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主义视野中老舍笔下的小人物悲剧

2016-10-27 12:37赵江姗
戏剧之家 2016年18期
关键词:现代主义小人物老舍

赵江姗

【摘 要】老舍被称为“人民艺术家”,塑造了许多生动的市民形象,但他生活在世纪之交,经历了国内社会变迁与西方现代主义思潮的发展,其笔下小人物悲剧成因,不仅指向制度不公或性格缺陷,还蕴含着深刻的哲学思考。本文旨在从现代主义思潮的角度阐释小人物悲剧,更全面地理解老舍的文学思想及精神世界。

【关键词】现代主义;老舍;小人物:悲剧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09-0257-02

一、精神世界的悲剧:内心化倾向

在现代文学史上,老舍对个人内心世界的挖掘史无前例,他着意于人物的潜意识,表现个体在荒诞世界中的迷惘与绝望,因此他笔下小人物的悲剧不止于物质生活的绝境,而在于精神世界的倒塌。

老舍在刻画《骆驼祥子》中祥子的内心世界时,并不像批判现实主义那样用富有逻辑的语言描摹心理,而是让祥子的潜意识自由发展,如祥子得知虎妞怀孕后,手里攥着自己的钱,“他打算什么也不去想”但一躺下,“那些事儿就像一窝蜂似的,你出来,我进去,每个肚子尖上都有个刺!”他前思后想了一阵子,结论却是“这样的一条命,要它干吗呢?豁上就豁上吧!”于是出去买了酒,在黑暗中,“他猛地坐起来,摸住酒碗,吞了一大口。”不难看出,这些杂乱无章的言语和行为是他潜意识的外露,潜意识理论来自弗洛伊德提出的精神分析学,影响了同时代的许多西方现代主义作家。与意识的区别在于,潜意识强调人类心理的生物性而非社会性,表达上则显得语无伦次。除祥子外,《微神》、《月牙儿》中也有明显的内心化倾向,它们采用第一人称,倾向于主观的自我剖析,以至于抒情成分远大于写实。老舍将小人物的内心世界放大,将个体的潜意识寓于世界的荒诞之中,最后便得出了“越努力越失败”的悲剧结论。

二、生命本质的悲剧:荒诞与虚无

西方现代主义思潮以叔本华、尼采的悲观主义哲学为基础,认为人生本质上是悲观虚无的,世界是荒诞的谁也逃脱不了“永恒轮回”。如祥子唯一的理想就是买车,但是这一物质理想在“上帝已死”,“须重估一切价值”的世界,本身就是荒诞的,精神世界的王者已经死去,停留在物质层面的奋斗、思考、选择便更加荒诞。祥子在每次遭遇不幸后都会陷入迷茫、空虚,当他最后的希望落空时,便从为自己努力的人变成了毁灭自己的人。

人生悲剧不仅在于荒诞,还有它是“永恒轮回”的,这种万劫不复的生命意识在《月牙儿》里,是女主人公说的“她养着我的时候,她得那样,现在轮到我养着她了,我得那样!女人的职业是世袭的”。在《我这一辈子》里,“我”不愿让儿子像自己一样做巡警,但儿子还是干了这一行,为自己的女儿找夫家,还是得找做巡警的,而娶进门的儿媳妇,娘家父亲与哥哥都是巡警,当“我”得知自己有了孙子以后,不由得自言自语“哼!又来个小巡警吧!”还有话剧《茶馆》里的“小刘麻子”、“小丁宝”、“小唐铁嘴”,他们子承父业,在不同的时代演绎着父辈的命运,倘使改朝换代有用,他们这些人又怎么会再次登上历史舞台呢?老舍笔下的悲剧小人物由于不是“超人”,逃脱不了环境,而只能被环境牢牢锁住,他们不仅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就连后代的命运也难以改变。他们的悲剧是人生本质上的悲剧。

三、人生归宿的悲剧:空虚或死亡

悲剧总令人想到无法实现的理想,但如果祥子虽然没有买车而仍怀有希望,王利发虽然没有挽救自己的茶馆但没有选择自杀,那么我们也很难将其定义为悲剧,可见,小人物的悲剧很大程度上归结于人生归宿问题即沦落为精神空虚的“活死人”或直接选择死亡。

