两位伟大前贤的精神品格。历来人们把庄子和屈原的人生态度,看作是代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哲学:出世或入世,淡泊无为或忧国忧民。但在龚自珍这里,他们其实是从生活的不同两翼,对现实做出了几近绝望的反抗。庄周梦蝶和屈原沉江,都是从不同的路径,摆脱黑暗的夜,而实现超越现实的理想情怀。他们的文和诗,都是从这样的情愫中生发出来的。因此,他们都同时盘踞在龚自珍的肝肠深处,如同“箫”和“笛”,交融缠绕,化作绵绵不绝的“太古琴”。

而能将庄子、屈原二人并而为一,龚自珍并不是第一人。他自己认为,能将庄骚融为一体,而自成一格的当数李白。

龚自珍从坊间流传的李白诗集中,发现内有许多伪作,“十之五六伪也,有唐人伪者,有五代十国伪者,有宋人伪者。”他在仔细甄别其真伪后,对李白诗评价说:“庄、屈实二,不可以并,并之以为心,自白始。儒、仙、侠实三,不可以合,合之以为气,又自白始也。”

从龚自珍的诗中,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龚诗对李白诗风的传承。这种传承不是刻意追摹可以得之的,而是因为他们有着相近的气质和天赋才情。李白究竟对龚自珍的诗词创作产生了何种程度的影响呢?这是一个有待考证的课题。对龚产生影响的不仅仅是某位诗词大家,而是有很多。但我们把龚自珍写友人黄玉阶的诗和李白写友人汪伦的诗参照来看,会发现李白对龚自珍的影响肯定不是一点点:

李白——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龚自珍——

照人胆似秦时月,送我情如岭上云。

有学者研究发现,李白和龚自珍的诗中都频频喜欢使用“剑”这一兵器来营造诗的意象。在李白的近千首诗中,有近百首出现了“剑”字,如:“抚剑夜吟啸,雄心日千里”,“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而在龚自珍的诗词中,有四十余处出现了“剑”字,如“挑灯人海外,拔剑梦魂中”,“一箫一剑平生意,尽负狂名十五年”。他们在诗中,都用“剑”来表达自己的济世情怀、冲天豪情。

毫无疑问,自李太白之后,能够把庄、骚,儒、仙、侠并为一体而自成一格的又当数龚自珍了。但龚自珍也断不是李太白的翻版,龚自珍就是龚自珍。

其次,他的“奇”,还“奇”在将瑰丽无际的想象与忧患情怀融为一体。有人称之为“积极浪漫主义”,我认为或可用“批判理想主义”来概括。其文字如同风筝,无论飞到何处,那根“线”始终在作者的手中攥着。在想象放飞之后,其落脚处总是与他脚下的大地息息相关。解读一下他的《西郊落花歌》《能令公少年行》《病梅馆记》《尊隐》,皆体现了此风格。

在精微观察与描绘中呈现大格局、大胸怀、大气象,则是龚自珍诗文的又一特色。他的大量诗文,都是从小景物、小事情切入,从而引出对整个社会的批判性思考。请读这首七绝:“消息闲凭曲艺看,考工古子太丛残。五都黍尺无人校,抢攘廛间一饱难。”诗人从一杆在农市无人校对、标准混乱的秤,看到了整个社会经济的混乱,而在微观影像背后则是诗人对整个时代的思考。

(摘自《剑魂箫韵——龚自珍传》作家出版社 图/游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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