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利比亚2011

2016-11-03 17:06才扬
摄影世界 2016年9期
关键词:班加西战事卡扎菲

9月,在深度报道摄影领域颇有影响的第七届卡明纳克报道摄影奖(Carmignac Gestion Photojournalism Award)即将揭晓,本届征稿主题是“利比亚”。虽然该奖项旨在鼓励摄影师关注当下社会问题,也有很多反映冲突或战争的拍摄内容,但是在“利比亚”主题之前,它并未直接涉及现在仍然处于冲突状态下的国家和地区,(截止发稿日前,虽然获奖得主已经完成拍摄,但出于保护摄影师的目的,主办方卡明纳克管理基金会尚未公布获奖人姓名和作品照片——编者注)。而利比亚自2011年初爆发战争以来,至今国内形势依然严峻。

战地摄影,其中的危险与艰苦,大概只有目击死亡与苦难之后才能明白。本文作者才扬是新华社摄影记者,曾在2011年利比亚国内局势最危险的时候三次进入利比亚战地采访拍摄,经历枪林弹雨、断水断粮、亡命徒打劫等至今提起还令人毛骨悚然的日子,后又在卡扎菲政权倒台后常驻利比亚。以下,才扬回忆了他在2011年利比亚战事最激烈时的战地拍摄经历,再次让我们感到战地记者的不易。在硝烟弥漫的战场,摄影记者值得我们尊敬!

我从利比亚回国后,很快就习惯了在北京热闹忙碌的生活。坐着地铁,听着音乐,跟普通的上班族一样“挤成沙丁鱼罐头”去上班,虽然汗流浃背,但这种感觉平凡而又真实。我再也不用担心有人用刀枪顶着我的头要杀我抢我,不再每天担心爆炸、袭击、绑架,夜里我也可以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孜然与羊肉的味道巧妙融合,我知道那是北京的年轻人在路边摊吃烤串儿喝啤酒的味道。

我时时刻刻感叹着,这种平静的生活真美好,幸福。

这里有很多我的利比亚朋友们渴望不可及的东西。不曾失去的人学不会珍惜,从利比亚回来的我深刻地体会到生活在国内是多么幸运。

我与利比亚的不解之缘源于2011年,当时我刚刚完成埃及骚乱报道,利比亚战事又起。带着对战争的恐惧和对荣誉的期待,我走进了利比亚。

2011年4月3日,经过多日准备,我和同事从开罗启程前往班加西,大家都隐约觉得踏上了一条极其危险的路。过海关并没有人盘查,因为没有了政府,就没有了所谓的“边境”。晚上8点到达利比亚第二大城市班加西,城市里有小规模的立交桥和很多楼房,虽然都不是很高,但是看得出来居民的生活还算殷实。这个城市刚刚经过一场恶战,路上有很多瓦砾,大桥上有很多弹孔。我们找到当地司机的一个聚集点换钱,几个人围过来大叫着“利比亚自由”,其中一个高个子突然拔出腰间的手枪嗵嗵地朝天开枪,其他人都笑着在看,当时我们吓了一跳。后来得知这里可以随便购买枪支,很多武器来自卡扎菲军火库,AK-47步枪的黑市价格约为3000美元。

有一个场景我现在还记忆深刻:很多百姓拿着逝者的照片在烈士墙凭吊,其中一个老人默默地看着一个个曾经年轻的逝者的面孔,不远处一辆废弃坦克上很多孩子在玩耍。我抱着相机走过去,爬上高高的坦克顶盖,看到里面一个大点的孩子操纵着方向舵,嘴里不停地发出“啪啪”的声音模仿坦克开炮,“陆地霸王”在孩子们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又大又笨的玩具,他们不会懂得这些庞然大物给这个城市带来了多少伤害。

从班加西到艾季达比耶大概2个半小时车程。艾季达比耶是通往当时反对派的大本营班加西的重要门户,这个城市几乎是一座空城,满眼都是楼房上被扫射的弹孔,街头巷尾有很多被炸毁的汽车。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住在这里,每天去城外的前线采访,反政府军打得远,我们就走远一些,他们战况不佳,我们就撤回来一些。最远的时候我们进入布雷加境内,最坏的时候,政府军炮轰艾季达比耶,我们跟随作鸟兽散的叛军撤到城外。这些反政府军10个人里面有9个半都不是士兵,他们有的是老师,有的是商贩,对手头的武器仅有基本的了解。在前线的很多天,我亲眼看见医院手术室内的重伤者变成死者,战友在外面用手紧紧抱着头、眼泪滴滴掉落,这个时候我没敢拍照,因为之前有人拿枪出来要灭了不尊重他们的记者,我和同事在医院中四散奔逃,像一场残酷的游戏。半个月的采访后,我回到开罗,再次听到清真寺宣礼塔传出悠扬的诵经声和拥挤街道上的喇叭声融合在一起,心中感恩和平。

6月我又前往战争前线米苏拉塔。记得船在码头整整停了近8个小时才走。路上大概20个小时,没有床铺只有座位,晚上我拿出准备好的睡袋躺到过道上。很多返乡的难民也坐这艘船,小孩的哭闹和利比亚人半夜对座位的争吵让人根本无法入睡。到达米苏拉塔是夜里,在交战最激烈的前线,士兵用重机枪射击的声音让人震耳欲聋,这边攻击完,对方又会发射炮弹或是用机枪还击。两方对峙时,进攻都有些盲目,我在阵线后很远看到一个炮弹着点,激起了一阵烟尘。

那时觉得生命是重要的,活着就是一种幸福。6月5日我在前线拍照片,那天是我的29岁生日。

8月,传来利比亚反对派(当时的称呼,现在已为利比亚过渡政府)围攻的黎波里的消息,这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我们当时选择从突尼斯与利比亚边境的吉尔吧口岸进入利比亚东部山区,穿越还有零星战斗的沙漠腹地向首都进军,当时的黎波里刚刚被攻破,我们于第二天就到达了战事的最中心地点,全世界的舆论焦点都在此地。卡扎菲的拥护者依旧与政府军做殊死搏斗,城市内的大小战事不断,我们每天出去都要穿着沉重的防弹衣和头盔冒着生命危险采访。作为记者,对新闻事件的本能兴奋支撑着我每一天的工作,从早到晚不知疲惫。此时的的黎波里市内的水源受到卡扎菲部队投毒无法饮用,没有吃的,仅靠饼干和从突尼斯边境买的三箱牛奶度日。牛奶是食品也是饮用水,天气炎热,过期的牛奶就拿来冲厕所。宾馆内的水源早被切断,屋子里面恶臭难当……现在回忆起来,那种味道和硝烟似乎又回到身边。

当年的利比亚武器泛滥,充满安全隐患。在利比亚的日子里,我被暴徒打劫过两次,一次是在一个大酒店里,另一次是在我的住所。第一次只抢走了一些钱物,而第二次,我有明确的预感暴徒是要杀了我的,我抓住机会险境逃生,至今每每想起都会后怕,而这些经历更不敢跟国内的父母提起,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母亲从别人的信息中得知我第二次被打劫的经历,痛苦了好久。

如今,我已离开利比亚2年,但在利比亚的经历还是让我时常关注它,而直到今天,那里仍不太平,不但两个政府、两个议会并立局面还没有结束,政府军与“伊斯兰国”恐怖组织的战事也依旧频繁。在利比亚发生的一切都离我很遥远,又似乎很近,真实又虚幻。利比亚邻着地中海,春夏炎热,秋冬凉爽,那边的天空很蓝,大海很美,但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国家却到处冲突和流血,真的令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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