空虚与死亡是西方现代主义思潮中的主流人生态度,老舍作品中,除了祥子、《月牙儿》女主人公、《我这一辈子》里的“我”这些在精神上最终堕落空虚的人物,还有许多人物以自杀作为自己对现实世界最后的表态,如王利发、祁天佑、钱太太、小福子等等。这些人对待人生是认真的,但现实总不能满足他们微小的理想,甚至一再毁灭他们追逐理想的可能,于是,他们的自杀不是简单的一时“想不开”,而恰恰是“想开了”,他们终于意识到,奋斗挣扎的人生历程微不足道,甚至自己的理想简直可笑。《茶馆》里的王利发面对上吊绳说:“好啊,真好啊,好极了。”而在小刘麻子看来,“他也不知怎么上了吊,吊死啦!”这些人并不理解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自杀了,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自杀才是一种解脱,可以不再和这个荒诞的世界合作。这些自杀者是老舍心爱的人物,老舍将自己的生命观念与文化理想寄托在他们身上,他的生命观念与文化理想中不仅闪烁着中国传统人格理想的光芒,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又带有西方现代主义思想的韵味。

四、老舍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思想的渊源

正如舒乙说的,老舍“是北京人;他是满族人;他是穷人;他有十年在国外;他生在1899年,去世于1966年。”从他的早年经历来看,对于老舍影响重大的就是北京、贫穷、满族人身份。20世纪初的北京,是一个“不公道”的社会,而随着满清政府的垮台,老舍这样普通旗人的处境也变得更加惨淡。老舍在《我的创作经验》中谈到,“我的脾气是与家境有关系的。因为穷,我很孤高,特别是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一个孤高的人或者爱独自沉思,而每每引起悲观。自十七八到二十五岁,我是个悲观者。我不喜欢跟着大家走,大家所走的路似乎不永远高明,可是不许人说这个路不高明,我只好冷笑。赶到岁数大了一些,我觉得这冷笑也未必对,于是连自己也看不起了。这个,可以说是我的幽默态度形成了——我要笑,可并不把自己除外。”可见,早年经验为他今后的创作思想中的悲观、虚无思想埋下了一粒种子,也使他在西方遇到当时盛行的悲观主义哲学思想时能够自然地产生心理认同。

1924至1929年,老舍在英国伦敦大学东方学院担任华语教员,当时现代主义文学已成为世界文学发展主流,置身其中的老舍不可能与之绝缘。即便从表面上看,他的作品更倾向于写实,但在主题方面却十分亲近现代主义文学。他不仅吸收了现代主义的冷峻思考,亦对非理性下存在的荒诞性和虚无性感同身受。在1945年发表的《写与读》中,老舍提到他喜欢威尔斯、赫胥黎创作的科学罗曼斯和康拉德笔下的海上冒险,而老舍对这些作家偏爱的原因之一就在于老舍本人的生命体验与他们作品中的空虚、怀疑达成了同构。在内心深处,老舍对现代主义的审美内化和强调自我主体的特性产生了共鸣,这种契合又在他作品中具体展现为对虚无世界中个人存在的荒诞性的关照和对自我生命历程的表现。由于老舍早年经历是亲近下层贫苦群众的,所以老舍的小说在主题上除具备现代主义的特征外,还有对现实群体出路的探索。

老舍是20世纪一位多元化作家,他既有传统思想的保守刚正,也有现代思想中的悲观幽默。老舍作品里的现代意识受了西方现代主义的影响,这与他的国外经历有关,也和自己的早年经历密不可分。这使他在建国后还能写出《茶馆》这样辛辣讽刺的作品,也在他主观意识里埋下了虚妄的种子,一定程度上以微妙的方式左右了老舍的自杀行为。通过对老舍笔下的小人物悲剧做出现代主义思想的全新解读,我们发现这些小人物的悲剧体现了精神世界、生命本质、人生归宿这三方面的悲剧因素,借此发现了现代主义思潮对老舍创作的影响,这启发我们全面分析老舍复杂多样的创作思想,进而对老舍的作品及其个人思想、命运做出更深入的理解。

参考文献:

[1]老舍.骆驼祥子[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62.

[2]老舍.月牙儿[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192.

[3]老舍.我这一辈子[M].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4.288.

[4]老舍.我怎样写《赵子曰》[A].老舍.老舍文集(第十五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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