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七月天

陈绪伟

故乡七月天，全是翠绿油光的。绵延起伏的山梁与沟壑相倚，盛长杉树、枞树、栗树和刺莓那些灌木，把夏日撑得蓬蓬勃勃的；垭口的一溜百年香樟树，浓荫蔽天遮住了道路，山梁的杉枞、竹林隐藏了农家，高大的麻柳树、细长的刺灌，遮挡了一半河道；那一河两岸的一簇簇芦茅草，随河水流动而摇曳；坡地里，苞谷像排阵的士兵，青色军装托着汗水的祝福；沿河而上的层层梯田，稻禾像一块块翡翠，在满水露脚的间隙边，随风灵动出绿的色泽。

故乡在凤凰山南麓，七月蓝蓝的天，碧空如洗，让人着迷。一场夏雨过后，这天就格外澄澈、纯净、高远，不时飘来一绺绺、一笼笼棉花般的云朵，让人久久凝望而不舍转眼。故乡的夏雨不狂躁，但却又那么及时，也很有规律，老农说：这是凤凰神鸟的功劳。还说“白雨（夏日雷电雨）有三场，场场不一样（有大有小、有多有少）”，所以故乡七月天，便显得格外轻俏、从容、神奇。因而，回到故乡，过去爱背照相机，现在手机很方便，拍凤山顶上的蓝天，拍皓空标飘移的白云，拍绿杉翠竹下的人家，拍田野飞舞的蜂蝶，拍长空与江河一色……

家乡变成故乡，是上个世纪70年代末，我考上大学，毕业后到县城工作变成的。因而七月天，就很少听到杉树、枞树、栗树和刺莓灌木上发出的“嗞——啦——嗞啦……”那此起彼伏的、抑扬顿挫的蝉鸣了。但记得故乡房前屋后的树上、竹林中栖息的蝉，不仅多，而且鸣声悠长，还从天亮一直鸣叫到深夜。有时嫌烦人，就甩把碎石或泥土上去，撵它们飞走，它们却停一下声，转一下身，又放大喉咙嘶鸣，故意挑逗我们小孩，大人就嘲笑我们使“傻瓜劲”，漫山遍野都是蝉鸣，朝哪里撵？在城里才明白，若没有蝉鸣，故乡七月该是多么枯燥。蝉是故乡七月最贴心的伴侣，更是故乡七月最忠诚的演奏乐队。

故乡七月，是生命出彩的季节，树木茁壮而翠绿，竹笋全力拔节升高而舒展，万物都在尽着本分努力生长。各家各户的菜地里，有攀爬在竹支架上藤蔓的豇豆，一线一线溜长密麻，似天降的瀑布；匍匐在地上的南瓜藤，牵着大大小小的瓜崽，正汲取大地母亲乳汁；水嫩的黄瓜，淡黄的蛾眉豆，艳红的西红柿，紫色的茄子，翠绿的青椒、灰白的冬瓜……蔬香四溢，彰显出生命的彩色画卷。

那时的故乡，是集体的生产队，坡上种的全是苞谷，还套种有绿豆或黄豆那些脚粮。夏天薅草，队长说要顶着烈日干，薅出的草才能晒得死。薅苞谷草，我总跟在队长身边，若是排着赛口（一字队形）无意比起赛来，队长有总是帮我薅几锄，才不掉队。就这样几十人，一口气薅一面坡，虽是汗洗澡、臂划伤，全然忽略无视，还都欢欣不已，笑声爽朗。

夕阳下山，夜幕降临就收工，这沟那垭地分几路回家。山里农户或院子住得稀疏，但吃过夜饭后人们也有互相串门的习惯，男人们交流烟袋，女人们攀谈家常，小孩子们扑萤捉蝉，在夜晚悠然的凉意中，渐渐生起七月的旷怡。仰头看天，夜空静谧浩瀚，天际深邃高远，月色如水，星星如晶。

蓦然想到，今年的九月份已过初旬，该准备回故乡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